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時雪靜謐著落在滿目瘡痍的世界,它輕柔的將火焰壓滅,用自身的無暇洗滌著眾人心頭的怒火,人群中不知是誰大喊,“我們要親眼看見他被處死”,眾人揚起手中的武器,“對,如此我們才會退兵”,張牙舞爪的動作嚇飛了落在他們頭頂的雪花。


    鄒屠成蹊眼神無波的掠過人群,從底層掙紮而上的人其實才是最看不起底層的人,他們的善意早在向上攀爬的過程中消磨殆盡,他看了眼身旁的護衛,立即有人將掙紮著的有安推上城牆,孩子張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言語,隻有銅鈴般的眼睛中溢出淚水,他拚命的搖頭想要逃離,可那雙大手就如鐵鏈般禁錮著他,明明他隻是與妹妹在街邊玩耍,明明他並未衝撞那些身著鎧甲的人,他們為何要抓他?


    直到繩索套上他的脖子,死亡的恐懼讓他渾身顫栗,“不,大哥,求你別殺有安,他還是個孩子,他還那麽小應該被原諒的”,鄒屠有儀哭喊著就朝綁著的人衝來,護衛手疾眼快的抓住他,“有安”轉頭淚眼婆娑的看著為自己求情的女子,那一刻好似上天派來了神女來救他,他目光期盼的看著,可身後成蹊僅一個眼神,他就被懸掛在城牆上,窒息與死亡撲麵而來,耳邊隱隱是神女的痛哭聲。


    鄒屠有儀的痛苦完全坐實了有安的身份,人群中沉寂片刻,直到那孩子再無半點掙紮,他們心中竟升騰起勝利的感覺,強大如神族還是要妥協,隻有那些死了孩子的父母心中是無盡的悲涼之感,鄒屠有安死了又有什麽用?他們的孩子再也不會迴來了。


    一場尚未成勢的反叛宛如鬧劇謝幕般結束,眾人又披上良民的外衣迴歸枯燥又平淡的生活,他們好似沒發生過什麽般收拾著殘局,就像偶然釋放了被壓抑許久的天性,隨後又迴到熟悉的屋簷之下。


    鄒屠有儀再次醒來是在自己的閨房,意識迴歸現實她雙手捂著臉默默流淚,她辜負了母親的囑托,沒有護好子安,忽然怯懦帶著哭腔的聲音喚著阿姐,她震驚的扭過頭便瞧見子安跪在鄒屠成蹊麵前,連鞋都來不及穿,跪倒抱住子安,“我不是在做夢吧,子安你還活著”。


    成蹊聲音冷冷傳來,“他的確該死,若非姓鄒屠,你覺得他還能活嗎?”有儀抱著他開心的哭起來,有安卻驚恐的看著自家大哥,“阿姐,你幫我求求情,求大哥不要將我送走,我不想離開母親”,他伏在有儀懷中難過的哭起來。


    “別哭了,殺人的時候怎麽沒想到現在,要麽今夜就走,要麽向替你死去的孩子償命”,鄒屠成蹊憤怒的將茶杯摔在地上,兩人的哭聲驟停,有儀怯怯的扯了扯他的衣袍,“大哥,要將有安送去哪裏?”


    “離平洲城愈遠愈好,從此鄒屠氏再無鄒屠有安這個人,你們最好安分守己,否則我不介意將你們全部逐出”,成蹊冰冷的宣判了他的命運,有儀默默流淚,心中無盡傷悲。


    忽然,啼天哭地的聲音響徹遍城主府,邱迎曼腳步踉蹌地跑來,“娘的寶貝啊,誰也不能將你從我身邊奪走”,她將有安緊緊圈入懷中,眼神如淬毒般看向成蹊,後者卻未看她一眼,而是對有儀說,“話我不想再說一遍,如何抉擇看你們”,他說完踱步向外走,邱迎曼不知哪來的勇氣,拔出利刃就朝成蹊的後背刺去。


    “娘”,有儀驚恐的喊出聲,成蹊隻是輕微躲閃,抬腳便將她踹入階下,他眯著眼靈力隔空掐上她的脖子,“當真是上不了台麵的貨色,我不介意送你去向我母親賠罪”,他手上的靈力慢慢縮緊,婦人的哭喊聲好似被夾在縫隙中,她四肢掙紮著想要擺脫束縛,有儀撲過去抱住成蹊的腿,“大哥,求你,求你放了娘親吧,她隻是一時糊塗,並不是真的想要傷害你”,她梨花帶雨的說著。


    有安躲在門邊恐懼的看著這一幕,成蹊看著有儀,這個他從小護著的妹妹,終究是心軟的將邱迎曼甩開,他多麽希望她是他的親妹妹,這次他沒有再扶起她,而是轉身頭也不迴的離去,她心中苦痛,她想大哥要對她失望了,邱迎曼劇烈的咳嗽著,有儀忙上前替她順著氣,“母親,你感覺怎麽樣?”後者卻死死盯著她,原來她在鄒屠成蹊心中這般重要。


    隨後推開她,爬向有安,“乖孩子不怕,有娘在”,將有安緊緊摟在懷中,眼神中滿是陰狠,她的有安隻有成為這平洲城的掌權人才是真正的安全。


    營帳中燭火輕柔的搖曳,偶爾隨著鑽進來的風輕輕一顫,景禪將信件拿在手中看了許久,就好似從未見過的新世界需要他仔細端詳,難怪父王與母親從小對他總不如其他孩子,難怪母親總說他要努力護著弟弟妹妹,原來竟是這樣的原因,他嘴角扯出難看的笑容,他有何資格要求母親一視同仁,什麽高陽王的位子,想來不過是給老三鋪路,這一刻他既輕鬆又孤獨,輕鬆的是他再也不用求那些不屬於自己的親情,孤獨的是這世間當真隻剩他一人,這麽些年的痛苦難熬好似沒了半點意義。


    “來人”,他的嗓音在這夜裏聽起來低沉又沙啞,“吩咐下去,天一亮開始攻城”,神將雖有些驚詫,卻恭敬領命,揭開營帳溜進來的寒風,讓營帳中的光東倒西歪,既然沒人給他助力,那麽他便自己去掙軍功,他從不比窮桑的哪個王子差,他也是高陽王的兒子,自然有資格去爭上一爭,蠟淚順著蠟身緩緩流下,凝結成冰冷的形狀。


    “大王子,我們剛攻下?陽城,將士們尚未休整,此時再進攻翼望山怕是不妥,那裏是獸族的天堂”,蘭庭人未至聲先到,現在的她看起來更自信,景禪鎮定自若的將信收起來,“這是軍令執行吧”,他的語氣聽起來與往常無二,蘭庭半晌無言,燭火不緊不慢跳動良久,她緩緩彎下腰,“屬下遵命”,她恭敬的退出營帳。


    晨光中的翼望山好似即將展翅而飛的鳥,它裸露的表麵被鍍上金燦燦的光,各種異獸趴伏在其表麵好似大小不一的起伏,臨牧乘著飛獸,陰陽怪氣的朝蘭庭說道,“這迴的獸族戰力很強,不知我們的女將軍可有何應對之策”,蘭庭淺淡的瞧著他,“依令行事”。


    臨牧淺笑著,“莫被獸族踏平便好”,蘭庭收迴目光,帶著東曦城的神將前往戰場,臨牧忽然垂下嘴角,恨恨的拍著自己,他明明想說平安迴來的,怎麽話到嘴邊竟成了這,副將奇怪的瞧著自家將軍,臨牧轉頭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沒看到東曦城的人已經出發,還在等什麽”,副將不明所以的撓撓頭即刻去領兵。


    飛獸如遮天蔽日,重獸甲趴遍每個山頭,鵸鵌的笑聲傳遍百餘裏,兩方以極快之勢衝撞對立,千子彧目光灼灼看向高陽的神將,伊祁川坐在最高峰,譏笑著說道,“不管他們的神兵多麽厲害,今日他們都過不了此山”,千子彧未搭話,伊祁川頓感無趣的半躺著,不滿的自言著,“不知道伊祁澤陽怎麽想的,將我派到這樣荒蕪之地,就算奪下又有何用!”


    果然如伊祁川所言,這裏的獸族不管靈智、戰力都乃上乘,它們的飛獸靈活的攻擊善用靈力的神將,而重獸甲則奮力破壞著敵人的防禦,此戰直打到午時也未分出勝負,而雙方損失相當,蘭庭殺紅了眼,身旁朝夕相處的將士陸續倒下,可她隻得強咬著牙繼續戰鬥,因為她知道若她倒下,那麽整支軍隊便如同散沙,可她不明白的是,明明有降低損失的辦法,為何大王子會以如此慘痛的代價去戰鬥。


    忽然,鵸鵌振翅高飛,逃命似的遠離此山,腳下的山忽然轟隆隆作響,蘭庭眼看著大山從中間裂開,黑暗在它底部流動,除卻逃跑的飛獸,其餘許多皆在猝不及防中落入黑暗,好似山張開口將它們吞入腹中,蘭庭忙命令神將們遠離地麵,獸族也反應過來,它們集體凝聚著靈力與山體對抗,縫隙忽大忽小,景禪從天而降,土靈幻化的巨刃劈散獸族匯聚的靈力,大山好似憤怒般從縫隙中湧出火焰,她從未見過有人能驅動大山的力量。


    “不好了,快召喚獸族撤退”,千子彧焦急的扯著禦獸師,後者卻看向伊祁川,吵鬧聲讓他皺起眉,“有什麽大驚小怪的,高陽景禪出現了?我去會會他”,伊祁川拍了拍身上的灰塵,信心十足的持劍前往,千子彧在心中暗罵著蠢貨,卻還是跟了上去,若伊祁川死了,戰事失利之責怕要落在他頭上。


    土色的元素漂浮在伊祁川周圍,它們化作密集的利箭就朝景禪飛去,他臉上是不屑的笑意,眨眼間整個空間都呈昏黃之色,密密麻麻的土元素險些讓人喘不過氣,他們連成網狀,將利箭包裹揉碎,隨後以更快的速度返迴給伊祁川,怎麽可能?他震驚的瞳孔中映著箭雨,卻仍舊沒忘記將土盾加身。


    “快召喚獸族撤退,我們打不過他們”,千子彧推著禦獸師,而他則快速扶起倒在地上滿臉不可置信的伊祁川,獸群們奔跑間亦有不少被利箭射中,可它們的同伴連頭都未迴,踩著它們的軀體逃命。


    蘭庭終是鬆了口氣,可瞧著死去的諸多將士,她心中是麻木的沉重,奪目的日光刺激的她想流淚,臨牧與她並立在景禪身後,少見的沒有出言譏諷她。


    三人終於從羅酆山漫長的黑暗飛出,韶雪閉目唿吸著清爽的空氣,什麽都沒有光明美好,她瞧著身側唇線緊繃,臉上還籠罩著陰霾的男子,笑著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臉,“不要生氣了,當時也是沒辦法才裝作相繇的,畢竟他們太慘了”。


    連山越悶悶道,“我也挺慘的,喜歡的人遲遲不願嫁我,獨留我一人相思”,他何時變成這樣了,韶雪無奈的抹把臉,“我答應你,幫大哥奪迴城池迴到窮桑我便請父王定日子,可好?”連山越一臉驚喜,“當真?”韶雪愈加無奈點點頭,連山越又開心了,他也是沒辦法,韶雪身邊俱是豺狼虎豹,他自然得抓緊些,目光不自然的看向一旁的路寒衣。


    “嘁,誰樂意看你們恩愛,我要去北地了,就不與你們同路了”,他朝連山越挑了挑眉,順手將晶瑩剔透的珠子遞到韶雪麵前,“這個寶貝想來我也用不上了,就送你吧”,韶雪歡喜的接過,放在手心多看了幾眼,“那你打算何時迴來?”她自然的問道。


    路寒衣看向連山越,不懷好意的問道,“阿雪這是舍不得我?若你不想讓我走那我便不走了”,連山越的神色又開始不悅,韶雪撥動著珠子,“再怎麽說你不遠千裏來救我們,還送我如此貴重的禮物,自然是要客氣些”。


    “以前怎麽沒發現你竟是個財迷”,路寒衣本想摸摸她的頭,剛抬手又理智收迴,“沒想過什麽時候迴來,以後能否再見都隨緣吧,走了”,說完他拍著白鳥行於落日之下,不知為何,韶雪覺得他很難過,遂目光望著他離去的背影。


    連山越雙手捧著她的臉讓她看向自己,“以後若想要什麽便去九空城拿,不要老垂涎別人的寶貝”,韶雪大眼睛撲閃撲閃的,“遵命,相公”,連山越瞪大了雙眼,腦海中仿佛有煙火綻開,忽地湊近韶雪,溫熱落在她的唇邊,一點點小心翼翼的變成火熱的薔薇,神魂好似於雲間起舞,又如璀璨的山火讓她沉淪。


    待他說完要去尋長生上神,韶雪逃也似的從他眼前溜走,遠在天邊的落日也無法讓她的心平靜,腦海中俱是那個吻,她坐在南妦背上捂著尚且滾燙的臉,心中卻是被喜悅溢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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