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禪站在城牆門口,前來救援的千軍萬馬不由得讓他心驚,腦海中是窮桑戰火紛飛、屍橫遍地、諸君亂戰的場麵,若他們此刻發動叛亂,或許整個窮桑都將不複存在,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才讓他從這可怕的幻象中醒來。


    “大哥,你還在想什麽,母親召集各城主討論窮桑未來事宜,你得盡快前去”,韶雪出現在他身旁,景禪少見的麵無表情,“阿雪,你說王權存在的意義是什麽?”


    “亂世需要統治去結束,盛世需要統治去維持,可怎麽統治才是值得深思的問題”,盛世是上下一體的力量,僅一人之力匡複亂世這真是天方夜譚。


    “那你覺得母親會讓誰成為高陽王?”景禪嘴角無力的揚起,眼神平淡無波。


    “自然是大哥,總不能讓別人的孩子做高陽的王吧?”韶雪疑惑皺眉,今日的他實在太過奇怪。


    景禪眉目舒展,嘴角輕微揚起,透著平靜與滿足,你瞧,不管誰都不會認為她會讓別人的孩子坐上那個位置,他到底還在期待什麽,“走吧,不要讓諸將等太久”,城樓鍾聲響起,他們的身後不知何時升起一片紅雲。


    景禪緩步踏上青冥殿的石階,反叛者的屍體與血跡早已被洗刷,好似反叛之戰不曾發生過,時光流逝了許久,他逆光站在殿門外,身後印著金色的光環,他隱在昏暗中的臉卻看見鄒屠清珩身上溫暖的光芒。


    他邁過門檻,這才仔細打量著已經變得陌生的地方,穹頂上刻的是五部星宿、四極大帝為維護世間秩序征戰的畫麵,每幅畫上都嵌著璀璨的寶石與金箔,好似想用珍寶讓這些事跡更加耀眼,雪白的石柱上刻著四象神獸,精致的雕工給他們賦予了無盡的威嚴與神秘,地板卻是光滑透亮的玉石,冰涼透徹,景禪低頭好似能瞧見自己的模樣,王位靜靜空置在高台上。


    “母親,我來晚了”,景禪站在鄒屠清珩身旁朝她行了個臣子禮,隨後環顧著周圍的部族首領,高陽韶溭就在母親的另一側,瞧見景禪的目光他淡淡的迴他微笑,景禪頷首,韶雪疑惑,怎麽隻是換了地方,大家就變得好似陌生人。


    “王上被高陽子欽殘殺,為了高陽氏穩定與發展,邀各城主來此商討,未來高陽王的歸屬,並誓死宣誓效忠”,鄒屠清珩的聲音在空曠的宮殿擲地有聲,殿內鴉雀無聲,無人想開口打破沉默,都是鄒屠家的王子,不論誰是王有差別嗎?若站對了還好,站錯可真就拿氏族的榮譽做賭注。


    當然有差別,後排的鄒屠??成蹊心中的喜悅溢於言表,他沒想到機會來的這麽快,此時恨不得跳出來說高陽玄屬意景禪,可瞧著他對鄒屠清珩惟命是從的樣子,鄒屠??成蹊心中又糾結起來,她怎麽會讓妹妹的孩子當上高陽王。


    有人比他率先開口,“既然無人發言,那老夫仗著年齡大便給大家夥開個頭”,臨嵩臉上的褶皺瞧著不像神族,可周身的白光讓他又向神族,“爺爺”,臨牧邁出半步想要製止自家長輩,臨嵩隻是抬了抬手,臨牧便退了迴去,蘭庭想,原來他是有害怕的人的。


    “老夫以為身為高陽王,戰功次之,對政治的謀略和對臣下的公正體恤才是最重要的,因此星墜城支持六王子”,他向鄒屠清珩點頭便當作行禮。


    “絕雲城支持景禪王子,因為沒有哪個君王雙腿殘疾,不說體麵,便是繁衍子嗣亦會有影響”,夏邦話音未落,整個殿中的氛圍都有些不對,這話說的實在難聽,韶雪麵色難看的瞪著他,這是哪來的部族,講話真是沒有分寸,反觀韶溭卻未有半點氣憤之色,好整以暇地瞧著他,夏氏能駐守絕雲城,當是大哥的功勞,隻是這話卻不知是誰的意思。


    “你這老匹夫說話實在不中聽,六王子是為對抗東夷才失了腿,如今竟成了你嘲諷的理由,本不想摻和這事,可老子就是看不下去,我站小六”,商奇憤憤不平的慷慨陳詞,用肘碰了碰身側的玄冥,“老夥計,你怎麽選?”


    玄冥神色晦暗的瞧瞧他,轉頭隨意的說著,“既然你選六王子,那我選大王子好了”,商奇氣結,怒瞪著他,真是太隨意了。


    總之,眾人最後還是站了隊,除了奚昌城的薄奚懷聞未出席,正好對半,眾人的目光都落在鄒屠清珩麵上,她嚴重懷疑這些人是故意的,計蒙與泰逢對視一眼,目光饒有趣味的看著她。


    隻是還不等她開口,有人急衝衝的站出來,“不能讓她選擇,大王子不是她親生的,她肯定會選擇六王子”,這句話炸的眾人異常沉默,計蒙眼神微眯,裏麵迸射出駭人的光芒,鄒屠氏不是立誓不泄露景禪的身世,這個小兒是怎麽迴事?


    鄒屠清珩看向景禪,他並未有意外之色,“你早就知道是麽?”景禪點頭,“母親會選我嗎?”鄒屠清珩神色有些難過,像個上位者般宣布道,“高陽氏大祭司,選高陽景禪”,言畢,她大步離開大殿,眾人仍保持著方才的姿勢,韶溭緩緩轉動著輪椅,“大哥,從始至終母親都是想讓你做高陽王”,他無奈的歎口氣,跟著鄒屠清珩的方向而去。


    韶雪整個人都震驚不已,現在告訴她,他的大哥不是母親的孩子?她能想象母親花了多久的時間說服自己成為大哥的母親,可卻在頃刻間如崩塌的沙丘,再也無法變成原來的模樣。


    眾人離去後,大殿又恢複了清冷與孤寂,景禪步步走向那個日思夜想的位置,手指緩緩撫摸著它,可它寒涼的凍手,因為它,他好像失去了最寶貴的東西,景禪轉身果斷坐下,雙目冷視著鄒屠??成蹊,“是你給我寫的信?”


    “是”,鄒屠??成蹊應聲,此刻他的心像搖搖欲墜的小船。


    “你能告訴我,我的親生母親是什麽樣嗎?”他登時有些摸不透景禪的想法,隻得拚命找取小時候的記憶,“姑姑她是個沉默寡言,麵色青白的女子,琴棋書畫俱是樣樣精通,做的糕點很是美味”,景禪淒涼的笑著,他早該想到的不是嗎?除了他之外,他的弟妹皆有生靈,他知道韶溭也有隻是從未敢使用過。


    鄒屠??成蹊不知他的笑是何故,可看他笑的好似眼淚都出來了,“其實,你也不用難過,姑姑很早便沒了,你跟著鄒屠清珩挺好的,畢竟她能讓你有更好的資源、地位、權勢”。


    可他寧願不要這些東西,也想做鄒屠清珩的孩子,他時常在想如果他是韶溭就好了,“你走吧,從此以後無召不得來窮桑”,景禪冷冷下令。


    鄒屠??成蹊的表情變得僵硬,好端端的這是為何?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不應該感謝他嗎?景禪瞧他難以置信的模樣,“在我這裏,養恩大過於生恩,鄒屠翰將我送給母親,不過是意圖給他謀個未來,可他有沒有想過,若母親沒有那麽大度,不肯善待於我,我當如何自處,我不知當初母親是懷著何種心情收下我,可我知道她對我的愛不比其他孩子少,你卻重新又撕開她血淋淋的傷口,我不殺你已是恩賜,你還覺得我應該感謝你嗎?”他的聲音冷酷又無情,像高陽的曆任王那般。


    韶溭獨自坐在崖邊,碧綠的玉笛從他唇間流露出美妙的樂曲,青綠的小花長在他的掌心,千青黛站在他身側,朝下丟著石子,待曲聲戛然而止,她語氣如常的開口,“你本就不想做高陽王,如今不是得償所願,為何還這麽悲傷?”


    她瞧見他指尖開出朵朵花,眼帶驚喜的看著,韶溭卻不以為意,“傳聞不是說女子國是男人的解語花,你怎麽好似不大合格?”


    千青黛睨他一眼,“我不過是不想裝罷了,你竟然有生靈”,她的注意力還在韶溭手上。


    韶溭歎口氣,“我悲傷是因為原本我並不覺得雙腿站不起有多大問題,可世人非得說我是個殘廢,這下好了,想來也沒有什麽姑娘願意嫁我”。


    “我嫁給你不就好了,殘廢與妓女正好相配”,千青黛眸光幽幽的盯著他。


    “你又不是妓女”,韶溭對她的口無遮攔很是無奈,千青黛無所謂的聳聳肩,“你在我眼裏也不是殘廢”。


    韶溭眼中有流光閃過,如星辰墜入人間,胸腔卻是一陣的兵荒馬亂,千青黛繼續撿著石子,“女子國的聲名已流傳百年,早在世人心中根深蒂固,我拋棄五公主的身份,不過是在心中徹底與過去切割,我不能掌控別人的想法,但在我心中我隻是千青黛,一個與普通人一樣的女子,過去的五公主已然成了幻影”。


    “你從何時開始喜歡我?”韶溭抬頭雙目灼灼看向她。


    “或許是從你抱我那次,或許是你將我關在城主府,或許是你渾身不能動之時,或許是你要將我趕出魯朵城的時候,亦或許是你替我除去那些流言蜚語之時,總之每時每刻都可能是,原本我是遊離世外的孤魂,幸而有天遇到了你”,透過他的眼眸,她看到了海,一個寧靜的世界,一個澄澈的自己。


    韶溭忽而轉過頭去,“以後不要對我使用魅術”,他的心跳的稀裏嘩啦。


    千青黛來到另一側,他的眼眸,如夏夜溫柔的風,她嘴角漾出笑意,“我可沒有使用魅術,是你自己愛上我了,堂堂高陽六王子,竟連這都不敢承認”,她聲音裏的飛揚好似少年的青春。


    鄒屠清珩又來後園種花,建木樹留下的深坑不知要多少種子才能填滿,陽光透過樹影變成大小不一的圓圈,韶雪想,被大樹遮蓋光明的花,要花費多少力氣才能長大,可它們卻在母親的生靈中百花齊放,看來它們是光明的寵兒。


    “別站著了,快來幫忙,今天這些坑都要填滿的”,鄒屠清珩不悅的對站在身後看著的嬑和韶雪說。


    兩人慌張的各占一坑,花種子不要命的撒,“你們真是浪費,種子也是要錢買的”,鄒屠清珩雙手叉腰,看著兩人手忙腳亂。


    “怎麽瞧著你們的情緒比我還大,我沒事,這點事算得了什麽,高陽景禪他再怎麽樣都是我兒子,老娘隻是一時氣不過,他知道卻不來問我,盡在心中瞎想”,她的聲音響徹雲霄,兩人捂著耳朵對視,看來母親的火這下發泄出去了,聽到聲音的景禪腳步停頓下來,他苦澀的笑著,原來從頭到尾隻是他的胡思亂想,他對不起母親與三弟。


    鄒屠清珩轉身,正好瞧見怔愣著的景禪,她拿著鏟子指著他,“你個混小子,別以為坐上高陽王就不認老娘了,你也給我來種花”,於是,兄妹三人蹲在地上辛苦的刨土,鄒屠清珩悠閑的找個石凳坐著。


    “高陽子欽怎麽處理?”她問景禪。


    “我去監牢裏看他的時候,他的神魂早已不知所蹤,隻留下個軀體,看來膽敢反叛的人連死都不怕”,景禪惡狠狠的鏟著土,可他們不知的是,那抹神魂義無反顧的飛向羅酆山,他怕那麽膽小的雲婀被那裏的鬼魂欺負,等著被神族的審判殺死,不如自己去追尋心之所向。


    “倒是便宜他了,禁地的高陽明安被薄奚氏的救走,可有派人去追,以她的性格是不會善罷甘休的”,鄒屠清珩想起高陽玄的死,心中還是有些難過的。


    “計蒙前去追了,就是薄奚懷聞倒叫我犯了難,子欽反叛前夕他一直稱病,之後又躲到驕蟲部,反叛一平他的病也好了”,景禪心中有些憤憤,韶雪再聽到這個名字恍如隔世,“看來薄奚氏還是有聰明人的”,鄒屠清珩喃喃自言,“子蘭那孩子呢?他是個好的,得留著他”。


    “他逃出窮桑的時間晚些,夏邦前去追了,想來問題應該不大,我倒沒想著殺他,就是不知他會不會殺我”,景禪打趣著,聽到夏邦的名字,鄒屠清珩的麵色有些不悅。


    韶雪忽然丟下手中的鏟子,“大哥,讓我前去追子蘭吧”,景禪有些疑惑,卻還是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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