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年扒著門框:“阿娘,阿兄怎麽還沒迴來啊!”


    陸楊氏在做飯,一邊往鍋裏舀水一邊迴:“跟你說過了呀,二郎考試去了。”


    “好久……”崽崽癟著嘴:“阿兄去了好久好久,上次……上次一下子就迴來了。”


    陸楊氏把蒸好的紅薯掰了半塊給他:“這次去府城呢,比縣城遠多了。”


    這次是丈夫和長子一起去的,山高路遠,搭商隊的車去府城,路上也得走兩三天,陸景堂再穩重,也還是個十三四歲的小郎君。


    陸文元這迴也不管地裏的活兒了,哪怕這個時候正是農事繁忙之時,可他兒子是縣案首啊,什麽也沒有長子科考重要。


    “府城在哪兒?”崽崽委屈巴巴:“阿娘,年哥兒想阿兄。”


    陸楊氏摸摸幺兒的小腦袋,溫聲哄道:“年哥兒乖,阿兄考完就迴來了,他走的時候,跟你說好了是不是?”


    景年摳著手裏的紅薯皮,慢吞吞點了點頭:“阿兄說,給我買好吃的點心。”


    他仰起小腦袋,眼圈發紅:“年哥兒不要點心了,要阿兄早點兒迴來。”


    陸楊氏輕輕歎了口氣:“阿娘也盼著他們早些迴來。”


    丈夫和長子依舊走了有小半個月,如今遲遲不歸,她心裏也十分不安穩。


    這是景年第一次跟兄長分別這麽久,前兩天還笑得出來,後來就天天掰著手指頭,數他阿兄走了有多少天,數來數去也數不清楚,反正是很多很多很多天了。


    那天景年照例搬了個小板凳,坐在在家門口——阿娘不讓他去村口,不然他就去村口守著了。


    如今景年一家子在陸家村也算是頗有名氣,陸案首家那個粉雕玉琢,靈秀如仙童的幼弟,村裏人也算都認識,陸楊氏便不再像以前那般拘著他,自已一個人待一會兒也是可以的。


    崽崽抱著阿兄給他做的沙盤,自己練字。


    他好乖的,每天都有練字,等阿兄迴來,寫給他看。


    專心致誌寫好了一盤字,景年自己欣賞了一會兒,看到覺得寫得不錯的,下意識喊了一聲“阿兄”,想讓兄長看看。


    聲音落地,沒人應,才反應過來,阿兄不在家。


    景年癟了癟嘴,看著自己難得寫得特別好看的字,有些小難過。


    他想起來,阿兄給他裁了小本本,還給他買了他小手可以用的毛筆,但是那些好貴的,景年平時都舍不得用。


    可是他這次寫得好好哦。


    景年小心起身,將沙盤放到小板凳上,自己蹬蹬蹬跑過去拿他的本子和筆。


    他要再寫一份出來,留著給阿兄看。


    小家夥兒的身影剛消失在門口,門口駛來一輛馬車,緩緩停下。


    車剛停穩,車門打開,一個少年從車裏跳下來。


    “阿朔啊,慢些慢些。”林鴻方從馬車裏探出頭,陳朔立刻收迴視線,轉身扶著他外公下馬車。


    林鴻方下了馬車,活動活動坐久了馬車有些僵硬的腿腳,瞥了眼外孫:“看什麽呢,這幅模樣。”


    苦大仇深的,像背了多少心事兒似的。


    陳朔抿著唇沒有說話,去年跟著外公遊學,他天天想著迴去,發誓絕不會有下一迴。


    然而這迴外公說要來找他的小徒弟,陳朔猶豫許久,還是一起來了。


    林鴻方打趣了一句,便沒再多管,踱步到門前,看見小板凳上的沙盤——這配置,一看就曉得主人是誰。


    老先生沒動那沙盤,彎下腰,饒有興趣地看了看沙盤上的字。


    “阿朔,你來看。”林鴻方招手唿喚孫兒,“你看這字,寫得如何?”


    陳朔低頭看了眼,撇嘴:“不如何。”


    林鴻方笑了:“你三歲時,可沒這份筆力,小家夥兒這段時日,沒少下苦工啊。”


    越說心中越是讚賞,不愧是他看中的小徒弟,這般年紀,就曉得勤奮刻苦了。


    林鴻方哪知道,景年純粹是年紀小又沒人帶他玩兒,無事可做,把在沙盤上寫字當遊戲呢,天天玩兒。


    陳朔還有幾分不服氣:“也不一定就是五郎,或許是陸蓉寫的。”


    林鴻方搖頭:“這筆跡,分明是五郎的落筆習慣。”


    他看了孫兒一眼:“再有,便是蓉娘寫的,寫得好就是寫得好,竟連承認旁人優秀的胸懷都沒有嗎?”


    陳朔慚愧地低下頭:“外公,我錯了。”


    林鴻方滿意撫須,剛想安撫他幾句,身後傳來啪嗒啪嗒的腳步聲。


    他扭頭,正好撞見景年抱著一堆東西跑出來,一見著他,小家夥兒腳步一頓,眼睛倏地瞪圓了,像看見了拐子似的,掉頭往迴跑。


    林鴻方:“……”


    陳朔:“外公,你把你的小徒弟嚇跑了。”


    林鴻方手一抽,險些把自己胡子拽下來,忍著疼瞪他:“明明是你嚇到他,我早跟你說,莫欺負人家小娃兒。”


    陳朔:“……?”


    不是,我承認我跟陸蓉那個潑辣小娘子有過節,但我什麽時候欺負過他陸五了?


    ……


    半個鍾頭後,陸家堂屋,滿滿當當塞了一屋子的人。


    以前陸楊氏沒覺得自家房子小,反而覺得房子怪大的,他們一家五口,住起來十分寬敞舒適。


    然而自從她家長子中了縣案首,自家是人來人往,人潮洶湧,待客的地兒都不夠了。


    陸景堂去考試,家裏倒是清閑了一陣,今日又來這許多客人,陸楊氏恍惚想道,家裏新蓋的屋子,堂屋也不甚大,往後若是客人再來多些,又要裝不下了。


    “上迴是我們招待不周。”


    說話的是陸氏現任族長陸文德,陸氏在朝中當官的那位陸老爺,是他的胞弟。


    陸文德笑容滿麵道:“這迴先生可要多住些時日。”


    他是在林鴻方走後,才從京城傳來的迴信中曉得這位先生的身份,當世大儒啊!


    他那弟弟在信中千叮嚀萬囑咐,讓他好好招待。


    可惜信收到的太晚了,林大儒已經收拾行李迴京了,這迴說什麽也不能再錯過。


    林鴻方從陸族長等人的作態,曉得他身份已經暴露,不過他原本便沒有刻意掩飾。


    這迴過來,是打定主意要把看中的弟子收歸門下,陸氏族人知曉他身份,倒也沒什麽,反而能幫著勸勸景年爹娘。


    “好說。”林鴻方虛笑道:“老夫這迴若是得一佳徒,自要留下悉心教導。”


    他迴去細想過了,陸文元夫妻擔心得也有道理,五郎畢竟年紀尚幼,讓他離了父母親人,也有違人倫,怪可憐的。


    不過這徒弟他是越相處越喜歡,山不來就他,他便來就山,橫豎他在京中也待煩了,有些事避無可避,原本便打算出去躲一躲。


    既如此,這陸家村倒也算山清水秀,他在此處小居一段時日,教教幼徒,待他長大一些,再帶他去別處,若是離不開家人,將他父母兄姐也帶走便是。


    “好啊!”陸族長激動得茶杯都端不穩了,果然,他陸氏出了個少年英才,他阿弟在信中說,許多勳貴子弟想拜師林大儒,他都不願意收。


    甚至有傳聞,陛下想要召林先生進宮,入秘書省,給即將開蒙的幾位皇子公主當老師。


    現在林先生竟然主動說要收他們陸氏子弟,這說明什麽?隻能說明他們陸氏的兒郎,太優秀了!


    “先生真是慧眼識英才!”


    陸文德強忍激動道:“不是在下吹噓,二郎著實是個好孩子,不過入學數月,便拿了縣案首,若是有先生指點,他……”


    “等等……”


    林鴻方越聽越覺得不對勁:“二郎?陸景堂?我何時說要收他為弟子?”


    “不是二郎?”陸文德比他還驚訝,“不是二郎還能是誰?”


    他陸氏竟還有比陸景堂還優秀的兒郎嗎?


    “自然是五郎。”林鴻方輕撫胡須:“五郎天資聰穎,敏而好學,老夫實在心喜,想收入門下,悉心教導。”


    “五郎?”


    陸文德愕然,看了看窩在阿娘懷裏,不耐煩聽長輩講話,偷偷玩自己手指的小娃兒,陷入迷茫。


    在他看來,五郎唯一比他阿兄強的,大概就是那張臉了,粉雕玉琢的小娃兒,誰看了都喜歡。


    這不是說陸景堂長得醜,是景年外貌著實太出挑。


    難不成,是他眼拙,看不出孩子天賦,這也是個未來的縣案首?


    林鴻方迴憶他方才所說,也發現了一個被忽略的點:“你方才說,誰中了縣案首?”


    “二郎,二郎陸景堂。”


    陸文德忙道:“就是今年二月份的縣試,二郎一舉奪魁,五場考試均為首名。”


    林鴻方微微詫異,他同陸景堂打過交道,記得那少年確實談吐不俗,沉穩有度。


    就是年紀大了些,入學實在太晚了,沒想到,竟然有如此天賦。


    不過一個縣案首而已,還是這樣一個文華不昌的偏僻小縣的案首,林鴻方並沒有當迴事。


    他之前的幾個弟子中,有祖籍江南的,那地方的科考真的是叫卷生卷死,從縣試開始卷,不誇張的說,縣試前十隨便拎一個過來這邊考,拿個縣案首輕輕鬆鬆。


    “對了,二郎哪去了。”林鴻方這才想起來,今日還沒見到陸景堂,“是在學堂?”


    陸文德:“去赴府試了,還未迴來。”


    “哦,府試……”林鴻方若有所思,“這孩子倒是頗有幾分心氣兒。”


    縣案首,明明可以不用參加府試,專心準備八月的院試。


    既然選擇長途跋涉去參加府試,怕是心懷大誌,想衝一衝小三元。


    陸文德聽他誇陸景堂,心生希望,積極替陸景堂說好話:“不是我當伯伯的吹噓,二郎這孩子著實出色,他……”


    五郎有多優秀,暫時看不出來,便是天縱奇才,想下場科舉也得過個好幾年。


    但二郎不一樣啊,二郎已經顯出能力來了,要是再有個名師大儒好好教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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