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佝僂著身影蜷縮在石窟中,鎖鏈將他困於方寸之地,隻有手邊的草葉還散發著微光,“玉衡上神?”連山越輕聲喚著,後者紋絲未動,他將手指搭在他已僵硬的手腕,連山越輕歎著氣,忽然草葉上的靈力化作兩縷光從他的鼻子流入,枯白的發絲飄動起來,他的神魂飛出體外,“年輕人,我們又見麵了”,他衣衫襤褸卻無被囚禁的痛苦。


    “前輩為何在此?”他的目光掠過其他三處石窟,裏麵皆呈放著神魂法器,可如今早已了無生機,“青華擅開酆都結界,我耗盡靈力卻無法阻止,世間千年的安穩要不複存在了”,他有些潸然淚下。


    連山越神色有些難看,環顧四周後,“我先帶前輩離開這裏,上一代神族有辦法,我們也會有辦法阻止的”,他堅定的說著。


    玉衡的目光停留在左邊石窟的法器上,“你走吧,隻要我在這裏,羅酆山的這些鬼物就休想逃脫”,他幽幽歎著氣,諸神的過錯還是要付出代價的。


    “可你清楚就算你死也撐不了多久,北陰天君已經蘇醒”,連山越清楚明白的撕開真相。


    玉衡了然的點頭,“你走吧,就算希望渺茫,我也能多拖些時間,好讓神族有準備”。


    “前輩,或許您活著才能成為阻止他們最強大的力量”,連山越不忍看他就這麽消磨掉最後的生命。


    玉衡微笑著將目光移到樹木的標誌上,“青華他是我們四極中天賦最好的,是神族對不起他”,他的神魂飛迴那片草葉中,連山越這才發覺他的肉身已死去,隻剩了微弱的一抹神魂,將其僵化的肉身解開,讓其已舒適的姿態坐於洞穴,連山越拜別後頭也不會的離去,或許總要有人以身殉道。


    密室口烏黑、腥臭的火焰席卷整個洞中,他留下一縷滄海守護著玉衡的肉身,他則宛如利劍衝出火海,赤麵東君領著眾小鬼麵目猙獰的候著他,連山越笑著展開雙臂,無光的黑山上一輪血紅的圓月乍現,空氣中滿是微小的水泡,落在鬼物的身上竟劈啪作響,它們雖無痛感,可瞧著自己的肉體正慢慢腐爛。


    東鬥君兇神惡煞的持刀砍來,暗靈張狂著吞噬著滄海,“抓住他,我要他嚐遍冥界的酷刑”,他的聲音中帶著毀天滅地的怒意,從來還未曾有人從他手中逃脫,


    岩石層層起伏,黑山仿佛在水間動蕩,司禁君聞之率鬼吏趕來,赤藍火焰與滄海將世界分割成明暗兩方,東鬥君狠狠吐出口血,“這潑神玩意好生厲害,殺了我那麽多小鬼,待抓住他定要剝皮抽筋”,暗靈仿若無敵的黑洞吞噬著連山越身邊的一切,司禁君聞言冷冷的看向他,“廢話少說,你手下盡是些無用貨”。


    忽然,水龍從它們腳下唿嘯著騰起,兩人即刻躍開,兩堵牆瞬間消散,司禁君揉動著細嫩的手腕,“喲,好生厲害的郎君,奴家好似有些心悅了”,莽撞大漢猝不及防的嬌弱讓連山越麵色難看,驅動著水龍便朝它們攻去,“看來郎君不喜這副皮囊,那奴家便換個美麗的”,司禁君邊躲閃邊換成一嫵媚女子模樣,攻守之際還朝連山越拋去媚眼。


    “還不快幫忙”,連山越冷聲大喊,路寒衣從他身後緩步走出,訕訕摸了摸鼻子,“我瞧著你打得過它們”,連山越咬咬牙,“去給我殺了那個娘娘腔”。


    路寒衣暗自笑著,原來強大如他,竟受不了這樣的東西,“眼不見心不煩,我幫你”,霎時四周霧氣驟起,紅月下這裏看起來鬼氣森森,隨後多重水箭而出,鬼物皆炸體而亡,血舞輕柔的在月光下飛舞,連山越站在原地,一臉懷疑的瞧著他的背影。


    生形君大步流星邁入大殿,“天君不好了,您親自關押的神族逃至封印之地,生氣君與司禁君正在試圖捉拿他,隻是戰況不大好”,他恭敬地不敢抬頭。


    晏九黎目光眷戀的離開相繇熟睡的容顏,“真是個不安分的後輩”,他瞧著並無怒意,韶雪著急的搖著相繇的神魂,“快醒醒,你得去阻止他們,不然要兩敗俱傷的”,相繇虛弱的睜開雙眼,她的神魂要快支撐不住了,“你替我前去吧,不要讓他們打起來”,說完她又重新閉上眼睛,韶雪呆愣在原地,她的意思是叫她假裝是她?她裝不出柔弱、溫婉啊,又晃了晃相繇,後者這迴連眼都沒睜,“阿雪,我的力量快耗盡了,你幫我再陪小黎最後一段時間,好嗎?”韶雪瞧著她虛弱的模樣,到嘴邊的拒絕卻轉道變成點頭。


    晏九黎飛速在破開的黑暗中穿行,如雲朵般的火焰在整座山上炸開,他的出現瞬間將兩方割據開,“魔物,是你殺了玉衡上神?”連山越冷然的看向他,後者點半不想多言,“你私闖禁地,殺我羅酆山諸多鬼吏,誰給你膽子質問我”,他的眸色變成深邃的藍,黑色的空間雷火再燃燒。


    “小黎”,尚未起飛便被打斷,連山越率先看到了她,“阿雪,你可還好?” 生形君領著她停在晏九黎身旁,後者不悅的瞪著他,“阿雪,是他殺了玉衡上神”,晏九黎立即迴頭,“不是我殺的,那老頭自己非得守著那破印”,韶雪盡力維持著相繇的模樣,“我相信小黎,不過他們是阿雪的朋友,能否放他們離開?”


    “不,我不走,我要帶阿雪一起離開”,連山越先開口拒絕,“阿繇,你也看到了,是他自己不願離開,而且還殺了我們這麽多鬼吏”,他滿臉委屈的瞧著韶雪,後者在心中扶額,這關頭強什麽強,麵上卻依舊溫婉,“這位公子,阿雪的神魂已沉睡,我用她身體幾日,這是我與她約定好的”,晏九黎的目光有些落寞,連山越卻是黑沉著臉,韶雪連看都不敢看他。


    “天君,他殺了我們這麽多人,不可輕恕他”,生氣君心中痛啊,死的這麽多都是他手下的小鬼,“那便罰二位去管理新來的亡靈”,瞧著韶雪未加阻攔,晏九黎得意洋洋的看向連山越,後者的目光卻死死盯著韶雪,“我們快些離開吧”,韶雪抓著晏九黎的胳膊,逃也似的離開。


    “真的是阿雪嗎?印象中的她是開朗且堅韌的”,路寒衣喃喃自語,“不是她還有誰,鄀都時候的她並非真正的她”,連山越說完沒好氣的離開,哎呀,被發現了!路寒衣跟上他的腳步,“兄台要去哪裏?”連山越頭也未迴,“去管理亡靈”,他走近生氣君,“請幫我帶路”,司禁君一把推開黑著臉的生氣君,“我替郎君帶路”。


    連山越猝不及防的將身後的路寒衣推到麵前,“他送你了,不要再跟我說話”,兩人皆是一愣,司禁君率先迴神,“這位郎君的相貌也不錯,那我便收下了”,路寒衣連連擺手,“我不過是個隨從,這樣的福氣還是給我家主子”,說著飛奔向連山越。


    連山越當真在巡視著亡靈,“你難道不擔心阿雪的安危?”路寒衣跟上他的步伐,“我相信她”,灼熱的炎火流淌在青石之間,“可否不要將我的身份告知阿雪”,連山越迴頭看他一眼,“你以路寒衣的身份留在她身邊意欲何為?不管什麽心思我勸你收起來”。


    路寒衣垂首苦笑著,“你覺得我們還有可能麽?”連山越斬釘截鐵道,“並無”,路寒衣笑出聲來,眼角都溢出淚花,“對啊,我們沒有可能了,所以你又害怕什麽”。


    路過的陰差恭敬地朝連山越行禮,若非他殺了諸多小鬼,還輪到他們當差,自然是對恩人青眼有加,更有甚者還給他送來銀錢珠寶,路寒衣目瞪口呆,這裏的鬼情世故這麽到位嘛,早知道就不說自己是隨從了。


    “我並非擔憂她再次選擇你,隻是害怕你會再次帶來傷害,破鏡難圓,覆水難收,人族都懂的道理,作為神族你應當是懂得”,連山越語氣平和。


    “你變了很多,在人族的日子如今想來不過大夢一場罷了”,路寒衣與他並肩而立,眺望著遠處的忘川。


    “其實我應當是未變的,隻是遇到了更好的人,發現了更好的自己,我與阿雪共同經曆才有了深刻的感情”,他逐漸看清了自己。


    “好了,別說了,她有能愛護她的人我也很欣慰,放心吧我不會待太久”,路寒衣也從未想過,他們兩人會說這些。


    忽然,忘川河邊嘈雜的打鬥聲傳來,二人來到近前,立即有鬼吏上前,“稟大人,地曹的人說這批是它們的亡靈”,六宮魔王的人終於來了,那鬼物打量著二人,“太陰宮中果真無可用之人,竟讓神族插手冥界事務,勞煩告訴天君,若意欲選擇神族,而忘卻往日仇恨,六宮選擇不再效忠”,它的語氣淩厲又倨傲,可奈何他是魔王前的紅人,五君不在諸鬼也隻能忍氣吞聲。


    “晏九黎怎麽管的冥界,便是這等跳梁小醜也能上得了台麵,叫你們地曹的魔王來”,連山越都未正眼瞧麵前的鬼。


    “你好大的膽子,有種再說一遍,你”,他的話尚未說完,連山越將他踹入忘川,周遭眾人皆麵麵相覷,這樣的行為是聞所未聞啊,隻有地曹的鬼物被銅蛇鐵狗咬噬的淒慘之聲傳來,接下來這幾日但凡它們派來人都無一例外被連山越丟入忘川,於是他便被六宮一致告到晏九黎那裏。


    “我們什麽時候可以走?”瞧著晏九黎打發了那些魔王,連山越毫不客氣的問道。


    “惹了禍還想走?”他挑眉,白皙的麵上帶著笑意,這幾日他心情實在不錯,連山越卻覺刺眼的很,“六宮魔王的反叛之心我已替你試探出,我並不打算幫你收拾他們”。


    “哦?你是如何得知我的意圖?”晏九黎饒有興致的看向他。


    “六宮魔王權力再大也不該有私收亡靈之權,羅酆山隻有一個王不是嘛,不過他們同樣也在試探你,如何抉擇在你”,千年來魔王們分管事物,如今誰又願意交出實權呢。


    “你很聰明”,晏九黎讚賞的說著,連山越嗤笑出聲,“我隻想知道什麽時候我能帶阿雪離開”,晏九黎的目光變得晦暗不明,“明日”。


    清晨逐漸變得美麗起來,河流中好似有無數的金色碎片在跳動,相繇靠在他的肩上,“小黎,日出是不是很好看”,晏九黎點頭無言。


    “對啊,世間還有很多美好的東西,希望你能好好生活,若遇到與我一樣的女子,你記得要喜歡哦,不過就算不一樣,也可以喜歡,隻要你真的開心”,相繇眼中有光芒閃耀,她多希望能一直陪著他呀。


    晏九黎擁她入懷卻依舊無言,他貪婪的感受著她的溫度,她指尖掠過他麵上的每一寸,好似要將其深深刻入心中,“小黎,我愛你,真的很愛很愛你,可我最後仍希望你忘掉我”,她的目光透過瞳孔看進他的神魂,晏九黎如羽翼般的睫毛輕顫,他忽然漾開溫柔的笑意,“這是你所願,我答應”,相繇嘴角的笑像抹澄澈的水。


    她站起身,張開雙臂溫柔的迎接著風,她並不是離去,而是新生,她迴頭看向他,“再見”。


    韶雪並未吸收相繇的魂魄,而是看向靜坐在冰冷王座上的人,“若你想讓她留下我不會帶走她,這抹神魂對我並不重要”,在韶雪的心中,相繇始終是相繇,她始終是她,可對晏九黎來說卻很重要。


    “帶她走吧,她選擇成為你,我該尊重她”,他的聲音聽不出悲喜,整個人卻沉靜的可怕。


    韶雪將玉鏡遞到他麵前,“這是我們送給你最後的禮物”,鏡中是相繇生前走過的許多地方,她自由、陽光且美好。


    韶雪轉身離開,一聲道謝從身後傳來,她腳步停頓後又離去,他謝她假裝相繇陪著他的那幾天,他又怎能認不出自己的愛人,他最後握緊住已在掌中百年的魂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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