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若是還想要他的腦袋,這樁婚事,他隻能應下!


    君呈鬆垂下視線沒有說話。


    萬貴妃得意地追問:“鎮遠侯為何不說話,難道是對陛下的旨意有所不滿?”


    君呈鬆終於抬頭看著她,視線冷得幾乎能掉冰渣子。


    片刻後,他拱手道:“臣年齡大了,是該娶妻的時候。臣少時為大周開疆擴土,卻因生母早逝無人為我打點親事。


    今日幸得陛下器重,臣鬥膽,想請陛下為臣賜婚。”


    皇帝眉眼柔和下來。


    君呈鬆沒上戰場之前,他也是見過的,那個張揚跋扈的鎮遠侯世子,不過是京中最常見的紈絝。


    今日竟變成如今鋼鐵般堅韌無匹的男人,皇帝心中感慨萬千。


    “你這麽說,可是有了心儀之人?”


    萬貴妃沒忍住眸光噴射冷芒:


    “什麽人惹得鎮遠侯如此傾心,想來應是個溫柔多情的女子,連侯爺都甘願為她出麵請陛下賜婚。”


    言下之意,卻是鎮遠侯一介武夫不懂好賴,被女人迷了心智。


    還在暗指那個女子在閨中與男子有私,是個不安分的女子。


    君呈鬆看著她,眸光一寸一寸變冷,冷得萬貴妃心頭發怵,被迫收迴了視線。


    “啟稟陛下,臣如今並無傾心之人。”


    萬貴妃聞言眼中閃過一絲得意。


    管你在外如何威風,在陛下麵前,還不是隻能俯首稱臣。


    “之所以請陛下賜婚,是家中並無旁人為臣說親。至於給臣賜一門怎樣的婚事。”


    君呈鬆臉上閃過一絲微不可見的柔情。


    “臣鬥膽,請陛下為臣賜一個聲名無瑕、品行高潔、容貌美麗、性情端莊、家世清貴的女子為妻。”


    萬貴妃臉上的得意一寸一寸龜裂,變得猙獰難看。


    聲名無瑕、品行高潔、容貌美麗、性情端莊、家世清貴。


    饒是她素來自傲,也聽得出這些詞一個個說的恰都是萬昀心的反麵!


    萬昀心被沈青鸞當眾報官捉去順天府,當眾打了板子將臉丟盡,名聲自然是毀了。


    至於品行,她在茶館妄議她人才被治罪,當然算不上高潔。


    而容貌性情,更是不用說,萬昀心容貌隻算得上嬌憨可愛,勉強或許能說美麗,性情卻和端莊絕無關係。


    至於家世,萬家是屠戶出生,這一點本就是萬貴妃心中不可言說的恥辱和痛處。


    一番話下來,將萬貴妃鞭打得顏麵全無,心中對君呈鬆恨了個仰倒。


    君呈鬆對上她怨毒的目光,勾出一個清雋的笑,又補了一句:“還有最重要的一點,臣自幼沒念過什麽書,最是仰慕讀書人。


    陛下賜婚的女子,若是飽讀詩書才華橫溢,那便是再好不過。”


    萬貴妃隻覺臉被打得啪啪響,恨不能立刻站起身來罵娘。


    讀書?這兩個人字跟萬昀心若是能扯上關係,隻可能是在夢中或是下輩子。


    這個該死的鎮遠侯,口中雖然沒有直接拒絕她提議的婚事,卻比直接拒絕還讓她難堪!


    甚至她都無顏再提及和萬昀心的賜婚,話都說到這個份上她若是再提,那不是自取其辱嗎?


    可是,讓她就這麽忍了這口氣,她也實在不甘願。


    不過,很快她就發現,她似乎不用忍氣了。


    因為君呈鬆押了個被五花大綁的人上來,“陛下給臣三日之期,今日便是最後一天,臣不負聖恩,抓到了在瓊林宴飼育毒蟲的罪魁禍首。”


    殿內眾人的視線,齊齊往跪在地上的人臉上看去。


    “不可能!”萬貴妃陡然爆一聲尖利的叫聲,眾人俱都朝她看來。


    萬貴妃卻顧不得許多,緊緊盯著君呈鬆厲聲道:


    “鎮遠侯,你就算汙蔑也該有個限度,萬輝雖然不學無術可也不至於做出如此喪心病狂的事!你說罪魁禍首是他,你有證據嗎?”


    君呈鬆淡漠地看著她,像是在看一隻跳起來試圖咬傷大象的螞蟻。


    “就像貴妃娘娘說的,萬輝不學無術,所以查起證據來並不如何難。”


    一句話,說得萬貴妃整個人羞怒難當,臉麵仿佛被人剝下來丟在腳下踩。


    君呈鬆唇角微微勾起,“臣親自查探了瓊林宴中幾個豢養毒蟲的大甕,上頭用的是青釉粗瓷。”


    這幾個字一出口,萬貴妃臉上血色盡退。


    青釉粗瓷,京都的人或許不知曉,可她卻再熟悉不過了。


    不,不能讓他再說下去。


    萬貴妃飛快地抬眼,嬌怯道:“陛下,後宮不得幹政,臣妾還是先行退下。”


    隻要她人不在這裏,便可以找父親母親共同籌謀。


    她在宮中這麽些年,還是積累了不少人脈和勢力可以經營。


    君呈鬆想撼動自己,簡直可笑至極。


    皇帝漫不經心地打量著她,仿佛她說的隻是一件平日裏再常見不過的事情而已。


    萬貴妃心中一鬆,忙站了起來準備告退。


    卻被皇帝一把抓住了手腕,口氣淡淡,卻毋庸置疑。


    “愛妃不必避嫌。”


    以無法抗拒的力道將她拉到身邊坐下。


    萬貴妃一時心如鼓擂,整個脊背都在發僵。


    若是平常時候皇帝準她幹政,她隻會高興得無以言表。


    可這會,皇帝究竟是什麽意思?是懷疑她了?


    又或者是,認定她了?


    危險籠罩的恐懼襲上心頭,萬貴妃沒注意,她挨著皇帝的那半邊大腿已經開始顫抖。


    皇帝仍舊攬著她。


    他喜歡欣賞別人的恐懼。


    “鎮遠侯,你繼續說,青釉粗瓷又怎麽了?”


    君呈鬆麵色如常道:


    “青釉粗瓷以鎮北的陶土和石英砂為主要原料,外地因為沒有這種原料,所以不會生產。且青釉粗瓷價格便宜,一般是販夫走卒購買使用。


    這樣的瓷器居然出現在瓊林宴上,顯眼得不能再顯眼,臣順藤摸瓜去查,不過半日就查出京中隻有文國公府……”


    話說到一半,萬貴妃激烈地打斷他:“鎮遠侯,說話要有證據,文國公府上是有青釉粗瓷。


    可那又如何,你也說了青釉粗瓷價格便宜,別人能買到也算不得什麽稀奇!”


    君呈鬆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眼底滿是輕蔑。


    “臣查到文國公當初依詔搬入京都國公府時,帶了足足十三個青釉粗瓷大甕,說是將家中醃的所有鹹菜都帶了過來。入城之時,守城士兵記錄在案。


    而臣查到這一點時,便去了文國公府問話,文國公附上的大甕如今隻剩五個,丟失的八個和瓊林宴上出現的那幾個大甕剛好對上。”


    他的無視險些把萬貴妃氣炸。


    可更讓他氣憤羞恥的,卻是君呈鬆說的話,將她不堪的過往一點一點,連皮帶肉地揭了下來。


    她從不以她殺豬屠戶女的過去而感到自卑,可在貴婦和名媛之中,在眾人的吹捧和豔羨之中,她不可避免地向往著高貴的生活。


    如今,這幾個大甕帶著過往質樸而貧窮的生活襲來,將她富貴的鏡花水月擊打得支離破碎。


    而君呈鬆還在平靜地說著:“若隻是大甕的個數對上也就罷了,臣還從瓊林宴的八個大甕上頭找到一些鹹菜的渣渣。


    一兩樁事情或許可以說是巧合,可巧合太多,便是臣也無法騙過自己,因此臣不敢擅奪,隻敢請陛下定奪。”


    不知是氣還是羞恥,抑或是恐懼,萬貴妃渾身發抖如篩糠。


    可她不能怕!


    這會她若是退縮了,等待她的便是文國公府的滅頂之災。


    “陛下,這些定然是誤會!”


    萬貴妃翻身跪下,這聲告饒喊得如訴如泣。


    “萬輝是臣妾的堂弟,素來隻知吃喝嫖賭,放個印子錢都算得上令人刮目相看,如何做得出這種一環扣一環以毒蟲來毒殺他人之事!”


    饒是君呈鬆對這個女人很是不齒,也不得不讚一聲她好計謀。


    先一步將萬輝貶入泥底,別人再要發作便顯得太過計較。


    隻可惜,君呈鬆不是別人。


    從某種角度來說,他的耿直和厚顏,剛巧是萬貴妃這等女子的克星。


    君呈鬆垂了眼簾,麵無表情道:“貴妃娘娘說的有理,豢養毒蟲在瓊林宴上恰到好處地放出來,不該傷的毫發無傷。


    如此環環緊扣必然不是一人密謀,臣鬥膽,懇請陛下徹查,方能永絕後患。”


    萬貴妃氣懼交加,嘴唇嗡動,煞白一片。


    “君呈鬆,別以為仗著是有功之臣就敢在陛下麵前大放厥詞,我萬家對陛下忠心耿耿,就算族中子弟受了蒙騙做了什麽蠢事,也絕不可能是刻意禍害大周、陷害陛下。”


    兩行清淚自萬貴妃臉頰滑落,她悲愴難耐訴道:


    “陛下,臣妾是您一手調教,萬家是您一手提拔,臣妾縱有千般不是萬般不堪,可隻一點,臣妾知道滴水之恩湧泉相報的道理。


    您不隻是臣妾的夫君,更是臣妾的恩人,臣妾這輩子做您的女人,下輩子還願做您腳下的一塊石頭,任您踩踏隻願您一路平坦安康!”


    皇帝視線深深地落在她臉上。


    無可否認,萬貴妃的臉堪稱國色。


    而這樣一張臉說著甜言蜜語的時候,那種自胸腔處鼓脹而出的充盈感,是難以言喻的。


    皇帝時常覺得他老邁的心和身體,在萬貴妃的情愛之中變得年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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