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洲城的黑磚青瓦上殘留著雪,火紅的燈籠整齊排列,新年的餘味還尚未消散,鄒屠有儀打發鄒屠有安出去玩,自己則拎著精美的食盒往主殿而去,不知為何她衣著單薄。


    “大哥忙了一上午了該休息了”,她將熱湯捧到??成蹊麵前,貼心的吹開熱氣。


    “這些事情讓下人做就好了,何苦還勞煩你”,他接過熱湯,觸碰到有儀的冰涼的手,目光登時被那雙通紅的手吸引,成蹊皺著眉,“天這麽冷怎麽隻穿這麽點”,說著將懷中的暖爐塞進她手中,有儀好似這才反應過來,“瞧我真是粗心,煮湯時為了方便便脫了外袍,出來時竟忘記穿,一路走來竟也不覺得冷”。


    成蹊喝著湯,指了指自己的大氅,“待會迴去時穿上它,都是該議親的年紀了,要照顧好自己”。


    “我才不成婚,這平洲城哪裏還有比大哥厲害的人,在大哥身邊才是最好的”,有儀將香甜四溢的甜點擺上案幾笑意盈盈的對他說著。


    “哪有女子不嫁人的,這叫世人怎麽看我們鄒屠氏,大哥定替你尋得如意郎君”,他從小瞧著有儀長大,既知書達理,又聰慧天真,確實少有男子相配。


    她將點心送到他手邊,狡黠的說道,“好,那若沒有尋到比大哥還厲害的人我定然是不嫁的”。


    成蹊無奈的瞧著她,將糕點送入口中,溫熱的香甜讓身體都放鬆下來,有儀伏在案邊,把玩著他的暖爐,“大哥,新年過完了,母親和父親不用再被關起來了吧”,她眼神看起來有些難過。


    “今年冬日陰冷,父親的雙腿被三妹傷過後便總是疼痛腫脹,母親瞧上去也老了許多,他們真的沒有謀害雲夫人”,她抓住成蹊的手,掌心有了些暖意。


    鄒屠成蹊忽然沉下麵容,確實沒有證據證明母親的死不是意外,他已派人將當年的事徹查多次,仍是這樣的結果,想他年少離家吃盡苦頭,隻為替母報仇,事實卻告訴他不過是他的臆想,他用了好久都無法接受。


    有儀瞧他沒反對,繼續說道,“不知大哥可記得小時候過年府中的熱鬧氣氛,今年卻冷清的很,我喊了雲夫人那麽多年娘,她死後我日日哭泣,還是大哥陪著我,在我心中你們都是偉大的勇士,現在每年平洲城的百姓都自發祭奠雲夫人,請大哥不要將母親的英勇抹掉”,說道最後她聲淚俱下,她對雲澄還是有感情的,任誰都想要個人人景仰的母親,所以那時候她很排斥邱姨娘,可人死不能複生,邱姨娘對她也很好,最重要的是她仍然是受盡萬千寵愛的二小姐。


    鄒屠成蹊低下頭,他當然清楚若雲澄真是被人陷害致死,那麽這麽多年她的英名勢必毀於一旦,可人總是很難承認自己的錯誤,權勢越大的人更難。


    有儀握著他的手很久,成蹊終究是妥協了,“對外便說二老身體欠安,遷移到府中治病吧”,他將手從有儀掌心間抽出,隨後拿起手邊的信,有儀空蕩的手心像她的心那般,不過她也算完成了父親的囑托,“大哥真好,父親他很想你,你得空去看看他吧”。


    成蹊眉頭微皺,將信件放下,又認真處理起公務來,“待我忙完再說吧”,有儀再不好說什麽,便默默的收拾著案幾,餘光忽然瞥到信件上,雲氏家主有意讓他娶雲蕭妤,有儀手中的盤子恍然掉落,成蹊抬頭看來,她忙快速撿起,“沒傷到吧?”有儀默默的搖搖頭,她的理智告訴她,成蹊是她同父異母的哥哥,可心中卻異常難過與不甘。


    “城主,大事不好了,小公子放煙火點燃了城北的民宅,還死了幾個孩子,現下他們的父母正拉著小公子要他償命,得盡快派人去救,不然屬下怕兇多吉少”,鄒屠有安的護衛不安且急促的說著。


    成蹊麵色不好的合上卷軸,倒是有儀,怒氣衝衝的對護衛道,“還等什麽,這點小事也來麻煩大哥,從府中調兵去救有安啊,他若出事你們都別想活”,護衛緊張道臉都在抖動,快步又跑了出去。


    “有儀?”他從未見到這樣的她,有儀訕訕的轉過身,“請大哥原諒我的逾矩,實在是擔心四弟的安危,一時竟昏了頭腦”,成蹊擺了擺手,“子安這孩子要好好教導,姨娘不便,你得多費些心思,不要再惹出大亂子”。


    有儀恭敬的離開,縮在大氅中的手指緊握,該死的賤民,竟還想要鄒屠氏給他們償命,真是癡心妄想,他們的性命一文不值,還害她被大哥數落,她必須親自前往,好好瞧瞧那些賤民的嘴臉。


    冬季本就幹燥,此刻的城北火勢仍在蔓延,子安麵色陰沉的躲在護衛身後,死去孩子的父母哭天搶地的要抓住他,“你個殺人兇手,給我們的孩子償命”,婦人們的慟哭聲驚飛了林中的鳥。


    “是他們自願被鎖起來的,與本公子有什麽關係,我能與他們玩是他們的福分”,子安滿臉怒意的探出頭對眾人大喊,可在人命麵前,理由顯得蒼白無力,有婦人將鞋子扔向他,嚇的子安再不敢探頭。


    此處算是平洲城的貧民區,因此子安的話讓在場眾人心中皆惱怒起來,他們生來就站在高位,受百姓的供奉,到頭來還站在雲端說是恩賜,不知是誰帶頭高喊,“殺人償命”,隨即圍觀的人群此起彼伏的喊聲洪亮的飄蕩在平洲城上空。


    “該死的,讓這些賤民們住嘴,我是這裏的主人,他們的性命都是我的”,子安捂著耳朵,奮力踢著身前的護衛,這些沒用的東西,等他迴去定要好好教訓他們,讓阿姐重新給他換批更厲害的,子安如是想著。


    護衛拔出劍厲聲嗬斥著眾人,雙方情緒高漲時,子安奮力將護衛往前推,他手中的利刃正好從坐在地上婦人的右眼中穿入,淒厲的慘叫蓋過眾人的聲音,護衛嚇的立即拔出劍,婦人握著左眼在地上打滾,子安側頭看著婦人滿臉鮮血,開心的鼓起掌來,嘴中惡狠狠說著,“真是活該,看你還敢要我的性命”。


    人群中有瞬間的安靜,“我跟你們拚了”,有婦人衝向護衛,隨後越來越多的人撕扯著,他們紅著眼,男人們抄起趁手的家夥,“鄉親們,他們不將我們當人,拚死一搏才有機會”,整個街道混亂起來,人們以最原始的手段廝殺了,鮮血有的落滿泥地,如甘霖般滋潤大地,有的高濺向燈籠,給團員籠罩了一抹紅。


    “都住手”,靈力從空中俯衝而下,將憤怒的人群劈開,屍骸四處翻滾,不多時便停了下來,神將們讓開路,有儀麵色陰冷的走上前來,蹲在地上抱頭的子安瞧見自家阿姐,大哭著跑向她,“阿姐,我好害怕,他們要殺了我”,他頭上不知被什麽砸的口子,血痕劃過臉頰,混合著淚水,看上去好不淒慘。


    有儀蹲下身心疼的用帕子擦拭著他的臉,“別怕,阿姐替你做主”,細心的將子安的臉擦淨,她起身將帕子扔向泥血混合的地上,好看的手覆上子安的雙眼,冷漠的唇間吐出清晰的殺字,子安雖瞧不見,可耳邊淒慘、憤怒、痛苦的聲音在他腦海中描繪出一場盛大的勝利,他就知道她的阿姐會幫他報仇,讓這些不知好歹的賤民膽敢招惹他。


    成蹊忙完公務,天色不知何時變得陰沉,瞧著好似要下雪,腦海中迴蕩著有儀的話,便喚仆人拿來新的大氅,緩步朝偏僻的院落走去,今年的寒冬好似尤其長,比他在外麵漂泊的那幾年還要長。


    靜謐與荒涼的院落中,邱姨娘正扶著鄒屠廣延散步,瞧著他微微佝僂的背,成蹊想起親教他修習靈術時的威嚴,那時候父親在他心中是高大且不可逾越的山,現在看來哪有什麽越不過的,所有的高度不過是當時目光給予的限製。


    兩人轉迴身瞧見了廊下的成蹊,鄒屠廣延的眼眸都明亮起來,依著邱姨娘的手快步走到他麵前,“你來的正好,我有要事與你說”,言罷,鬆開邱姨娘,“你迴屋,我有話對成蹊說”,歲月在她臉上留下痕跡的同時,也讓她的心性變得更服從,成蹊的目光自始至終從未落到她身上,在他看來,父親的一個妾室不用放在眼中。


    “來,這邊坐”,鄒屠廣延熱情的招唿著他,成蹊的眼神下移,落到他的腿上,鄒屠廣延難為情彎腰用手擋著腿,“真是件失麵子的事,誰能料到那逆女能下如此重的手,還不是仰仗著王姬撐腰”,成蹊的腦海中浮現出蘭庭在一眾守城中沉靜的麵容,他將手臂送到鄒屠廣延麵前,後者眼中有不可置信和欣喜,將手搭上,喃喃道,“我以為你不會原諒我,對不起,沒有保護好你的母親”。


    成蹊麵上無波,不知是拒絕他的道歉,還是此事本就不重要,“天氣寒涼,多注意保暖”,鄒屠廣延欣慰的目光柔和起來,他還想說些什麽,成蹊打斷了他,“你要與我說什麽事?”


    鄒屠廣延咽下口中的話,正色道,“高陽景禪,是你親姑姑的兒子,不是鄒屠清珩的孩子,聽說高陽王有意傳位於他,對平洲城來說這是好事,原本鄒屠聞與我們有仇,我還擔心未來他們會除了我們這一支,沒成想我竟能當未來高陽王的舅舅”,他臉上帶著莫大的喜悅,“為父告知你此事也是想著你能得重用,你該去守衛更大的城池,不該屈居此地”,自打有儀與他說了蘭庭後,他心中仿佛就有根刺,家族中的叛逆者不配有此殊榮。


    “如今高陽王健在,大王子能否坐上王位還有很大的變數,認親之事不可操之過急”,成蹊心中驚異,卻還是謹慎的說道,


    “傻孩子,現在成為他的助力自然是比他成為高陽王後再追隨他好,難道你想看著那逆女始終壓你一頭?” 鄒屠成蹊無言,他自然想站的更高,鄒屠廣延冷笑著,“我還以為鄒屠清珩會讓自己的兒子當高陽王,沒想到啊,不過她如今已失勢,不足為懼,看來父親當年將景禪送給鄒屠清珩是正確的”。


    鄒屠成蹊想,或許可以一試,鄒屠廣延幽幽感歎道,“妹妹啊,你真是生了個好兒子”。


    鄒屠成蹊迴到書房,細細擬著信,他腦海中演化著無數種可能,最終他還是認為此事利大於弊,或許是對權力的渴望才讓他放手一搏,看著飛鳥帶著他的信遠去,成蹊心中對未來有了更大的藍圖。


    有人焦急的叩著房門,“城主,不好了,城北的人族反叛了”,成蹊黑著臉打開房門,“怎麽迴事?”


    神將行禮恭敬道來,“小公子受了傷,二小姐一怒之下下令殺了那些挑起事端民眾,不成想矛盾升級,人族開始拚命反抗,其勢好似即將帶動全城的人族”,要知道平洲城有四分之三的人族,其勢自然可想。


    鄒屠成蹊一拳打在門框上,那裏瞬間碎裂,“去尋個與有安身量相似的孩子”,他則身著素衣,飛身至城北,這節骨眼上還是不要生出事端才好。


    城北一片混亂,土地變得更加泥濘,火勢仍遊走於房舍間,濃煙升騰,空氣中彌漫著焦灼與血腥的味道,四處都是呐喊聲和打鬥聲,鄒屠成蹊站在北城樓上,木靈帶著生機,遮蔽著城北的天空,混亂逐漸消散,眾人皆抬頭望天,他像是拯救眾生的神祗俯瞰著眾生。


    “我是雲澄將軍的兒子,平洲城的城主,我的百姓,你們受苦了,便是天子犯法都與民同罪,我的弟弟做了錯事,自當受到懲罰,我聽聞那些孩子的死訊時很是心痛,或許此時我不能與他們的家人感同身受,但我願與你們共同體味這樣的痛苦,鄒屠有安判處絞刑,還望能以他的性命平息諸位的怒火,平洲城的和平乃千萬神將性命所換,死亡與殺戮不該存續”,他的聲音飽含情感的落入每個人心中,他們想起為保護他們死去的雲澄和神將,神族始終維護著他們的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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