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蘭奚再次被攔在門外,“夫人,家主身體有恙,吩咐過不叫人打擾他”,侍從恭敬地低頭說著。


    “作為主母,難道我現在連看看自己夫君都不被允許嗎?”攏在袖中的雙手緊緊攥起,她費盡心思嫁進來不是獨守空房的,原本她尚且沉得住氣,可這兩日聽聞薄奚氏著急出手各地的鋪子後便坐不住了,她不想位子尚未坐穩,反倒被牽連進什麽事。


    侍從滿臉為難,“還望夫人見諒,我等不過依命行事”,燕蘭奚心頭籠著陰霾,看來情形怕是不好,薄奚懷聞連著多日不再插手族中事宜,不管族中長老如何來請,他都以病為由拒絕,她沉默著剛轉身,有人打開了房門,“夫人留步,家主有請”,薄奚懷聞的侍衛彎腰做出請的姿勢。


    燕蘭奚轉身看著昏暗的房間,從侍女手中接過食盒,房門在她身後緩緩關上,孤冷的身影逆著光坐著,哪有半點病態,燕蘭奚手心冒著冷汗,試探性的開口,“妾身聽聞夫君身體欠安,特做了清粥小菜”。


    薄奚懷聞起身點燃燭火,光亮仍無法消除他眉宇間的冷酷,“讓夫人憂心了”,他言語冷冷清清的緩步走向她,燕蘭奚搖搖頭,看著健康的薄奚懷聞,快速移開目光,她猜不透他為何裝病,卻又為何讓她知曉。


    薄奚懷聞接過她手中的食盒,放在桌上打開,清粥的熱氣撲麵而來,這麽多年還從未有人親手給他煮過粥,他坐在桌前靜靜喝粥,燕蘭奚就站在他身側,她能感受到男子身上清冽的氣味。


    一碗粥下肚頓覺身體放鬆了些,指了指身旁的凳子,“站著幹什麽,坐”,燕蘭奚忐忑不安的坐下,等待著他即將想說的話,薄奚懷聞用帕子輕拭著嘴唇,燕蘭奚的目光落在他腰間雪花狀的帶鉤上,從未見過哪個男子帶這樣款式。


    “夫君病重,妻子帶夫君迴驕蟲部求醫,夫人以為如何?”薄奚懷聞劍眉下是銳利的眼神,不知為何,她總覺得明明還是那張臉,可卻沒了半分儒雅,隻剩冷峻。


    “是否會牽連驕蟲部?”這是她最關心的問題,薄奚懷聞搖搖頭,“薄奚氏到底遇到了什麽麻煩?”燕蘭奚秀眉微攏,“我這麽做就是為保薄奚氏,從你選擇嫁給薄奚懷聞的那天起,你就與他注定與他密不可分,若他身死,你定會被牽連”,他好似在闡述什麽平靜的事,燕蘭奚深知他的話沒錯,否則自己也不會如此坐立難安。


    “我要你答應我,給予我無上的愛”,燕蘭奚沉醉於他的容顏,薄奚懷聞詫異的笑了笑,“對不起,我給不了你愛,隻能答應你像正常夫妻般相處”,這是他能做的最大的讓步。


    雪花沉甸甸的覆蓋著整個天嶽峰,潔白寧靜的好似無人之境,夜晚都被照的明晃晃的,燈火透過窗戶給雪鍍上溫暖的金色光暈,雲婀麵帶憂色的瞧著熟睡中的高陽玄,不知為何心頭湧現出絲絲心疼,曾經叱吒風雲的高陽王,如今卻逃脫不了病痛的折磨。


    “娘娘,有人送藥來了”,侍女輕聲在她耳旁說著,雲婀盡量不發出聲響,每日送來的草藥都有醫師檢查,今日卻比往日晚了些,不過也不礙事,她打開門冷風撲麵而來,讓她更清醒了些,她快速的轉身將寒冷隔絕在外。


    “請娘娘隨我來”,麵生的侍從手上並無藥,她警惕的往後縮了縮,今夜連巡邏的士兵都未見到,“三王子在等您”,侍從壓低聲音說道,雲婀不由自主屏住唿吸,心跳如雷的打量著四周,瞧見無人,這才鬆了口氣。


    密林深處,隻能瞧見星星點點的雪跡,腳踩在雪上吱吱的柔軟聲,讓人心中很是舒服,隻是偶爾枝幹被凍裂的聲響,又頓覺心驚刺耳,她就是隻不諳世事的小鹿,惶惶不安的注視著周圍的一切,終於黑暗中的身影讓她安下心來,就算隻有一點餘光,她仍舊可以認出他。


    “你怎麽能來這裏,被人發現可就不好了”,雲婀想上前抱著他,可她卻不能,這裏是天嶽峰,被人看見倆人都活不成。


    子欽轉過身來,溫柔的看向她,“你願不願意離開這裏”,雲婀欣喜的點頭,與子欽離開這裏去生活是她僅有的願望,這一天終於要來了嗎?


    “明日父王吃完藥,你便尋機會來這裏,有人送你離開”,子欽將包好的藥送到她麵前。


    雲婀接過藥,好奇問道,“為何是別人送我離開?你不同我一起走嗎?”她眼中的期望就像等著父母評價的小孩。


    子欽伸手覆上她的臉頰,溫熱的觸感讓雲婀心中暖洋洋的,“我還要安頓好明安和子蘭,誰叫我是大哥呢”,雲婀莞爾一笑,了然的點頭,“那便等你安頓好再來尋我可好?”她眼中是亮晶晶的期待。


    子欽沉默著,伸手將她攬入懷中,他不敢許諾,明日是何種結果他並不知,靠在她肩膀上,心中的疲憊好似才輕鬆了些,雲婀等不到他的答複,卻感覺他整個人滄頹又疲累,遂將手掌輕輕放在他耳側,“我想我們以後會過的輕鬆舒適,過了明日就好了”,隻是當明日真正來臨,她才知是多麽的絕望。


    總覺得今夜的他很奇怪,目光長久的看著她,好像要將她長久刻在心中,雲婀遮住他的目光,又將手放下他還是看向她,雲婀無奈垂頭,目光落在手中的藥上,輕歎著,“王上的病好像愈發嚴重了,這些日子醒著的時間越來越少,醫師們也瞧不出什麽毛病,真不知如何是好!”


    “你對父王…?”子欽的話還未說完,雲婀趕忙擺擺手,“高陽王替我解了毒,我對他隻有尊敬和感激,畢竟他是你父王”,子欽覺得自己是個很矛盾的人,是他親手將她送到父王身邊,可有時候他又想將她占為己有,他告訴自己她僅僅是一枚棋子,可這枚棋子單純善良的讓他心疼、不忍。


    “我並非懷疑你”,隻是有些嫉妒,後麵這句他沒有說出來,他拉住雲婀的手不舍她離去,可時間已經過去太久了,她不得不離開,子欽將她拉近穩了吻她的額頭,隨後像下定決心般鬆開了手,雲婀踮起腳尖親吻過他的嘴角,歡快的踩著雪離去,今夜是她此生最開心的一天,因為她真正切實的感覺到了愛。


    子欽伸手撫著自己的嘴角,那裏好似還留有餘溫,今夜他則徹底明白了自己的心,隻是有些事情沒有辦法終止了,隻能祈禱結局是好的。


    次日竟是晴天,天空湛藍如洗,陽光映在白雪覆蓋的天嶽峰上,閃爍著耀眼的光芒,如鋪滿碎銀,寒風雖仍帶著冷冽的氣息,但仍舊阻止不了雲婀雀躍的心情,她早早便熬好了藥,因為並無什麽行囊要整理,她便坐在殿外靜候著高陽玄醒來,畢竟來的時候便是孑然一生,走的時候也不該帶走什麽。


    沒待許久,殿內便傳來響動,雲婀立即去服侍他晨起,沒人知道她為何對這些事總是親力親為,不似貴人反倒像個仆從,隻有雲婀心中有莫大的自責,她在盡力為自己的不忠而做著彌補,她沒有辦法斬斷對子欽的情意,隻能通過其他方式來減輕心中的愧疚感。


    高陽玄今日精神似乎好了些,盥洗的時候還問了侍衛西部的戰況,“迴稟王上,隻剩最後一城英鞮城尚未奪迴,想來用不了幾日,大王子便能凱旋而歸了”,高陽玄欣慰的點點頭,“景禪打仗我是放心的,他是這些孩子中最像我年輕時候的”,便是早膳都多吃了些,雲婀想,看來王上還是屬意大王子的,不過所幸子欽要同她離開,她也不必再憂心他奪權的危險。


    “稟王上,看管天道的宮人求見”,高陽玄放下手中的藥碗,忙叫人將她帶進來,雲婀的目光落在烏黑的湯藥上,鄒屠清珩這會來做什麽?該不會知道什麽吧,她心中局促不安起來。


    高陽玄屏退了左右,連雲婀也不例外,她走時還囑咐他及時喝藥,高陽玄心情大好的端著藥一飲而盡,雲婀開心的接過藥碗,她的任務完成了。


    “天道出事了,今日一早我去看時它竟枯萎了,好像有人偷走了它的力量”,鄒屠清珩嚴肅的說著。


    “可查到是何人?”天道枯萎,世間運轉則會陷入混亂,這對神族、人族來說都是莫大的災難。


    鄒屠清珩搖搖頭,“感應不到是何人,隻是力量像是在極北之地,或許是時候聯係日月兩位上神了”,她話音剛落,高陽玄口中噴出大口的汙血,鄒屠清珩立即上前扶住他,大喊著醫師,計蒙率先衝了進來,他從鄒屠清珩將高陽玄搶迴,此刻他已完全昏迷。


    醫師們陸續趕來,不多時鄒屠清珩就被擠到最後麵,她想看來此處沒她什麽事了,轉身便離開了大殿。


    “王上到底怎麽樣了?”計蒙大聲詢問著,陸遠沉靜的說著,“王上的藥方中常年有烏頭,那藥本就有毒,今日不知為何食了大量半夏,因此累積的毒素便如海嘯山崩”。


    “定是鄒屠清珩幹的,王上對她那麽寬厚,她為何仍懷恨於心”,計蒙咬牙切齒的控訴著她,陸遠眉頭緊鎖,“不會是王妃做的,她這輩子從未主動害過誰,更別說是高陽王了”,計蒙狠狠瞪著他,“你又不了解她,她是個鐵石心腸的女人”,他站起身,“你們盡力醫治王上,若他有三長兩短你們知道後果的”,他怒氣衝衝的踏出房門,想來是要去找鄒屠清珩。


    陸遠搖搖頭,鄒屠清珩此生都不會是那樣的人,他腦海中的她,是行俠仗義、愛憎分明的人,他手下動作未停,寫了藥方讓人快速去煎藥。


    尖銳的號角響徹整個天嶽峰,腳步聲、廝殺聲如奔湧的洪水讓眾人的心都緊張起來,子欽的鎧甲在陽光下映出冷冷的光芒,他率軍已極快的速度除掉駐守的神將,城中的守軍則由薄奚伏炎和薄奚錦燁率軍牽製,他必須在援軍到來前,徹底解決高陽玄,子欽的目光中隻剩下勢在必得的狠厲。


    “不好了,三王子反叛,叛軍已衝破青冥殿,即將朝坤儀殿來,快帶王上走”,滿臉染血的神將推開殿門大喊著,醫師們神色緊張又害怕,“走”,陸遠背起仍在昏迷中的高陽玄往後殿去,可子欽的速度極快,他們衝破殿門,亂兵蜂擁而入,刀劍的寒光四處閃爍,眾人已退無可退。


    雲婀剛走到山林口,就聽喊殺聲傳來,她迴身眺望著,這是發生了何事?她皺著眉頭,不安湧上心頭,她沒有多加思索,轉身就往迴跑,沿途俱是神將們的屍身,她渾身發軟,卻仍舊強迫自己往坤儀殿跑去,來到殿前,侍從們四處逃命,“發生了何事?”雲婀抓住一人喘著粗氣問道。


    “三王子反叛,王上恐怕已經沒了,快逃命吧”,她推開雲婀的手,後者身形搖搖欲墜,子欽這是在做什麽?


    醫師們的戰鬥力自然不如神將,不多時他們便已死傷慘重,陸遠被箭射中了右腿,高陽玄從他背上滑落,此時活著的隻剩他們二人,陸遠半跪在地上,擋在高陽玄麵前,水靈化作千萬支水箭朝敵人射去,子欽冷笑著,沒想到醫師裏還有會進階靈力的,可水箭在碰到金靈屏障時,瞬間像撲火的飛蛾柔軟的掉落,金刃衝破屏障插入他的心口,他仰頭笑了笑,沒想到此生會因為救自己最討厭的人而死,他終是不甘的垂下了腦袋。


    高陽玄不知何時醒了過來,體內的毒讓他腹痛難忍,可還是神色冷沉的看向子欽,“你這是要弑父?”子欽踢開擋在他麵前的陸遠,“不要說的這麽難聽,我本就是拿迴屬於自己的東西,我們薄奚氏做了多少貢獻卻落得個趕盡殺絕的下場,他高陽景禪又憑什麽”。


    “我告訴你憑的什麽,憑的是戰功”,子欽立即用金靈束縛住他,嘴角是無奈的笑,“別說的這麽冠冕堂皇,我不過走了父王的老路,你可以我自然也行”,高陽玄試著催動靈力,“別白費功夫了,吃了這麽久我的藥總是有用的,父王你殺了我的母親,那個最愛你的人,不知你可曾後悔過”。


    “她做了太多錯事,不過是自盡謝罪罷了”,高陽玄麵色隱隱發黑,他在等計蒙來救他,子欽冷笑出聲,“是你殺了她的心”,他緩緩說著將利刃刺進高陽玄的胸膛。


    “不”,雲婀痛苦的喊著,她跌落在離他們幾步遠的地方,神將們的刀劍放在她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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