(五)  正當我左思右想終於決定給曉雪寫封信時,五中發生了一件不說絕後倒也算空前的大事,而黃強、張浪以及我就是一半的主角。校友們都為有我們三人而自豪,說我們填補了五中曆史上的空白。據說以前五中隻在廁所裏發現過早產的嬰兒,這是我那些可憐的校友們唯一可在人前精精樂道的。自從這件事發生後,就再沒有人提及那嬰兒了。我早就預料到遲早會有這麽件事發生,隻是沒估計到它會來的那麽快那麽激烈而後果又是那麽糟。

    事情是怎麽引起的說法不一。有的說是我們和山羊有積怨,理由是山羊有次下城在廣場被人揍了一頓;有的說是山羊汙辱了高一(2)班的一個女孩;還有一種說法是田昊得罪了山羊。事後,保衛科長在整理材料時問我們事由,我們都說不清楚到底應是那一種,最後他自作主張選取了第二種說法。

    如果世上的事情都該有個原因的話,仔細想來,這件事最直接的導火索該是第三種。

    有次星期六晚上,學校照例在操場上放錄像。看錄像的人很多,說不清混進多少社會上的人,反正到處有煙頭在閃閃爍爍。這往往是學生抽煙的絕好機會__誰知道叨著煙的那張歪嘴是學生的還是社會上人的呢?田昊當時也在渾水摸魚,摸完後就飛快地一伸手把煙頭向圍在另一台電視機前的人群中彈去,等著聽女孩的尖叫。

    他果然聽到了叫聲,幾乎在場的每個人都聽到了那惡恨恨的叫聲。

    “誰彈的!”

    這聲音是從山羊口中發出的。田昊彈出的煙頭在空中畫了一道漂亮的弧線,穩當當落在了山羊的雞窩頭上。我和張浪正從廁所出來,遠遠聽到那叫聲就知道又有戲看了,急忙跑了過去。

    山羊的目光四處搜尋,瘋狗般大聲咆哮著:“哪個彈的,哪個彈的你他媽站起來!”

    熱心的觀眾也四處搜尋,場上安靜極了,隻聽到楚留香在叫:“是我幹的,你想怎樣!”大家把目光轉向電視機,轟地笑了。

    黑癡擠到山羊身邊,附在山羊耳邊嘟噥了句什麽,又向人眾中指了指。山羊拔開人群,擠到田昊身邊,劈了田昊一耳光。“狗日的還裝蒜,出來!”他一把抓住田昊衣領,把他向外推。

    人群騷動了。兼放錄相的保衛科長馬上關了錄像,把大彩電寶貝兒一般抱迴辦公室了。

    我皺皺眉頭。怎麽又是田昊!

    田昊是越來越喜歡耍派頭了,正應了一句古話:後養的先乖。他打飯老插隊。他插隊可不象我們挑熟人插,而是專挑初中部小個子插,誰敢稍稍表示不滿他就橫你一眼,讓你氣不敢出。然而在更橫的山羊麵前,就隻有一連聲解釋的份了。

    “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

    山羊又劈了他一耳光,“我也不是故意的!”

    田昊摸了一下臉,揉了揉,麻木的臉上就現出一堆笑來。“山羊,我倆平常關係還不錯, 是吧?”

    “就憑你那幾根煙啊。你以為你是誰!”山羊絲毫不給麵子,把田昊推了個踉蹌倒在地上。

    田昊撐起身,雙手拍打著屁股。“你真要搞嘍!”說著就卷起袖子作出擊狀,我一把抓住了他。黃強擠到中間攔住了山羊。

    “算了算了,都是熟人。”

    “你們都讓開!你不是說你有功夫麽,老子今天倒要瞧瞧。”

    “哪有什麽功夫,他說著玩的。”

    我們七嘴八舌地勸解著。光杆科長收好大彩電從辦公室出來,在人群外大聲叫:“搞什麽搞什麽!”他擠進人群,便有熱心人給他說了事情起因。科長沉吟片刻,對山羊說:“算了,好大個事呢!”

    “說的輕巧,我頭皮可都燒焦了的!”

    科長無言,轉頭指著田昊曆聲道:“我早給你們說過,中學生不許抽煙,可你們就是不聽……”

    田昊不識時務地抵賴道:“我沒抽……”

    “你他媽不承認!”山羊掙脫黃強,要向田昊撲去。這時,人群外一字一頓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你敢動他一下,我保證明天你就進班房。不信你試試!”觀眾閃開一條道,頭發斑白的老校長走了進來。那一刻,我突然對老校長充滿了敬意。

    山羊在老校長咄咄的目光下退縮了。他瞪了田昊一眼,威脅道:“你等著!”便擠出人群走了。

    老校長詳細問了事情的起因,田昊老老實實地說了。科長在旁邊不時補充幾句。老校長看了我們一眼,說:“這幾天注意一點,不要出校門。”他顯然以為我們三人也與此事有關,但我們都沒作解釋。

    “沒事的。”我們說。老校長說:“沒事更好,如果有事,你們也不用怕,隻要他們敢到學校裏鬧事,你們就做死地打,出事我頂著。”

    田昊在山羊走後一洗大難臨頭的怯懦相。他捋著衣袖慷慨陳辭:“你們要不拉我,今天兒不揍他。什麽東西?”

    我會心一笑。我知道,所有打架人的狂勁兒都是勸架人勸出來的,並且這種狂勁兒是與勸架人的熱心度成正比。我說:“這麽說倒是我的不是了?”

    田昊正色道:“你確實不該拉我,你知道,我真是學過氣功的。”

    黃強譏諷道:“受氣的功麽?”“不說這些,該睡去了。”我問田昊:“出去跟我們一起睡不?”

    “今天?不去算了。”他遲疑了片刻說。

    黃強道:“怎麽,怕了?”

    田昊道:“去就去,我怕誰了!”人卻遲遲未動。

    張浪說:“這兩天你還是少出校門。”

    田昊想了想道:“那倒也是。”人卻又跟著我們向校門口走去。“我去買包煙。”他說。

    教導主任的老婆在校內開的小賣部窗子已關上了,田昊踅到門前篤篤地敲。開門的是精瘦的教導主任。我們一湧而入。

    “買什麽?”

    “……”

    教導主任知趣地走進房中,換了一個肥胖的女人出來。“支數還是整包?”

    “四包長沙,再取兩包糖。”田昊大出血了。

    我無聊地站在貨架前看,趁著胖女人在抽屜裏找錢,我隨手從貨架上拿了一個小紙盒揣進兜裏。

    從小賣部出來,田昊給我們一人塞了一包煙。我推辭,田昊不悅道:“都是哥們兒,這麽見外!”黃強將煙接過塞到我手裏說:“不吃白不吃!”

    “對,不吃白不吃。”田昊扯開餅幹袋遞到我麵前說:“嚐嚐,夾心的。”

    我們一人抓了一把餅幹蹴在校門口嚼。我們罵教導主任假模假樣,罵那胖女人炸幹了我們的油水。

    “雙職工老師都沒兩家有彩電冰箱,他一個半邊戶家裏倒一應齊全了,還不是剝削我們的血汗錢?”黃強憤憤地說。

    “她剝削咱,咱也涮她。今天咱就不吃虧。”我得意地伸手到衣兜裏掏出紙盒讓他們看。

    “你偷的?”黃強問。

    “怎麽叫偷,這是反剝削。工人階級自發的破壞生產工具就是這麽迴事。”

    “我看看是哈玩意兒。”黃強向我伸出手來。

    “沒哈,健美撲克。”我隨手將紙盒拋給他。他舉著那紙盒在昏黃的路燈下左看右看,突然就樂了。

    “這是那玩意兒哩,就是……就是女人用的那東西。”

    我的臉刷地紅了,見張浪田昊圍了過去,也好奇地擠去看。黃強打開盒子,裏麵卻是一口罩般的東西,黃七豎八地係著幾條帶子。黃強擺弄了一番,不得要領,便遞給我。我仔細研究了一番,也不知該怎麽使用,又傳給了張浪。張浪翻來複去看了看,認真比劃半天,搖了搖頭。

    我將那口罩接過,再次考究,還是不知。“女人真是麻煩!”我說,便將那物揉成一團要扔掉。田昊慌忙要過說:“讓我看看。”便揣進兜裏去了。

    我們吃完兩袋餅幹,站起身拍拍屁股要出去了。田昊不經意地問:“你們說山羊還要搞麽?”

    我說:“講不定,不過還是小心為好。”

    黃強說:“你怕他幹嘛,這麽大個塊頭,又有氣功。”

    田昊笑說:“就是,我們怕他幹嘛。”

    我看了黃強一眼。媽的,吃出問題了。

    幾天後,山羊在學校出現了一次。幾個人象以前一樣,在各個教室外圍轉呀轉,叫了一通女孩的名字就晃出去了。晚飯後我與黃強出去買東西,在鎮上遇見他,我們就蹴在一屋簷下抽了半盒煙。山羊答應與田昊的事就算完了。迴到學校我把這事告訴田昊,田昊長長地出了一口氣,道:“我早就說他是唬人的。”

    我說:“他說是這麽說了,但你還是小心點好,這些人很難說的,事情或許才開頭呢。”

    田昊不以為然,低聲說那口罩的使用原理他已經弄清了。四下看看便從褲袋裏掏出那玩意兒要給我講解。“我試著捆了捆,不太舒服。男人的結構不同,是吧!”他猥褻地笑。我懶得看他那惡心勁兒,討了張紙上廁所去了。田昊興趣索然,將那物隨手掛在了雙杠上,後來又被人轉移到各個公共場所,使得那一個星期裏女生看見樹枝上掛著一片白紙也要滿臉羞紅低頭快步走過。

    一個星期後,山羊又在學校出現了。我隔著操場遠遠打了個召唿,不知是沒聽見還是怎麽的,他毫無反應。

    何兵說:“聽說山羊前天下城,被人剔了。”

    “讓人剔了?活該!”

    “不是你叫人幹的?”

    “除非我不想在五中混畢業。再說我們誰也沒迴過家。”

    田昊興災樂禍地說:“讓人剔死就好了!”

    我疑惑地看著他:“不是你叫人幹的吧?”

    田昊道:“城裏我隻認識你們幾個,我能找誰?”頓了頓又說:“不過我倒有個老表在城裏,很橫的。說不定你們認識。”

    “叫什麽?”

    “疤哥。”

    確實,事情隻剛剛開了個頭。我的預言不久之後就得到了證明。

    那天是星期天,近處的同學都迴家去了,學校裏人很少。早上一起床我的眼皮就一個兒地跳。我揉著眼皮說怎麽老跳呢。張浪問哪邊跳。我說右邊。張浪就說左跳哭右跳肉,今天有肉吃。我問怎麽有肉吃。黃強說等下去學校打藍球比投分,誰輸了誰請館子不就有肉了。

    洗完衣服我們真去投分。投了會兒尚未分出勝負田昊就跑來了,他說投分沒意思要求分人打半場。於是我們就在陽光下瘋跑, 跑出了一身臭汗。後來見曉雪披散著濕漉漉的長發和菊花說說笑笑走進了教室,我就不想玩了。

    我說:“熱死人,到教室歇會去。

    張浪翻上褂子擦著臉上的汗水說:“走,歇會兒歇會兒。”

    我們搭著衣服走進教室。張浪說口幹,跑到外麵抱了個西瓜迴來。黃強和他爭著要用西瓜練鐵砂掌,我說用手劈不好,跑到何老師家借來了一把菜刀。我給曉雪送了一塊最好的,她不要。我說吃啦,又不是毒藥。也不管她要不要就放在她桌上。後來她還是吃了,我高興了許久。怕別人疑心,我又給另外幾個在教室看書的同學送了幾塊。張浪給菊花送了一塊,她爽快地接了。

    我坐在窗口啃西瓜,扭頭向外吐瓜籽時,遠遠看見一群人大搖大擺從校門進來,前前後後共六個。

    “山羊他們來了。”

    教室裏的人都抬起頭,臉上表情複雜。黃強趴在窗口望了一眼,便放下西瓜,到門角裏看了看,又在一堆竹掃帚中翻。

    “幹啥?”我問。

    “可能會出事!你沒見他們都提著衣服,那裏麵一定藏有家夥!”他從掃帚堆裏翻出一截鋤頭把,在手上掂了掂。

    張浪問:“還有不?”

    “沒了。”

    田昊臉色灰白。

    張浪走過來取菜刀,我先一把抓在手裏說:“讓我拿。”

    田昊慌亂中突然道:“我床上有兩把菜刀!”

    “那你和張浪去拿。記住,一定要去喊老師!”

    我把菜刀插在褲腰上,套上t恤遮住,叫躍躍欲試激動的雙目放光的黃強把鋤頭把藏在門後。“我們先看看動靜,如果不打更好。”

    張浪和田昊剛走不久,山羊一夥就上到教學樓來了。

    我象平常見他那樣跟他打召唿。“來,吃塊西瓜。”山羊一夥走進教室。他四處掃了一眼,抓起一塊瓜在桌上坐下了。“田昊呢?”

    “一天都不見他,怎麽啦?”

    “老子要剔他骨頭!”

    “不是說算了嗎?”

    “我什麽時候這樣說了?”山羊啃完瓜,踱到黑板前,把衣服“鐺”地往講台上一放。我看見衣服下露出一截冰涼的刀尖。

    山羊走到菊花桌前,拿了她的書。“怎麽看與本課無關的書?沒收了。”菊花趴在了桌上。

    山羊迴到講台,賊眼溜溜地把教室掃視了一圈,一本正經地說:“今天我給大家上節課。我是剛調來的,省教委主任是我親家。”他從地上拾起一截粉筆,吱吱嘎嘎地在黑板上劃起來。一看到黑板上那兩顆歪歪扭扭的字,我的心跳得格外快了。他寫的是“曉雪”。“現在我找個人問問這是什麽字。”山羊向教室後麵看了一眼。所有在教室裏看書的男女都垂下了頭,曉雪的頭幾乎碰著桌麵。“唉,就是後麵那妹子。”

    “聽見沒有,老師在叫你哩!”幾個同夥起哄。

    黃強已漫不經心地向門角移去。我的眉毛一陣顫抖,手偷偷伸向了腰間。觸到刀柄的刹那,我忍住了。我走上講台,扶了山羊的肩膀往外走,“何必呢……”我焦急地向遠處望了一眼,不見一個老師的身影。

    山羊甩開我的手,“我講你們少管閑事!”

    我說:“管又怎麽了?”

    山羊從講台上抓起衣服,向我逼進一步。另外幾個也圍了上來,“怎麽,想打架!”

    “打架又怎麽的!”黃強突然大吼一聲,“哐”地拉開門,操了鋤頭把叫道:“走,到操場!”

    我本來還想緩和緩和以拖點時間,經黃強這麽一叫就不可能了。我們便都怒氣衝衝雄糾糾氣昂昂地向操場走去。不知是過於興奮還是怎麽的,我的心狂跳不已,小腿竟他媽有點發軟。在走廊上,我不自覺地從窗口向教室裏看了一眼,正遇上曉雪的目光。我不知道她那雙明亮的眸子給我說了些什麽或者什麽也沒說,但我的心卻突然安定下來了。老子今天豁出去了,我想。

    天藍藍的。有幾朵白雲在天邊悠閑地遊蕩。一隻鷹一動不動地停在山頂幾丈高的空中,倏忽間又不見了。山腰有放牛娃在吹笛子,笛聲雖不悠揚但也嘹亮。一群紅嘴鳥兒在操場邊榆樹的密葉間跳來跳去。幾隻母雞在球架下刨食;一隻公雞“啪啪啪”地拍著翅膀繞著一隻黑母雞團團轉,轉著轉著就啄住黑母雞的冠子蹴到她背上去了。據說那天有五對夫妻在打情罵俏,有兩個騙子賣完瘟豬肉在酒館裏樂哈哈地喝酒,有一個漁夫一網撈上了二十斤大的一條鯉魚,還有一群大頭螞蟻逮住了一條大青蟲,正大汗淋漓興高采烈地咬著往洞裏拖,拖不進洞就銜來土粒掩埋起來了。總之,不論從哪方麵說,那天都是一個非常美麗愉快輕鬆的日子,隻是五中操場上幾個人的長久對視使得那天的空氣凝重起來了。

    我想為和平再作最後一絲努力,但話沒說完山羊就推了我一把,把我推了個踉蹌。張浪從石階邊露出個頭,剛好看見這一幕。“小雜種你真要搞!”他大喝一聲,揮著一把油膩膩的菜刀衝了過來。

    聽到張浪聽喊聲,我們都扭頭看了一眼,雙方幾乎同時亮出了家夥……

    那天的打鬥場麵是否精彩,我、黃強、張浪都不清楚。剛打完我們就迴憶不起當時的情節及心理活動了。我們隻是傻傻地站著,目光呆滯,麵無血色。後來聽圍觀者描述,我們的打鬥還是很精彩的,有點象香港的火爆片,隻是鏡頭短了點,前後不過七八分鍾,埋怨我們沒讓他們過足癮。聽這麽一說很多人就極後悔,說那個星期不該迴家,非要我們講那次戰鬥場麵。我們不知道圍觀者所言是否屬實,但還是願意按他們的說法給大夥描述。

    他們是這樣說我的:小李子和山羊對剔,張浪過來截住山羊。小李子就和另外兩個鬥上了,卻不小心被石頭絆倒,黑癡見機舉刀向他頭上劈,小李子機靈地就地一滾,刀剁在耳邊水泥地上,崩出幾點火星,小李子順手一刀就放了他的腳……

    他們是這樣說黃強的:……黃強麵對三個對的,毫無懼色,把鋤頭把舞的滴水不漏,從下三路一掃,一個“古樹盤根”就放趴一個。然後一個“雪花蓋頂”,在藍球架下又放趴一個……

    張浪打的最勇猛,他們是這樣說的:張浪猛撲過去,替下小李子。真他媽一寸長一寸強,山羊把砍刀舞得團團轉。張浪近他不得,最後他一咬牙竟然用上了兩販俱傷的打法,跟山羊周旋了一陣後突然向前一竄抬起左臂架住了山羊的刀,右手的菜刀同時劈向了山羊的脖子……

    我真不敢肯定他們講的沒有添油加醋,因為當時他們站的是那樣遠,何況他們總喜歡把事情搞得挺玄乎,他們就說過在廁所發現嬰兒的頭天夜裏,於廁所上空發現過來曆不明的飛行物。我不知自己在戰鬥中是否真摔倒過,黃強也不知他是否耍過“古樹盤根”“雪花蓋頂”什麽的,張浪更不知他是否真把刀嵌進了山羊的脖子。不過有幾點還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

    一,戰鬥遍及了操場的每個角落,因為到處都可發現些許血跡。

    二,戰鬥驚飛了樹上的紅嘴鳥,還嚇跑了刨食的雞。

    三,我們勝利了。

    誰也沒說起田昊。他是戰鬥平息之後才從寢室裏跑出來的。據張浪說,田昊將他帶到寢室,在枕頭上翻了半天也沒翻出菜刀。他等不及便跑到食堂找刀去了。張浪走時叫他先去喊老師,沒想到他根本就沒去。老師是聽到跟在張浪後麵的女工友的叫聲才陸續趕來的。觀眾們說,那女人的叫聲好恐怖,“殺__人__啦!”他們說那淒曆的叫聲整整在五中上空迴蕩了半月餘,使他們在那段時間裏一直心驚膽寒。

    光杆科長是第一個趕到現場的,他一看見操場上的刀光劍影,慌忙踅迴去取電棍,取了電棍跑上台階又踅了迴去,這次他提了手槍來。後來有人說起這件事,罵科長無能。我認為他罵的毫無道理,他沒考慮到科長是本地人氏,且四世同堂。

    老校長氣喘籲籲地趕到時,已有兩個大刀隊員趴在地上了。其時張浪正和山羊鬥的激烈。山羊舞著砍刀把張浪逼得連連後退。老校長象一頭發狂的野豬斜地裏向山羊撲去。目擊者說,那天陽光真是太好了,老校長的頭發在陽光下閃著耀眼的銀光。他們在老校長撲上去的瞬間都被那光芒刺得睜不開眼了,所以沒看清山羊那一刀是怎樣劈向老校長的,等他們睜開眼時,那把砍刀正嵌在張浪的前臂上,張浪的刀正斜嵌在山羊的肩上,而老校長則正死死抱著山羊的腰。就在這是地,科長的破手槍對天發響了。

    隨著那聲槍響,兩個大刀隊員扔下砍刀飛也似地跑了;隨著那聲槍響,一直目瞪口呆不知所措的幾個老師和幾個學生跑過來擰住了無法逃跑的大刀隊員;隨著那聲槍響,田昊李逵 般雙手提著菜刀從寢室殺將出來。日哦,他說,他開始與張浪去時翻錯了枕頭。

    戰鬥成績當天就公布出來了。我方傷兩名:我手肘破了皮,取出兩粒砂子後擦了一團紅藥水。張浪左前臂中了刀,一塊皮子牽著五錢瘦肉,縫了十五針。敵方傷四:一名小腿豁開一條口子,縫了二十針,一名小腿中棍,表麵青紫;一名前臂脫臼。山羊重傷,左肩縫了二十五針,因菜刀太鈍沒玩出命來。

    值得一說的是,張浪一出院,又繼續迴來當他的班長,後來提升為學生會主席了。黃強依舊吊兒郎當,我仍然在自習課抽煙。而山羊等人一出院就進了班房,後來趕上嚴打,那個鳥大刀隊被一網打盡了。這些都是非常讓人高興的事兒。可惜的是,那一年,老校長的頭發全白了,象一片一塵不染的雪。他提前退了休。不久他離開了紮根三十餘年的湘西,舉家遷迴長沙去了。臨走的前三天,他沿著小道把校園走了個遍。我躲在枯草叢中背單詞,見他走來就怯怯地叫了他一聲。他站住了,踅到了枯草叢中。

    我低著頭說:“校長……”

    他伸出枯瘦的手掌在我肩上輕輕拍了拍,什麽也沒說,踽踽地走了。

    那天外語考試我隻得60分。就這麽迴事。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橫豎不是人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半截煙頭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半截煙頭並收藏橫豎不是人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