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朔蹲在景年身側,看他握著樹枝,在沙盤上寫寫畫畫,忍不住開口:“你為何不願拜我阿公為師?你要是當了他的徒弟,再也不需要用這破沙盤練字,有的是好紙筆給你。”


    景年手上動作一亂,正在寫的那個字寫壞了,氣鼓鼓地瞪著陳朔:“我的盤盤,不破!”


    陳朔:“……”


    重點是這個嗎?


    “你不想在紙上寫字嗎?”陳朔試圖用物質誘惑小崽崽。


    景年掏出他的小本本:“我有!”


    陳朔:“……比你這好。”


    景年不服氣:“我的好,阿兄給我噠!”


    “阿兄阿兄,你就知道你阿兄。”陳朔想到他外公天天往這家跑,哄一個三歲小娃兒,就覺得心酸。


    他外公可是大儒,都是別人求著他收徒的,什麽時候受過這種委屈。


    “嗯!”景年用力點了點頭,對陳朔的話表示認同:“阿兄,最好!”


    陳朔無語,他撫了撫額頭,發現繞了一圈,還是沒問出來小家夥兒為什麽不願意拜他外公為師。


    真是離大譜了,不光這個小崽崽,就連他爹娘也不願意鬆口,他們陸家族長都來勸說了,陸文元夫妻倆戰戰兢兢的,態度好得不得了,一提及拜師,就是不答應。


    他懷疑陸景堂,居心不良!


    這麽好的機會兒,偏偏攔著不讓答應,他家裏這些人還信他信得跟什麽似的。


    “傻!”他恨鐵不成鋼地扔下一句,鬱悶地走了。


    跟三歲的小娃兒說不通,他還是迴去勸一勸外公,別擱這兒耗著了。


    景年鼓了鼓臉頰,沙盤一扔,跑去找陸蓉。


    “阿姐,阿朔哥哥,說我傻。”


    陸蓉很不淑女地翻了個白眼:“別搭理他,我們年哥兒最聰慧了,他才是個傻子,比三郎還傻。”


    難得休沐一次被阿娘抓來幫忙幹活的三郎:“……”


    我沒惹你們任何人!


    四郎嘿嘿直笑,衝兄長擠眉弄眼。


    陸蓉:“你笑什麽,你也好不到哪去,比陳朔還傻。”


    四郎:“……”


    三郎:“哈哈哈哈哈哈我比你聰明兩個陳朔!”


    景年:“嘻嘻嘻我阿兄最最聰明。”


    三郎嘀咕:“比二兄聰明的人,本來就沒幾個。”


    提到阿兄,景年有點兒難過:“阿姐,阿兄怎麽還沒迴來……”


    陸蓉忙安慰他:“阿娘說了,阿兄應該已經考完試,很快就……”


    “陸二郎迴來了!”


    “是陸案首嗎?陸案首迴來了?”


    “讓我看看,陸案首,府試考完了嗎?發案放榜了嗎?”


    ……


    “阿兄!”景年一蹦而起:“阿兄迴來了!”


    他狂奔到門外,正看見陸景堂和陸文元從牛車上往下搬行李。


    “阿兄!”景年小炮彈一樣衝過去,一頭撞在陸景堂腿上,要不是他反應快扶了一把,崽崽該摔個屁股蹲兒了。


    “慢點兒。”陸景堂將幼弟抱入懷中,輕輕拍了拍。


    “阿兄。”崽崽親親熱熱地抱著阿兄脖頸,委屈巴巴地問:“你怎麽才迴來。”


    “想阿兄了?”


    “想!”景年是個誠實的崽,老老實實說:“天天想,吃飯也想,睡覺也想。”


    直白又坦誠,直擊人心,陸景堂心軟得一塌糊塗,摸摸崽崽小臉兒:“是阿兄迴來晚了,下迴……”


    他想說下迴不會這樣,安撫一下滿心不安的幼弟。


    不過這種事可說不定,不說別的,八月份院試還得去一迴。


    說著說著沒下文了,景年敏銳地察覺到,下迴大概阿兄還是會走很久。


    崽崽嘴巴一撇,想哭:“為什麽那麽久嘛……”


    這麽長時間沒見,一見麵就要哭,陸景堂可受不住這個,頭腦發昏地許下承諾:“下次阿兄帶你一起。”


    “真、真的嗎?”景年抽了抽鼻子。


    陸景堂溫聲道:“阿兄什麽時候騙過你?”


    大不了就當帶著家人去府城遊玩了,讓阿娘和蓉娘也去,租個大一點兒的小院。


    被哄好了的崽崽,終於破涕為笑:“阿兄最好了。”


    此時收到消息的其他人也趕了過來,陸楊氏連聲道:“迴來就好,迴來就好。”


    “年哥兒,快下來,你阿兄趕路辛苦了,別累著他。”


    陸景堂可不覺得抱著一隻軟團子有什麽累的,不過景年一聽他阿娘這麽說,連忙從阿兄身上滑了下來。


    陸楊氏當娘的關心兒子身體,匆匆趕來的陸文德,滿心都是科考。


    他不好去打擾人家母子團聚,悄悄湊到陸文元身邊問:“二郎這次府試,成績如何?”


    陸文元憋了一路,此時終於忍不住了,滿臉笑意大聲道:“我們二郎,又考了第一!”


    “又考了第一?!”陸文德喜得聲音都在顫抖,老天爺啊,他們陸氏這是出了什麽樣一個天縱英才!


    兩人說話聲音不小,甚至可以說得上高聲大嗓,瞬間吸引了周圍人的注意力。


    “陸案首又考了第一!”


    “這個第一叫啥?也是案首嗎?”


    “是不是狀元?”


    “瞎說,狀元那得是去京城考,天子門生!”


    熙熙攘攘的人潮朝著陸家湧去,人群之外,林鴻方和陳朔立於一旁,看著被村人層層包圍住的陸家人。


    “外公,陸景堂真的考了第一嗎?”陳朔問。


    林鴻方撫著胡須:“他不傻,不會撒這種一戳就破的謊言。”


    他確實沒想到,陸景堂竟然真的能考到府試第一。


    一個縣案首或許不算什麽,府試第一卻足夠他將對陸景堂的評價再拔高一層。


    最重要的是,陸景堂如今隻有十三歲,他正經在學堂讀書的時間,加起來也不過一年。


    去歲他覺得陸景堂啟蒙太晚,如今卻感歎他尚且年少便接連拿了縣試和府試頭名。


    按照這個勢頭,即便八月陸景堂拿不到院試頭名,過院試的可能性也極大。


    十三歲的少年秀才,便是在京城,也能稱得上是少年英才。


    而且,這暴露出了陸景堂驚人的學習天賦。


    林鴻方輕輕歎了口氣,或許,真的是他看走了眼。


    “外公,你要收陸景堂當弟子嗎?”以陳朔的見識,很快也想到了這一層。


    林鴻方搖了搖頭:“阿朔,是我們太高看自己了,失了謙卑之心。”


    陸景堂不答應讓陸景年拜師,許是有他自己的原因,而不是他們妄自揣度的那般。


    陳朔:“那您還好收陸景年嗎?”


    “自然。”林鴻方說:“不可自傲,但也不必過分自謙,五郎總要開蒙讀書,我敢肯定,陸景堂找不到比老夫更好的先生。”


    ……


    終於送走了一屋客人,陸景堂將給家人帶的伴手禮取出來。


    一些府城時興的料子,還有一些吃食點心。


    陸楊氏摸著手下順滑柔軟的布麵,都不敢太使力:“這麽好的料子,得花多少錢啊!”


    陸文元沒吭聲,這些都是陸景堂選了買迴去的,他看到的時候,已經放在他們租住的房屋裏頭了。


    長子又得了頭名,他連斥他亂花錢都說不出口。


    況且,陸景堂也沒問他拿錢,用的都是他自己掙的。


    “沒花多少。”陸景堂淺笑道:“這些料子就是顏色稀罕一些,給咱家人做幾件新衣,穿著顯精神。”


    陸楊氏小心將料子收起來:“那也不必買這麽多,給你和年哥兒、蓉娘各做一身就夠了。”


    景年聽見自己名字,從點心堆裏抬起頭,吃得臉頰上都是渣子。


    “阿娘?”


    “沒叫你。”陸楊氏好笑道:“饞貓,吃一臉。”


    景年摸摸臉,有渣子掉下來,連忙把小臉往陸楊氏麵前湊:“阿娘擦擦。”


    他可是愛幹淨的崽!


    陸楊氏連忙擋住懷裏的料子:“去去,別過來,別汙了這些好料子。”


    崽崽第一次遭受這種待遇,委屈震驚地僵在原處。


    陸蓉一邊笑一邊掏出手帕,給幼弟擦臉。


    陸景堂塞了塊棗糕給他:“這個好吃,年哥兒快嚐嚐。”


    景年好哄得很,下意識接過阿兄遞過來的點心,兩手捧著,埋頭吃起來。


    陸景堂哄住了幼弟,又跟陸楊氏說:“阿娘,這塊藍靛色的料子太過老成,不適合我和年哥兒,給阿爹做一身衣裳倒是正好。”


    另一塊秋色的料子,更適合陸楊氏的年紀,陸蓉那樣的小姑娘,穿著太顯老氣。


    “阿娘,這料子放久了,就成舊的,不值錢了。”


    陸楊氏一聽,立刻打消了將這些好料子先攢起來的念頭,放一放就不值錢了,不是虧了嘛!


    哄住了阿娘,陸景堂微微露出點兒笑,想起見事兒來:“我進門時,似乎看見東頭那家停了輛馬車?”


    “阿朔哥哥家噠!”景年舉起小手:“阿朔哥哥說,帶我坐車車。”


    陸景堂詫異挑眉:“林先生和陳朔又來了?”


    “前幾日剛到。”陸楊氏說:“族長出麵,幫他們租了東頭那家的房子。”


    陸景堂看向一臉懵懂的幼弟,微微皺眉,竟然這般執著嗎?


    陸蓉抓著景年問:“什麽時候喊你坐車的?你怎麽不跟我說,他把你放車上,帶走了怎麽辦?”


    “年哥兒沒有坐!”


    景年揪著自己手指頭,小聲說:“就是……就是看一看,沒有坐……”


    他沒坐過馬車,好奇,偷偷跑去看,讓陳朔撞見了,說抱他上去坐坐。


    嚇得景年轉身就跑了,迴來也沒敢跟阿姐說。


    “你怎麽跑他們那去了?!”陸蓉恨鐵不成鋼地戳他額頭。


    景年理虧,抱著腦袋不吱聲。


    “沒事。”陸景堂安撫地摸摸幼弟發頂,“倒也不用太緊張,林先生是當世大儒,不會強搶別人家孩子。”


    實際上,他奇怪的是,林鴻方和陳朔怎麽會在現在這個時間留在陸家村。


    尤其是陳朔,在他那場大夢裏,這個時間點,陳朔明明就快進宮給皇子當伴讀了。


    皇子伴讀可不是隨隨便便定下來的,提前數月便會有風聲傳出,甄選過程也不是一日兩日能結束。


    他現在跑到離京城十萬八千裏的陸家村,豈不是會錯過這次選伴讀的機會?


    若是他不當伴讀了,就沒了和七公主青梅竹馬的緣分,以他外臣的身份,也沒了頻繁接觸公主的機會,那他還會成為七公主的忠實擁躉嗎?


    如果這一切都沒有發生,陳朔也不會瘋狂迷戀上七公主,是不是就意味著,夢裏的未來,又發生了變故?


    以前的那些改變,僅僅隻關乎他身邊的人,最大的改變也不過是救迴了他的小五郎。


    而這一次,卻涉及到京城、勳貴之家、皇室伴讀甚至是未來的朝堂變故。


    但似乎正是因為他的小五郎活著,才有了後來那許多變化,包括林鴻方和陳朔,陳朔會來陸家村,是因為林鴻方要收五郎為徒!


    陸景堂看著抱著塊點心埋頭苦吃的幼弟,心中隱隱湧現一個想法,或許他的小五郎,才是一切之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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