翼望山往西便是勞山城,當千子彧背著伊祁川,領著殘兵前來求助時,她便知道自己該麵對了,這些年不管戰爭大小,她都尋借口拒絕,這次卻拒無可拒,伊祁山月站在殘破的城牆上,眺望著翼望山的方向,她一直不明白為何要侵占高陽,為何要發動戰爭,不管神將、人族還是獸族,戰爭都讓他們平等的死去,就像未來止步於當下,失了所有意義。


    幹燥的風沙嗚咽闖入人的鼻腔、咽喉,天與地融為一體,嗓子間的幹澀讓她不得不捂住口鼻,她的目光移向窮桑所在的方向,她時常會想起那個溫柔且堅韌的女子,她的神力應當很是厲害,可偏偏隻能是高陽王姬的身份,當她聽聞她的死訊時,她覺得世間本無多少趣事,如今更是什麽都沒有了,後來又聞她複生卻融合了新的神魂,她是開心且難過的,開心她仍好好活著,難過她定然不再記得她。


    如此也好,伊祁山月溫柔了笑了笑,終是收迴目光去備戰,這是身為城主的職責。


    諸將正忙碌著紮營,景禪遠遠瞧著,眼神冷漠而深沉,“吩咐下去,簡易駐紮即可,明日進軍勞山城”,蘭庭心中的疑惑、不安更甚,他好似一夜之間性情大變,“大王子,翼望山之戰我們損失慘重,眼下繼續進攻怕是不妥,將士疲累,士氣低迷,這些獸族戰力本就強悍,戰勝的可能性不大”。


    “將乃士兵的主心骨,若你都覺此戰無法獲勝,此戰自無法獲勝,戰場上不應意氣用事,勞山城不過一介女流駐守,伊祁山月從未出戰你覺得她守得住?”景禪未看蘭庭卻是對她說。


    “迴稟大王子,我並非意氣用事,東曦城兩萬神將出戰,如今僅剩一萬,難道作為將軍,就隻看的見前方的城池,而不見身後將士的熱血嗎?若休整兩日能讓諸將活下去的幾率增加,我認為是劃算的”,蘭庭憋了幾日的憤懣之氣終是沒忍住。


    景禪久久無言,臨牧出聲打破尷尬,“大王子所言在理,伊祁山月確實不足為懼,隻是我們尚且不知城中神將與獸族各幾何,最好先派人去打聽再製定作戰計劃,方比較穩妥”,蘭庭原以為他是個莽夫,沒成想他也不讚同明日出征。


    “如此便依二位所言,休整吧”,景禪說完轉身離去,留下兩人在原地麵麵相覷,東曦城、魯朵城本就不是他的,那些人又如何會全心為他掙軍功,他剛派遣赤鱗衛前去火岩城調兵,營帳外便響起韶雪的聲音,他還有何資格做阿雪的大哥,景禪心中難過的想,生生止住想去看她的心,強迫自己看著書簡。


    “阿雪,你可迴來了”,蘭庭看見她好似找到精神支柱,自她迴窮桑後,兩人還未說幾句話。


    “我們的女將軍呀,聽說我不在的這些日子你做的很好,快與我說說戰局如何?”韶雪拍了拍她的肩膀,笑容滿麵,蘭庭能從司言的陰影中走出來,韶雪既欣慰又心疼。


    蘭庭卻落寞的垂著頭,聲音悶悶道,“阿雪,對不起,我沒有保護好東曦城的將士們,讓你失望了”,輕輕擁抱著她,韶雪不忍且沉靜的說,“戰爭總是有死亡的,我們能做的是以強大之力讓世間再無戰爭”。


    “會嗎?會有不再發生戰爭的那天嗎?”蘭庭眼神落在韶雪的臉上,不知從何時起,隻有在韶雪麵前她才能允許自己軟弱些,韶雪點頭,“會的,隻要我們努力”,其實她並不知這條理想又漫長的路需要走多久。


    蘭庭走後,韶雪整了整自己的衣衫,撩開景禪的營帳,隻探進去個腦袋,“大哥不疼我了,都不出來接我”,不知為何景禪心中的委屈頓時消散,朝她招招手,“怎麽樣?此行可安全?”


    韶雪坐在他的案幾邊,飲著他桌上的茶,“神魂雖找迴來的,但那個地方我這輩子都不想再去第二迴了,暗無天日不說,死亡之氣將活人都能淹沒”。


    “你受苦了,大哥若非有公事,定然要陪著你去的”,景禪久久看著她的臉,想要從中找出兩人相像的痕跡。


    韶雪豪氣的擺擺手,“不用不用,晏九黎是我的老熟人,此事不難,倒是大哥一直征戰,連休息的時間都沒有,咱們所有人的責任不該壓在你身上,所以我來了,我告訴你,現在我可厲害了”,韶雪驕傲的揚起下巴。


    景禪想,阿雪就算不是他的親妹妹,也是他的堂妹,手掌落在阿雪的頭發上,“誰叫我是大哥,應當護著你們的”,韶雪感動的直想落淚,隻覺今日的景禪小心又溫柔,倒叫她心中的疑問不知該如何問出,思索了幾息,她還是覺得家人之間不該有什麽不解的疑問。


    “大哥,有件事我想問”,韶雪觀察著他的神色,景禪卻緊張起來,她該不會知道了他的身世,不動聲色的點點頭,“你說”。


    “當初有苗氏進攻窮桑是否與你有關?”她終是問出了口,景禪沉默許久後點頭,雖然心中已有答案,可得到肯定後,她仍是不免悲傷起來,那麽多神將的性命啊!可韶雪沒想過,假若真的進攻四海城,也會死不少人,她與連山越也沒辦法在一起,隻是所有的假設都是虛幻,誰也不知道當初的另一條路會是什麽結果,景禪也隻是最大程度保全鄒屠氏。


    “那這次薑隨抓我,大哥可知曉”,韶雪神情緊繃,她怕景禪再次點頭,“你覺得呢?”景禪這迴沒給她確切答複,韶雪攥緊衣角,低垂著頭,“應當不是,大哥不會將母親置於險境的”,景禪無奈的苦笑,他還能喊母親嗎?景禪沒有再說什麽,再次拿起書簡,夜晚降臨,營帳中暗了起來。


    韶雪有些慌張,“我並無其他意思,隻是心中有疑問,我不想因為我的猜疑從而導致我們疏遠”,景禪拿著書簡的手收緊,在他看來,有些話問出來便是不信任,若無懷疑又怎會有疑問。


    景禪不忍看她難過,“不妨事,你早些休息吧,我答應過你會以家族、親人為重,自然不會食言”。


    次日清早,天還是灰蒙蒙的色調,一切都尚未蘇醒時,薄奚伏景重重拍打著流光殿的宮門,待仆從開門,他如一陣風般刮向子欽的書房,子欽麵上是掩藏不住的疲倦之色,原來隻有身在其位,才知其責。


    “這兩日我們各地的鹽鐵、藥材、錢莊生意皆因各類緣由被封,不知是誰對我們出手”,薄奚伏景焦急的根本坐不住,“剛開始我還以為是個例,可昨日便一發不可收拾”。


    “有什麽見不得光的買賣嗎?”子欽神情嚴肅的問道,薄奚伏景畏手畏腳的半晌才點頭,“本就多事之秋,你們還添如此大麻煩”,他眉頭緊鎖。


    “所以我們要盡快找出幕後操控之人,你說該不會是鄒屠氏”,薄奚伏景實在想不通還有誰。


    子欽搖搖頭,“盡快將那些生意和相關之人處理掉,最近都低調些”,薄奚伏景有些肉疼的看著他,這樣的話損失是不可估量的,子欽氣憤的拍著桌子,“你是想要錢還是要命?”


    薄奚伏景瞪大了眼,“三王子的意思是此乃王上的手筆?”怎麽會,薄奚氏給窮桑賺了那麽多錢,怎麽可能大哥一死,高陽玄就卸磨殺驢。


    “你覺得呢?”子欽神色冷沉著看向他,薄奚伏景打了個寒顫,歎著氣說道,“高陽玄果真冷酷無情,怎麽說我們都有莫大的功勞”。


    “要不你去父王跟前說”,怒意席卷子欽的心中,他暗罵聲蠢貨,薄奚伏景不情願的點頭,“要我說就該趁高陽景禪與鄒屠清珩不在窮桑反了,自家人做高陽王哪有這麽多事”,他低聲嘟囔著,瞧著子欽在發怒的邊緣,他快速離開此地。


    子欽靠在座椅中,扶著額按著太陽穴,薄奚伏景提醒了他,景禪在外征戰,韶溭雙腿已是殘疾,此刻確實是個好時機,總之高陽玄已有傳位於景禪的想法,若他再不出手,可能再也沒機會了,“母親,你告訴我到底該怎麽做”,他喃喃自語著,整個人深陷迷茫。


    今日終於下雪了,風沙好似也因為它們變得沉默起來,幹澀的風刮在臉上生疼,破舊的城牆上被雪鋪得平整而潔淨,城池中整齊排列的野獸口鼻中噴出腥熱的白氣,隻有眾人的心跳聲隨著時間流動。


    “稟城主,高陽的軍隊正朝勞山城而來,除了火岩城的援軍,高陽的七王姬也在其中”,報信的士兵神情也緊張起來,伊祁山月隻是點點頭,卻再無言語。


    千子彧低頭看了看脈搏上的紅絲,韶雪的麵容又浮現在他腦海中,他試著催動靈力,果然能感應到她,他嘴角淺淺的笑著,不知她現在是不是更強了,他很期待,於是心情大好的問道,“城主打算如何應敵?”


    “你有何想法?”伊祁山月摩挲著劍首,目光落在身旁那盆繡球花上,千子彧的目光也看過來,“沒想到城主竟喜歡這樣嬌弱的花”。


    “或許嬌弱隻是表象呢”,伊祁山月並無戰爭前夕的緊張感,千子彧感應著花朵上熟悉的靈力,笑著說道,“城主說的是,嬌弱是很好的偽裝”,伊祁山月再未接話,他繼續道,“我認為此時不是與高陽開戰的好時候,我們的獸族雖強大,可高陽是四族之首,當徐徐圖之,以謀求更好的時機,而且勞山城城防破損老久,如今這般隻會兩敗俱傷”。


    伊祁山月仰頭看天,“看來還是有聰明人的”,千子彧輕鬆的聳聳肩,“既如此,我去瞧瞧伊祁川的傷勢如何”。


    高陽的神將們如蜂群般疾馳而來,黑點快速由遠及近的擴大,韶雪眼尖的瞧見伊祁山月,原來城主竟是她,大軍氣勢如虹、整齊劃一的陳列在城下,雙方將士眼中俱是敵意,他們都有同伴死在對方手中,


    伊祁山月忽然捧著盒子,從城樓飛身而下,帶起的風吹的繡球花喜悅的擺動,她停在景禪的天馬前,雙手將錦盒捧至頭頂,高聲響徹整個勞山,“勞山城城主伊祁山月,率眾投降,特此獻上城主印及此山輿圖”。


    她的這番行為,叫敵我雙方都怔愣住,還沒打就投降了?景禪也很是好奇,“為何?”伊祁山月將盒子捧至腹部,“我投降並非我怕你,而是區區勞山城劃不來賠上這麽多將士與獸族的性命,你接受否?”頭一迴見有人投降還詢問對方是否接受,韶雪對她愈發好奇,蘭庭也是目光從未移開過。


    景禪做了個手勢,副將立即大喊聲散,整個軍隊從中間一分為二,“二公主,請”,伊祁山月看著側身的景禪笑了笑,高陽氏的人果真有意思,“大王子,我們英鞮城見”,兩人均不認對方城主的身份,景禪也迴望她,“後會有期”。


    勞山城城門大開,獸族大軍浩浩蕩蕩踏出城門,高陽的神將站在兩側,神色不是很好看,中間則是神族,其後再是人族和獸族,臨牧心裏暗自讚歎道,這伊祁二公主領兵不簡單。


    千子彧路過韶雪時,朝她眨眨眼,悄然催動著靈力,韶雪有瞬間的眩暈,但她以為是見到千子彧被氣得,遂即惡狠狠瞪著他,待到英鞮城她定然要報當初之仇。


    伊祁山月領軍來到英鞮城時,伊祁澤陽整個人都氣的漲紅了臉,他本意是叫他們消耗高陽的軍隊,她可倒好直接拱手相送,“伊祁山月違背軍規,不戰投降,判其雷霆之刑”,伊祁山月抱著她的花仍舊麵無表情,倒是千子彧站出來替她求情,“大王子息怒,待擊退高陽氏再罰也不遲,再者勞山城確實難守,執意開戰隻會讓我們的損失更重”。


    “那你便將功贖罪,好好駐守英鞮,否則我定然上報父王一並治罪”,他煩躁的擺擺手趕他們出去,立即又有神將滿臉喜色來報,“城主,青華上神來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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