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了好一陣,終於吹出一道細微的聲音,像在哼著一首完全走調的歌。


    這首五音不全的歌自一具女屍口中哼出,倍感陰森,眾人無不毛骨悚然。


    但是如此恐怖的聲音,卻令劉資突然覺得感傷。


    女屍的歌像是依依不舍的呢喃,隱約飄出了一些字句,她輕柔哀怨低吟著的,原來是唐代詩人白居易《長恨歌》的最後幾句,吟唱得非常緩慢吃力:“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


    劉資用手摀著臉,抽噎了起來。


    “天長地久……有時盡……”劉資跪坐在地,肩膀抽搐著,淚水由指縫間滴落地麵:“雙……阿雙……”他啞然說著,唿喚著這個埋藏心中已久的名字。


    “此恨……”風中的低吟,更加的感傷,更加的無奈了,“綿綿……無絕期……”


    最後一個“期”字,漸漸拉成嘶嘶吹氣聲,噴著穢氣,從女屍齒間緩緩吐完,漸漸散去。


    女屍靜止了,兩眼依舊張著,幹梅子似的眼珠蒼然望著屋頂。


    聽見當年教阿雙念的句子,劉資哭得整個人彎到了地上,滿頭亂發沾滿了塵沙,因為他明白阿雙的意思。


    “阿雙……”他哽咽著唿喚。


    女屍僵硬地躺著,沒迴答他。


    遊鶴見女屍不再動了,小心翼翼地俟近前去,為她掩上布。


    “好了,為什麽毒打阿雙?”他柔聲問劉資。


    劉資還在哽咽:“不是我打的……是她爹娘……”


    “為什麽?”


    “他們……老早就把她許配給城裏一戶人家,那家人很有錢,想納阿雙為妾……當他們發現阿雙懷了我的孩子時,立刻憤怒的打她……”說到這裏,他已經不再隻是悲傷,而是發怒得滿臉通紅,“他們大罵阿雙,說阿雙不知養育之恩,還毀了他倆的後半輩子,因為他們早已收了人家一大筆聘金,一旦食言,那家人一定會告到官府……”


    “當時你在場嗎?”


    劉資點點頭:“他們打算先發製人,要告我們劉家,讓我們傾家蕩產……”說


    到這裏,劉資停了下來。


    遊鶴深知,隱藏心中已久的秘密,一旦鬆了口,就沒有不說完的道理。


    “然後呢?”他誘導著。


    “然後……我拉阿雙跑出她家,躲來這裏。”


    “當時沒人守祠堂嗎?”


    “那天沒人……不知什麽緣故。”


    “接著,你殺了阿雙?”劉資猛一抬頭,滿臉掙紮:“我們打算一起死。”


    “可是你殺了她?”


    劉資奮力搥打地麵,似乎要發泄自己心中無盡的悔恨:“我要她私奔,我倆一塊兒逃到外地,她不肯,她沒有逃的勇氣,滿腦子隻有死的勇氣,她怕人生地不熟,在外地活不下去,她寧願死,她要我們兩人死在一塊!”


    “所以……”


    “是!我殺了她!我答應陪她死,可是我一刀刺下去以後,見阿雙很痛苦,掙紮了很久很久,我怕,我怕了,我覺得這麽死,不值!”


    劉資盡情地說,不想再保存這個秘密,“阿雙斷氣後,我越想越憤怒,便直奔阿雙的家,吊死她爹娘!”


    劉夫人看見兒子充滿恨意的臉漸漸變化,像死屍般蒼白,像惡鬼般恐怖,不禁嚇得渾身發抖。


    “都是他們害的!我不殺死他們,他們會害我家人的!”


    說完,劉資不住地喘著氣,多年來鬱結在心中的情緒,此時此刻終於徹底流泄出來了。


    遊鶴低頭微笑說:“你當時很冷靜,還留了一封信故布疑陣。”


    劉資狠狠地瞪著他。遊鶴忙擺手說:“你別怕我報官,我隻是個老仵作,老頭子見到死人就想查個究竟,不會再為難你了……況且這裏沒官,況且……”


    遊鶴搖頭歎氣:“兵荒馬亂的年頭,人命也不值錢。”


    劉夫人嗚咽哭道:“原來幫了我們這麽多年的紫姑神就是阿雙……”婢女和守祠堂的家人聽了,馬上屈膝跪在女屍前,連連稱謝,他們都曾被紫姑神幫助不少。


    “你打算如何呢?”雲空問劉資,“剛才阿雙唱的,不正是你們的誓約嗎?”


    劉資大驚:“你怎麽知道?”


    “我看得見她,她告訴我的。”


    劉資了然的點點頭,然後抬頭往上望去。


    眾人也隨著朝上望去,卻隻看見陰暗的屋頂,結了層層像雲朵般的蜘蛛網,眾人莫名其妙,不懂劉資在望什麽。


    反倒是雲空,驚訝地看著劉資。


    原來劉資也看得見了,在劉家祖宗靈位上方高高的屋梁上,坐著一個模糊的白影,在陰晦的屋頂下哭泣。


    劉資臉上的憤怒和恐懼早已消失無蹤,神色異常的平和。


    在眾人的嘩然中,劉資忽然撲倒,身體重重壓在女屍上。


    “小蜻蜓!”


    劉夫人趕忙想扶起他,卻拉不起來,劉寬立刻上來把弟弟拉起,劉夫人一看,更加恐怖地尖叫起來。


    隻見劉資的臉一片死白,半閉的眼皮下,眼珠一片混濁,皮膚也已經有了崩爛的跡象。


    遊鶴一個箭步上前,用手指按壓劉資的臉,皮肉竟立時下陷,鬆垮得差點流出黃色的水。


    “死了好幾天了?”


    遊鶴困惑的望著雲空,卻發現雲空正出神地望著屋梁,那裏有兩縷白影在糾纏著,一麵輕蕩迴旋,一麵齊齊嗚鳴著歌,逐漸散去、淡去。


    “看來,他肉體雖死,卻仍撐著最後一口氣迴家呀。”雲空說,“心願已了,氣便散了。”


    “怪不得老夫剛才覺得他怪怪的。”


    遊鶴將雲空的筆錄整理好,對雲空說:“老夫要放迴官府去了,你趕緊替他們辦好移靈的法事吧。”


    “好呀。”雲空幽幽地答著。


    他見兩縷白影躲入了屋頂的一角,蠢蠢蠕動,似是為重逢而欣喜不已。


    劉家將劉資和阿雙一同葬在祠堂旁的空地上,留待太平時再迴來好好處理葬禮。


    但是,沒人想起該請走紫姑神。


    劉氏舉家南遷後,再也沒迴過來,後世子孫也無人知悉,那個從來沒被請迴去的紫姑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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