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黃強聯係的房子在小鎮東頭。這是一棟剛蓋起的小樓房,歸我們占用的有三間,租金每月十五元。老實巴交的房東包了小鎮的電影院,很有錢,他把房子租給我們隻為我們晚上能幫他看看家,給他老母親壯壯膽子。他非常熱情地為我們準備了書桌、床,空出了一隻大木箱讓我們放衣物。按黃強的意思,我們三人睡一間房,另一間作書房。第三間委實沒什麽可放的,房東便把放在電影院門口的桌球台扛迴來一張放進去,讓我們任意玩兒。

    我們興致都很高。我即興作了首很象詩的玩意兒,叫張浪揮毫書上貼在書記裏。張浪說那玩意兒不倫不類,非要另書一有關“書山”“學海”什麽的對聯貼上。黃強的興趣在房裏,他把一張關芝琳的掛曆貼在床頭,赤腳站在地上端詳又端詳。

    整理好房間,我們去河裏洗澡,一路感歎房東真是太好了。

    河裏人很多。上遊是男人,稍下去是女人。男人們清一色赤條條地,有幾個站在岩石上對著下遊幾個躲在石頭後換衣服的女人邊撒尿邊怪叫。我和黃強驚歎不已。張浪是河邊長大的人,他說了一句很通俗的話,“河是*,無人管。都這樣。”

    我們一直向上遊走,在一個人較少的河灣裏一人搓下半斤膩汗喂飽了在大腿間穿梭的小魚。

    穿衣服時,三個歪叨著香煙的小青年沿著沙灘晃了過來。把衣服搭在肩上的叫山羊。聽本地同學何兵說,他們組織了一個小幫派叫“大刀隊”。有次我看見他們在鎮上一個小酒館 喝酒,全都酩酊大醉,似讀似唱齊聲吼著“大刀向__鬼子們的頭__上砍__去……殺!殺!殺!”據說那是他們的隊歌。我不知他們是否真有鬼頭大刀,隻見他們拿著酒館裏油膩膩的菜刀把桌子剁得山響。

    初來五中,黃強曾提議去拜拜碼頭,省得以後麻煩。我說我們是來讀書的,還是不要再與社會上的人接觸好。“我們老老實實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讀聖賢書他們還會在我們頭上拉屎不成?”張浪也讚同我,黃強的提議被否決。

    山羊晃到一個正在洗衣服的人身後停住了。他把煙頭彈到水裏,踢了踢蹲著人的屁股。

    “哎哎哎,起來起來!”

    那人怯怯地站起身,卻是我們班的田昊。他在衣服上擦著濕漉漉的手,結結巴巴地問:  “什……什麽事?”

    “你這雙鞋是從哪來的?”

    “買……買的。”

    “買的?老子剛買還舍不得穿你他媽就偷去了還敢說買的!”

    “真是我買的,不信你……”

    “還敢嘴硬。脫下來!”

    山羊晃晃悠悠停下來時,我們都隻想看看熱鬧。後來看清洗衣服的人是田昊,我就隱隱覺得麻煩事來了。我扭頭看黃強,他和張浪也正看著我。

    黃強歪頭將下巴一揚,“走,過去看看。”

    其實我對田昊並無好感__凡是愛往女人堆裏湊的人我都不屑一顧。這樣的人在高一(2)班還有一大群。曉雪剛來不久,這群人模狗樣的東西都有事沒事往她跟前湊。她好象很不願理他們,眼睛一刻也不離開書本。他們便不再瞎扯,改為研究幾何題。這時她的話就多了,把正弦餘弦延長線輔助線說得頭頭是道使他們隻有聽的份兒。田昊是這群人中跑的最勤的一個。據說他和曉雪是老鄉,雖然相隔天遠八輩子也不曾見過麵。

    每次看曉雪和男生討論的熱火朝天,我心裏就隱隱不快。我對這種感覺一直莫名其妙。她跟那些人模狗樣的男生都談得來為什麽就不跟我說上半句話呢?為此,我惱火了許久。

    有次,曉雪向她前麵的何兵問一道幾何證明題,何兵咬了半天筆杠,沒做出。田昊跑來搔了一陣後腦殼,也做不出。我支起耳朵聽了半天,暗自譏笑一番,從書上找到那道題,絞盡腦汁想呀想,竟好象做出來了。

    我大聲叫張浪:“第五題做出來沒有?”

    張浪說“我一個都還沒做呢。”

    我說:“那道題很難的,一般豬腦子根本想不出。”

    “可我還沒做呢,你知我做不出!”

    “那你現在就做吧。”

    張浪取出筆在紙上劃了一氣,最後向我晃來。“嘿嘿,還真想不出。你說說怎麽做。”

    我在草稿紙上邊畫邊講解。

    “你看,它等於它,它又等於它。那麽它也等於它。已知它垂直於它,而它又平行於它,那麽它也垂直於它。已知它等於60度,它與它是對頂角,那麽它也是60度。它與它在一個平麵,它垂直於它,根據三垂線定理,它也垂直於它。是不是?”

    “是。”

    我睃了一眼曉雪,她正偷偷向這邊看,身體也向這邊傾著,一幅偷聽別人隱私的德性。我一樂,說的更來勁了。“既然它垂直於它,而它又等於它,它又等於它,不就得了!”

    張浪拍了我一巴掌,大聲道:“嗬,你啥時變得這麽聰明了!我怎麽沒按這一思路想下去呢?”然後將嘴湊到我耳邊壓低聲音惡狠狠地說:“你唬誰呀!”

    張浪一付西天取了真經的模樣樂顛顛地走了。我把草圖揉成一團塞進牆洞,便捧起書本一本正經地看起來。我非常清楚後麵將如我所料不差分毫地發生點什麽有趣的事了。

    曉雪坐在那兒瞪著作業本偏著腦袋一幅冥思苦想狀,幾次向我這邊看了看身子動了動,最後仿佛下了好大決心似地站起身。我馬上收迴眼角的餘光低下頭做出專心致至狀,心裏樂開了花。曉雪走到我桌邊,輕輕咳了一聲。“問你個題目,行不?”

    我裝出猛然驚醒的樣子,看了她一眼。“行,怎麽不行?哪題?”

    她把作業本放在我桌上,說:“就是這題。”

    “哦,就這題。做倒是做了,也不知對不對。”

    “沒關係,你說說看。”

    我拿出鋼筆,就著她畫在作業本上的圖形比劃著講解。“你看,它等於它,它又等於它……”

    “哪個它呀!”她理了一下額前的幾綹頭發,歪著腦袋,眯著眼睛,大惑不解。“你講清楚點嘛。”

    “就是它呀,還不清楚!非要ab線cd線的?真是!”我繼續講下去:“它又等於它,那麽它也等於它。已知它垂直於它而它又平行於它那麽它也垂直地它又已知它是60度它與它是對頂角那麽它也是60度它與它在一個平麵它垂直於它根據三垂線定理它也垂直於它……”

    她又大惑不解。“它與它垂直?它怎麽會與它垂直呢?”

    我喘了口氣,不高興地說:“你別打岔行不行!是我說還是你說?”

    她不出聲了。

    我又接著講下去:“剛才講到哪兒了……既然它垂直於它它等於它它又等於它,所以,它垂直於它!”我翻了她一眼,“懂不懂?”

    她遲疑地點點頭,嗯了一聲,拿著被我劃得一踏糊塗的作業本咬著筆杆走了。我用手支著頭麵對牆上那個破洞呲牙咧嘴無聲地猛笑了好久。

    曉雪在她的座位上又比劃了半天,突然高興地一笑,拿起作業本向我走來。

    “你錯了,ef與ad並不垂直……”

    我打斷她道:“對,是不垂直!是你自個兒要問我又不是我要給你說它們垂直。”說完我就出去了,留下她尷尬地丫在那兒。張浪靠在欄杆上對我古怪地笑。

    我原以為曉雪從此不會再向男生自討沒趣了,沒料到她不但仍然有疑就隨便抓住個人就問並且還幾次企圖糾正我那次的錯誤。田昊那幾個家夥仿佛為了證明他們的腦子比豬的要多二兩或者更少二兩,更是向她那兒跑的勤。世上的女人或許就是這些叭兒狗一樣的男人們慣壞的。我想總有一天定要找個借口好好修理修理他們。

    “你到底脫還是不脫!”

    田昊也真他媽窩囊,黑不溜秋一個大塊頭,比山羊還高,叫把鞋子脫下來,竟真彎腰脫下來雙手遞給山羊了。

    山羊揮手將那雙雪白的迴力鞋打在沙地上。“你他媽穿過了又退我。賠五十塊錢!”

    “我……我沒錢……”

    “什麽!”山羊扔掉肩上的衣服,一把揪住田昊的衣領,揚起拳頭。“你皮子癢啊!”

    “什麽事?”我們肩上搭著衣服,歪叨著香煙走過去。

    山羊揚起的拳頭慢慢放下了。他丟開田昊,一行三人向我們迎來,在相距四五米遠的地方停下來,雙手抱在胸前把我們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

    黃強晃著腳問道:“什麽事?”

    田昊走到我們身邊,說:“他們說我偷了他的鞋。”

    “你偷了麽?”張浪問。

    “沒偷,是我自己買的不信可以問何兵。”

    山羊一直陰森森地盯著我們。一個臉上長有一顆黑痣的家夥附在他耳邊說了句什麽。山羊將手插進褲兜裏,摸出一個煙盒一捏是空的便扔在了地上。

    我咬著煙頭偏著腦袋用下巴壓住肩上往下滑的衣服雙手扣好皮帶,掏出煙來給他撒了一支。“算了算了,他既然說沒拿你的就算了。”

    黃強說:“算了,誰不出門呢!”

    山羊點了煙,問:“他是你們的弟兄?”

    “我們班的同學。”

    山羊想了一下,說:“好吧。”他指著田昊道:“看在他們幾個份上,饒了你這次,下次你給我小心點!”大刀隊員們轉過身,吹著口哨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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