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黃強說曉雪象關之琳,特別是她的嘴。“真奇怪,怎麽那麽象呢?”其實這一點也不奇怪,徐燕的嘴不也象劉曉慶的嘴麽?我對黃強的話不以為然。我仔細地觀察過他貼在床頭的那張關之琳的大掛曆,看不出她與曉雪的嘴有什麽特別相似之處。

    不過曉雪確實很漂亮,據小道消息說從初一到高三,隻要是在不知不覺中學會了從形體容貌方麵評價女孩的男生幾乎都這樣認為。我觀察曉雪的條件得天獨厚。我們都坐在教室最後排,我盡可以大膽地手捧書本背靠牆壁麵對著她目不轉睛地盯她一節課不會有任何人發現。

    黃強用在曉雪身上的形容詞是瀑布、奶油、櫻桃什麽的,我和張浪都認為這形容的很俗氣。

    “那你們說該怎樣形容。”

    “得說她很有氣質。你們懂氣質麽?”我看了黃強一眼。“懂麽?懂就懂,不要不懂裝懂。”

    “你說什麽叫氣質?”

    “所謂氣質,就是……當然,決不是指運氣和質量。氣質就是……這麽說吧,你發現過她象方亞鈴那樣往桌下吐痰?”

    “我見她吐過口水。”

    “你聽到過她象張瓊那樣用公鴨嗓子浪笑幾聲或者罵句痞話麽?”

    “沒聽到過。”

    “你發現她與男生打鬧過麽?”

    “倒沒見過。”

    “那麽,這,就叫氣質!”

    “想起來了。有次我把毛蟲扔到她身上,她嚇哭了。這算不算打鬧?”

    “這隻說明你沒氣質!”

    “不是氣質,”張浪糾正道,“這叫沒風度!”

    我肯定了張浪的觀點,又說了句很有水平的話。“女人是水做的,曉雪就是水做的。”

    黃強對這句話佩服不已,後來他把前半句抄在筆記薄上,冒充是他發明的名言。

    我和張浪打桌球,賭注是洗衣服。

    有人敲門。

    來人是田昊和何兵。“你的信!”田昊對我說。

    黃強搶過信,象訓練有素的獵狗一樣在信封上嗅。“情書,有香水味兒。”他肯定地說。我認真瞄準,頭也沒抬。“我看啦!”他說。我沒理他。“我真看啦!”我說:“要看就看,莫鬧我。”他嘩地撕開信封真個看起來,隨後就聽見他誇張地叫道:“嗬!”

    “寫什麽?”田昊忙湊過去。黃強把信藏在背後。”

    “讀來聽聽。”何兵說。

    “讀不讀?”黃強問我。

    我大方地說:“還真有情書?讀。”

    黃強清清嗓子,讀道:“親愛的李子哥,你好……”張浪大笑,“親愛的梨子殼。哈哈哈!”

    我說:“你不會編點別的?”

    黃強看我一眼,接著讀:“一年多沒有你的消息了,你忘了我麽?第二段__記得那年夏天,我去文化館找你……”

    我的臉突然刷地紅了,劈手去搶信。黃強邊躲邊越發得意地讀:“啊,我永遠也忘不了那個月黑的夜晚……還要不要讀?”

    田昊興奮地慫恿道:“讀呀讀呀,那個夜晚怎麽了?”

    “別讀了。”張浪從黃強手裏拿過信給了我。我把它草草看了一遍便揉成一團從窗口扔了出去。田昊馬上跑出去撿了迴來。我一把奪過說你煩不煩啊就將它轉移到廁所去了。

    黃強問:“誰來的?”

    我不情願地說:“芳芳。”

    我在育才讀完初一便轉到一中去了,跟我曾企圖砸他一磚頭的龍剛在一個班。我們化幹戈為玉帛,玩得特好。我倆坐在教室最後排,用刀片把廉價的香煙切成兩截,堆在課桌角落裏,上課也偷偷沒完沒了地抽。我喜歡坐在教室後麵抽煙的習慣或許就是那時培養起來的。

    城裏他媽硬是不同,男女同學間的關係遠比鄉裏隨便 的多。我的發明細胞那時特活躍。我搶了一個叫英子的女孩紮頭發的橡皮筋,套在拇指和食指上做成彈弓用紙團射殺女生。男生紛紛效仿。女生不示弱,馬上就反擊了。於是上課也紙彈橫飛。這種遊戲隻到有一天龍剛明明瞄準了前麵的英子而紙彈卻拐個彎飛到了老師的後腦勺上才宣告結束。

    龍剛在玩的方麵往往後來居上,也往往把我辛辛苦苦創造並好不容易普及的遊戲庸俗化。就譬如射紙團,他就敢照女生微微凸起的胸脯上射。有次英子坐在他的座位上跟我瞎扯,他坐在英子前麵。不知怎麽他突然心血來潮把臉擱在桌麵雙手反伸到凳子下竟對著英子的大腿間射了一彈,英子“啊”地尖叫一聲雙手捂著下麵眼淚就流出來了。

    龍剛一開始就喜歡活活潑潑的英子,他要我給他創造接觸她的機會。雖然我自己沒那份膽量幹這事兒,但給人幫忙還是很願意的。成功與否與我何幹?我隻是幫忙而已。

    我和龍剛的位桌旁邊還空有一張桌子,龍剛要我幫忙就是要充分利用它,這就使我這個忙很容易幫。我偷偷射英子,勾勾指頭要她坐到後麵來。英子趁老師不注意就胡亂拿本書貓到後麵來了。

    “什麽事?”她輕輕問,趴在桌上躲在前麵同學腦袋後妄想不讓教師看見。

    “沒事,就想和你扯談。”

    於是我倆有一搭沒一搭地瞎扯,倒把龍剛涼一邊了。龍剛很不高興。我想他是吃醋了。誰叫英子為考驗我感覺末稍的靈敏度要在我大腿上用指頭寫字讓我猜呢!

    我覺得很有必要向龍剛表明我是無辜的。一天,英子又來跟我打鬧。我順手操起竹掃帚向她掃去,她嬉笑著跑開了,繞著桌子說打來呀打來呀。我鐵著臉,“咚咚咚”地踩著桌子衝過去,狠狠地抽了她一掃帚。她見我動真的,不敢做聲,趴到桌上哭了。後來她就好象和龍剛好上了,有次星期六晚上他們還一起看了電影。

    我就是聽龍剛眉飛色舞地說他跟英子看了電影之後想起芳芳並萌發給她寫信的念頭的。憑什麽英子要和龍剛看電影呢?原本她應該和我去看的。但既然她已和龍剛看了,我便不能再和她去看了。可我總得和一個女孩去看次電影啊。於是我就想起了芳芳。

    想起芳芳我就沒聽老師講課了。我從作業本上撕下一張紙,用不到兩分鍾的時間就完成了我平生第一封情書。我他媽簡直是寫戀愛信的天才。我是這麽寫的:

    芳芳,我給你說我愛你。如果你也愛我,就迴一封信,

    如果不愛,那就算了。

    1987年5月20 日

    李子

    信發出去後,一個星期不見迴信,我也就淡忘了。沒想到第十天她竟迴信了。我激動萬分地跑到廁所去看。信寫得較長,大意是她收到我的信好激動好激動,其實她早就愛上我了雲雲。信看完我就用來擦屁股了。

    迴到教室,我馬上寫了封迴信:

    芳芳,既然你也愛我,那麽請星期六晚上下城來,七點半   我在電影院門    口等你。

    1987年5月30日

    李子

    那天,我趿了雙拖鞋,報著一絲莫名其妙的希望早早到了電影院。從育才學校下城來至多要20分鍾,我想芳芳早該在那兒等我了,沒想到到八點鍾她才扭扭抳抳地走來,更可惱的是還帶著徐燕和一個我不認識的胖女孩。我嘀咕一句“來了”便去買票。掏錢時才想起身上的錢不夠。我原以為隻有我和芳芳兩個人,買了票還可以吃瓜子冰棍什麽的。想起錢不夠我就走到芳芳麵前說有錢麽。她掏出了五元錢給我。買完票我退她兩元,她怎麽也不肯接,我就揣到衣兜裏去了。

    走進電影院電影已放了近四分之一。我隨便找個位置坐下,三個女孩也跟著坐了下來。徐燕假模假樣偷偷推芳芳要她挨我坐。芳芳扭抳了半天還是在我旁邊坐下來了。

    那天的電影特乏味,但我不是硬著頭皮看完了。在看電影過程中,我沒跟芳芳說一句話,隻不過看了她兩眼。第一眼好象是她的手似乎無意間碰了我的手,我便轉頭看了她一下,她馬上把頭低下了。我轉迴頭後突然覺得她的腦袋似乎很小,為了證實一下,便又看了她一眼。她的腦袋確實很小。我突然想笑。

    看完電影出來,我們一起穿過廣場,走到馬路上就分手了。她們去她們的育才,我當然是迴一中了。我長長地出了口氣,掏出芳芳不肯要的兩元錢,買了兩根冰棍美滋滋地一直吸到寢室。

    升初三那年,父親調下城了。那個暑假裏,父親為了發揮我小時的特長,讓我報了美術培訓班,天天在文化館畫瓦罐石膏像老人頭什麽的。有個畫友問我有無女朋友,我便又想起了芳芳。從那次看電影之後,我覺得戀愛那玩意兒並不如別人所說的那般好玩,一直沒給芳芳通信也沒見過麵。經畫友這麽一提,我就覺得我和芳芳之間好象有點什麽事沒發生似的。晚上我就給她寫了封信,說我在文化館學畫畫兒,叫她下城來陪我玩幾天。

    那天我下樓去買冰棍就看見畫室外的走廊邊站著一個女孩望著遠處發呆。上樓時她叫了我的名字我才發覺原來是芳芳。我一點都不驚喜,心中暗暗叫苦。我隻不過就那麽寫寫,她竟真從鄉下趕來了。我和她說了幾句話,借口老師要罵就溜迴了畫室。“我們要一直畫到十二點鍾哩!”我說。

    那天我畫的一團糟。輔導老師說我的《大衛》頭小身大,比例下極不協調。

    芳芳一直站在走廊上。我磨磨蹭蹭地最後走出畫室,順著街邊的商店走。芳芳默默地跟在後麵。怎麽安排她呢?

    “你城裏有親戚麽?”到了去我家的路口,我問她。

    她說:“沒有。不過物質局我有個同學,我可以到她那兒去。”

    上帝保佑!“那你就先到她那兒去吧。下午我還得去文化館,晚上八點鍾我在電影院門口等你。”

    我出現在電影院門口,芳芳已等了近一個鍾頭,她七點多就站在那兒了。“我家晚飯總是很遲。”我說。

    約她到電影院會麵是我最大的一個失誤。那天除了口袋裏有一包劣質香煙,我不名一文。晚飯後我幾次想對父親撒過謊要點經費,但終於沒開口。當芳芳說去看電影時,我馬上否定了。

    “電影有什麽看頭,我都看膩了!”我說。

    “那,我們看馬戲。”她指著廣場草地上的大帳篷說。

    “馬戲?怕有熟人,我可不想讓他們看見我。”

    她看著我,“那你說我們去哪兒?”

    “隨便走走。”

    我們沿著公路向城東走。走過酉水大橋行人已逐漸稀少。芳芳開始時與我保持一尺遠的距離,走著走著就靠在我身邊來了。她抓著我的手,讓我扶著她的腰。我很不自在,裝作點煙把手抽了迴來。

    來到一個僻靜處,芳芳駐足不前了。我突然有點心跳。我想要有點什麽事發生了。果然,她說話了。

    “我們在這兒坐會兒吧。”

    “坐會兒就坐會兒。”我說。

    我們走出公路。草地上有一塊石板,我讓芳芳坐在上麵,我就坐在地上。她也要坐在青草上,我說地上有螞蟻,專順大腿溜,她就攏攏裙子在石頭上坐下了。

    那天都說了些什麽我記不清了,隻依稀記得開始她好象說的是草藥什麽的。她說她爺爺懂草藥,還說她曾經摔斷過腿__因為淘氣,我倒看不也她哪兒淘氣__是她爺爺用草藥給治好的。她叫我如果也摔斷了腿千萬不要信西醫,隻要找她爺爺就行了。我對草藥不感興趣,也想不出何時會摔斷腿,便心不在焉地唔唔應著。後來她就不說草藥了。她問我:“我是不是矮了點?”

    我說:“不矮,這樣剛好。”

    “那是不是瘦了點?”

    “不瘦,這樣剛好。”

    “他們都說我瘦了點。我也覺得有點瘦。”

    “這樣才小巧靈瓏。胖了不好,我就討厭胖女孩。徐燕就胖了點。”

    她高興地說:“真不算瘦?”

    我肯定地說:“不瘦!”

    “可我還是覺得瘦了點。”她反過手摸著後背沮喪地說,“背上骨頭都摸的著。”

    我意識到什麽事情馬上就要發生了。“這……怎麽可能呢?”

    “真的,不信你摸!”她扭過身,把背給我。

    我有點心跳,遲疑了一下,伸出手去。

    她確實一身排骨。

    “過去一點……再過去一點……咯咯咯!”她突然扭著身子笑起來,笑著笑著就向我身上倒來。

    我說過我是坐在地上的,比坐在石板上的她足足矮了一頭。她一倒在我身上我就控製不住重心了。我仰麵朝天地倒在地上怎麽也爬不起來。那一刻我非常惱火,一個勁兒地推撲在我懷裏的她。她撐起身子, 把屁股移到石板上,然後伸手拉我。我一豎起來就突然抱住了她,一隻手在她右乳上粗魯地揉了幾把,然後掰過她的頭,在她的嘴上吻了一下。她的嘴緊閉著,嘴唇僵硬。那一吻我說不出什麽味道。我不想醜化可憐的芳芳,可我那時真的有種吻在豬的上嘴筒上的感覺。

    吻過芳芳之後,我們一時都手足無措,幹坐了會兒就起身走了。沒有人時我就讓她拉著我的手,因為我已經吻過她而且摸過她了。我把她送到物質局門口,問她:“你準備什麽時候迴去?”

    她看著我:“你說呢?”

    我幹咳一聲說:“既然來了,就應該多玩幾天,可明天我們就要出去寫生了……”

    她低下頭。當時我們站在路燈照不到的陰影裏,我不清她的表情。她用腳尖拔弄著一顆石子。“那……我明天走。”

    “你什麽時候動身?要不要我送你?”

    她喃喃地說:“很早的……”

    第二天起床,太陽已經老高了。上文化館之前,我到車站去了一趟,沒見到芳芳的身影。我突然覺得很過意不去,眼前仿佛出現一副芳芳趴在車窗口東張西望的情景,鼻子竟有點酸酸的。但我馬上說振作起來了,渾身輕鬆地大步向文化館走去。我知道,從那時開始,可憐的芳芳就已經失戀了。

    聽完我的故事,黃強說太簡單了,懷疑我隱瞞了什麽關鍵性情節。“看不出來,你還真有兩手。你沒‘那個’吧?”

    “我有那麽壞麽?”

    “誰不知你表麵一本正經,其實一肚子南瓜水。”

    “不是南瓜水,是苦瓜水。我是一肚子苦瓜水說不出來了。”

    “你不愛她?”

    “我說過我跟她早已心照不渲地分手了。其實分手都說不上,我們在一起時根本就沒提到過愛不愛的。”

    “可她又給你來信了。那可完全是一種老夫老妻的口氣!你們說是不是?”

    “就是就是!”田昊猥褻地笑道:“你們真沒‘這個’?”他做李個下流動作。

    “你們說我沒關係,別他媽作賤她!”

    田昊見我不悅,話題一轉道:“哎,說真的,其實你不該放棄她,這麽好的女孩難找。我們這裏就沒一個可以打上60分的!”

    “他怎麽樣關你卵事,搞的好象誰會奪你女朋友似的。”張浪說著,提起一桶髒衣服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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