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華峰西側,蔥蔥鬱鬱的山坡下是宛如青綠色寶石的湖泊,子蘭正在幫動物中準備食物,白鶴與孔雀在他身邊徘徊,鹿輕盈的在草叢間飛馳,時不時發出空靈的叫聲,他總是樂此不疲的照顧著它們,這個愛好從他小時候便被發覺,隻是從韶雪失蹤後他待在這裏的時間更多了,他又不能經常下山去玩,氏族的孩子總不那麽真誠。


    他不愛養那些有靈智的獸類,園子裏的這些俱是普通的動物,母親說他是個奇怪的孩子,大哥喜歡兵刃,二姐喜歡讀書,桐安喜歡精美的珠寶首飾,相比之下他這個喜好確實奇怪,因為他覺得隻能聆聽的動物比擅於用言語刺人的人好溝通,在子欽與明安的光環下,他則顯得差強人意,因此母親也不對他抱有期望,他很早就知道了,倒也樂得自在,母親與薄奚氏做的有些事情,他其實知曉,他不明白他們整日爭搶有何意義,生活中的樂趣那麽多,何必自尋煩惱,外公卻說,爭搶或許也是種樂趣,他不明白,所以外公更喜歡其他孩子。


    母親讓工匠們在山頂建了座亭子,他很喜歡翹起的屋簷,總覺得像展翅欲飛的鳥,屋脊上雕刻著大鵬的圖案,它的翅膀占據了整個穹頂,他問母親可曾見過,母親她小時候親眼瞧見最後一隻大鵬墜入無底之穀,翅膀張開能占據整個天空,他期望著能見到它,母親便將它的模樣畫了下來,那幾日子蘭日日做夢夢見。


    同侍從們喂完動物,他便坐在亭中,瞧著遠處的雪山與湖水邊覓食的動物,今日陽光大好,微風輕拂過他的麵,自從母親死後,能來這裏的便隻剩他一人,原本就不知道做什麽的他,如今更是整日發呆。


    “八王子,不好了”,遠遠便瞧見洛風乘著天馬來,發生了何事?他從未見過他這般慌張過,向來都是比他還沉默寡言,“我們要趕快離開窮桑,三王子謀反兵敗,各氏族正率軍趕往這裏,趁著他們未到,我們得盡快走”。


    子蘭難以置信的跟他確認,“你是說我大哥謀反了?父王呢?父王怎麽樣?”


    “王上被三王子所殺,我們怕也在劫難逃,薄奚氏的守軍與部族不足以抗衡援軍,我們的人馬不多了”,洛風說著便要拉他離開。


    “不,我要去找大哥和阿姐”,他像個倔強的孩子。


    “屬下打聽到四王姬好似已被薄奚氏的人救走,鄒屠清珩和計蒙都在,三王子怕是兇多吉少,隻有離開方能活命”,洛風奮力勸著他。


    “我相信鄒屠王妃不會殺我的,就算這樣,我也要見大哥最後一麵”,他掙脫他的手朝外走去。


    洛風抓住他的衣領,“高陽子蘭,你清醒一些,你的母親已經死了,再也沒人將你當作小孩子,你該長大了,就算鄒屠王妃不殺你,可即將坐上王位的人又怎會放過你,你身上流著高陽氏的血,有與他們同等的繼承權”。


    子蘭怔愣著,他又何嚐不知這些,母親死了最難過的其實是他,別看他整日情緒穩定,可內心始終從未真正接受過這個事實,外公說過,他是個膽怯、善良又敏感的孩子,母親說,無妨,薄奚氏總能護佑他一輩子,隻要他開心便好,母親將家族的期望寄托在子欽和明安身上,因此也給了他最簡單且真實的愛,可孩子總歸要學著獨自走路,學著長大的,你若不走,命運也要推著你走的。


    耳邊的風唿嘯著,刺骨的涼意讓子蘭清醒了些,“我們去哪裏?”他問洛風,“去西方最遙遠的大壑,作為反叛者的家人我們隻能躲到大荒之外”。


    他想起洛風也來自大荒之外,幼年時跟著運載奴隸的船隻來到巨母城,當時十歲的子蘭覺得他好生厲害,僅用一隻短刃便將那些大人打敗,他指著他,對母親說想要他做護衛,於是同樣年幼的洛風,至此從破碎的命運中掙紮出來,子蘭瞧著兩人個頭一般,便以為年歲也相似,可問了才知道洛風比他年長兩歲,他的飯量實在大到離譜,子蘭覺得他能吃下整隻牛,當然他的力氣也大的離譜,直到後來洛風越長越高大,站在人群中好似巨人,子蘭方覺他吃下的那些肉起了絕對作用。


    “其實你不用救我,你是我買來的,薄奚氏已經分崩離析,你完全可以自己逃走”,子蘭瞧著密林植被逐漸變得稀疏,他迴頭去看,窮桑已不見蹤影,他再也沒有家能迴去了。


    洛風麵上沒有明顯的情緒,“若沒有你買我,或許我早就死了,你不知當時我已是強弩之末,便是三歲小孩用劍殺我,我都必死無疑,從那時候起,我便知道隻有活著才能做很多事情”,比如報仇。


    子蘭嘴角無力的揚起,“或許,我早該像你們一樣成為戰士”,他摸了摸腰間的佩劍,這是他與窮桑最後的聯係。


    火靈擊中天馬的翅膀,它們嘶鳴著如同天火落入人間,“他們追上來了,你先走我來拖住他們”,洛風左右躲閃著說道。


    子蘭點頭,拍了拍飛鳥,盡可能不給眾人拖後腿,他清楚他的靈力打不過那些人,還不如給他們減輕些負擔。


    夏邦瞧著子蘭越飛越遠,目光如毒蛇般瞪著攔住他去路的洛風,火球從四麵八方將他包圍,洛風快如閃電的躲開,利劍閃著寒光砍向夏邦,“聽聞八王子的護衛是個不會靈力的廢物”,劍刃碰撞發出刺耳的聲音。


    劍法著實不錯,不過夏邦隻想速戰速決,他的人纏住子蘭的護衛,其他人前去追他,火靈如長蛇般靈活的追著洛風,夏邦得意的笑著,“劍法再厲害有什麽用”,他沒瞧見洛風臉上的陰鬱,瞬間四個黑影將他圍住,他們的靈力將夏邦困在中央,夏邦眯著眼睛,靈力穿透一人,隻見黑影散了又重聚,夏邦愈發窒息,他看準時機,衝破相對較弱的金靈。


    “幽月島的傀儡術,你到底是誰?”夏邦警惕的看著他,黑影又圍了上來,他隻看得見洛風離去的背影,“該死”,他話音剛落,韶雪驅著南妦來到他身邊,金鳳大口喘著氣。


    “七王姬,你來的正好,八王子就在前麵,務必要追上他”,夏邦滿懷期待的看著韶雪,於是韶雪也隻留給他背影。


    韶雪趕到時,神將們正與洛風打的火熱,洛風神色忐忑的看著走向子蘭的她,他或許打不過這位高陽王姬,“都住手”,韶雪製止著眾人的行為。


    “子蘭,你跟我迴去,我向你保證大哥不會殺你”,韶雪目光誠懇的凝視著他。


    洛風抓住子蘭的手臂,子蘭拍了拍他,走上前對韶雪說,“阿雪,你也來是抓我迴去的嗎?我迴去窮桑還有什麽意義,我的親人都死了”,他眉宇間有悲傷,可眼神還如她印象中那般。


    韶雪搖頭,“我隻是不想你無家可歸,那樣的滋味我嚐過不是很好,他們的死我很抱歉,可薄奚氏還在的”。


    “阿雪,對不起,母親對你做的事我不知,可是沒有親人的家何談是家,母親死後我就已經無家可歸了”,他嘴角勉強擠出慘淡的笑意。


    韶雪微微歎口氣,“不管他們如何,你總歸是善良的那個,你若想迴去我發誓會保你,你若想離開我亦不會阻攔”,他們的友誼保存在年少最純真的時候。


    他緩慢走近她,貼著她耳旁,“你知道我為何最喜歡跟你玩,就是因為你敢罵我,謝謝阿姐”,他後退兩步,朝韶雪行了禮,隨後乘著坐騎,溫柔的對著她笑,韶雪忽然想起子蘭比她還小一歲,她在心中由衷祝願他好,此時星子落滿整個西天,少年終究奔赴屬於他的黑夜。


    姍姍來遲的夏邦看著不見蹤影的子蘭,臉色頓時漲紅,“王姬,我們奉命追迴八王子,不該在此地耽擱”。


    “迴去吧,哥哥本無意殺他,放他走亦或迴去有何區別”,韶雪收迴目光,率先轉身離去,夏邦神色疑惑,王上不是這樣吩咐的啊?可看著早已不見蹤跡的人,他狠狠將劍插入劍鞘,有人承擔責任就好。


    今夜,景禪心中真正踏實了,再也不用擔心會被薄奚氏暗害,清闌殿中燈火通明,火盆散發的熱氣溫暖著整個大殿,“我去瞧瞧晚膳可否好了”,高陽嬑適時找借口離去,她想母親應當與大哥有話要說。


    “你確實是鄒屠苡含的孩子,我大婚當日高陽玄被陷害,便有了你,若非父親他們瞞著我,這婚我定然是不成的”,鄒屠清珩迴憶著,隨後她又改了口,“還是成吧,我仍舊想見阿嬑、阿溭、阿雪”。


    “母親,在我心中你就是我的母親,不管什麽血緣,我隻有你一位母親”,景禪堅定且有力的說著。


    鄒屠清珩看著他慈愛的笑著,“我知曉了此事,整整一年沒有理你父王,雖然知道他是被陷害的,可我心裏總過不去那道坎,直到鄒屠苡含生下你,鄒屠翰用你要挾高陽玄娶他女兒,你父王寧願舍棄血脈也不願娶她”,景禪靜靜的聽著,“後來,我父親來勸我,不管是為了氏族和自己,我都必須生下高陽玄的子嗣,他說鄒屠翰同意將你送給我養,父親讓他們保證了不對外透露你的身世,不再讓鄒屠苡含見你,所幸那一年我時常在外遊曆,對外宣稱你是我的孩子,也沒人懷疑”。


    “我以為我不會接受別的女人的孩子,可當我看到你時心裏暖融融的,你小時候很是乖巧,吃飽了就睡,醒了就自己玩,我與你說話,你便衝我笑,夜裏你睡在我懷中縮成小小的一團,那時候我便在心中發誓,不管是誰都不能將你從我身邊奪走,你是我的孩子”,她的目光異常柔軟,如同此時景禪的心那般。


    “後來,你會走路了,每日都要抓著我的手在殿中走,我們就這麽從前殿走到後園,再後來我懷了阿嬑,你整日瞅著我的肚子問,妹妹什麽時候出來,我問你怎麽知道不是弟弟,你滿臉不開心說,母親都有我了就不要弟弟了”,鄒屠清珩說道此處笑的很溫暖,那段時光是她人生中為數不多的輕鬆。


    “嬑出生後,你整日守在她的小床前,好似生怕誰要偷走她,後來發現就是你,那會你日日要學好多東西,都沒空逗她玩,竟想著辦法從芑楊眼皮子底下將阿嬑帶走,我們在惜雲峰找了許久都無果,我都嚇壞了,最後還是阿嬑餓的大哭,方才被你的夫子發現送了迴來,你父王因此打了你,我夜裏心疼的睡不著,起身看了你好幾迴,發現你睡得比往日都香”,站在門外的嬑笑中帶淚,她很慶幸成為高陽嬑。


    “阿雪和阿溭出生後,你果然隻抱阿雪,阿溭追著你玩,你都不理他,可我知道你也很愛他,偷偷給他做木劍還劃傷了手,卻騙他是撿來的,你們幾個孩子啊,數你最懂事,因此我從小對你便像培養下一任高陽王那般,看你辛苦我多次想放棄,可最終還是堅持了下來”,她眼中有疼惜。


    “在我快樂的同時,我知道鄒屠苡含飽受著失去孩子的痛苦,但我不知道那幾年她是怎麽度過的,隻是後來聽聞她的死訊,我方才覺得這件事中我亦是傷害她的其中一個,每每看到你,我就想起她,於是不得不將注意力放到其他孩子身上,對不起”,鄒屠清珩神色難過的說著,她當然知道會議中對韶溭的傷害與景禪脫不了幹係,她很難過但她也認為這是她造成的。


    “我已經得到了許多幸福,如今事情公之於眾我心中好似徹底放鬆下來,我希望你不要拋棄她,當然我也是你的母親,不過怎麽做你自己考量,我不幹涉”,鄒屠清珩眼中有淚,景禪痛苦的雙手掩麵,原來母親從未對他區別對待,隻是少年人的心都是敏感的羔羊,稍微一有風吹草動便以反叛和怒火對待。


    高陽嬑轉身走下台階,初春的涼意吹幹她臉上的淚水,隻有身為母親的人,才懂鄒屠清珩這一路來的艱辛,她大度的背後又是多少的心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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