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鈺發現平彤腳步有些遲疑,反倒拉了她昂首朝院中走去,她知道一旁看著她的婆子丫鬟,詫異之餘掩不住的鄙夷神色,就像當年她從這個小小的宦官人家被接到纓簪世家的國公府一般。


    人總是愛逢高踩低的。就連當初孫涵娶她,也不過是因為她得國公府上下寵愛,有了她這個保障,不怕仕途不順。


    這是在她生產後,孫涵來她房中,一把拽住她的頭發說出的。字字誅心,句句刻骨。


    她不能改變這個本性,但可以努力改變自己,從而改變旁人對她的態度。雖然她心裏明白人並不為旁人的眼光而活,但如果這種改變能讓她自己,和她身邊的人過得從容一些,她願意嚐試。


    薑韻起初乍看承鈺和平彤的穿著,還以為是哪房的丫鬟,這麽不懂規矩,在母親院中大步流星地走著。


    走近了細看,原來是前幾日被她推到水裏的薑承鈺。訓人的心思未收,火氣也是噌噌噌地漲了上來。


    父親近年來雖說不大理會這個小女兒,但在詩詞曲賦上對她要求頗嚴格的薑徹,一旦她沒能把那些繞口生澀的詞句記住,便總會拿「你那小妹妹六歲時便已把李杜的詩背全了」來壓她。


    那日也是湊巧,薑承鈺跑到池子邊被她瞧見了,又正好父親剛訓斥過她,她一時氣不過,便走過去故意頂了頂這個小丫頭,誰又知道她紙片兒似的,輕輕一碰便掉進了池子裏。


    她本來有些驚慌,但羅姨娘立刻把她哄下來,叫她不必再擔心此事。


    果然,這小丫頭現在又跑來紮她的眼了。


    承鈺衝薑韻甜甜一笑,叫了聲「姐姐。」


    薑韻的眼神一時有些陰晴不定。這丫頭打的什麽主意?一上來不詰問她當時為何推她,反倒衝她笑起來。


    薑韻對承鈺這個妹妹喜歡不起來,不是沒有緣故的。她的母親羅姨娘是當年祖母的貼身丫鬟,在薑承鈺母親進門之前就讓祖母賞給了父親做通房,也因此她比薑承鈺足足大了五歲。


    薑承鈺的母親進門後,就搶走了父親對母親的寵愛,薑承鈺一出生,家中兩個女孩兒,父親更是寵愛她,自己則與母親受了不少冷遇,直到三年前嫡母過世,她和母親才又挽迴了父親的寵愛。


    三年前的薑承鈺還是個稚嫩的奶娃娃,如今長大了不少,站在她麵前,她的第一反應竟還是恐懼。


    父親是她和母親賴以生存的根源,而薑承鈺很可能會把這根源分散,甚至集中在自己手中,這是一種生存危機,叫薑韻如何不恐懼。


    不過下一刻薑韻反應過來,如今嫡母已去,母親掌著府中大權,父親幾年來對這個妹妹也是不聞不問,怕是早忘了家中還有這個女孩兒。


    想通了這些關竅,薑韻終於能勉強拿出長姐的氣派,溫婉一笑,「妹妹今天怎麽來母親的院子了?」


    她一個九歲的小女娃,難不成還能掀幾層浪起來?


    「今天太陽好,我出來走走,正好走到姨娘的院兒裏,所以便進來看看姨娘。」


    薑承鈺一口一個「姨娘」,又把薑韻心底關於生存的恐懼勾了起來。這幾年來,她當著人背著人,都直接喚羅姨娘作「母親」,就算父親聽見了也沒說什麽,底下人就算不叫羅氏一聲「夫人」,也絕不會再把「姨娘」二字掛在嘴邊。


    可這個府裏唯一的嫡女,一上來便把「姨娘」的身份挑了出來。


    果然來者不善。


    「母親正在屋裏布飯,一會兒父親迴府便要吃午飯。」薑韻下巴微揚,輕描淡寫又無不處處強調,誰的母親,誰的父親,這個薑府又是誰的家。


    薑承鈺上輩子去世時也是二十來歲的人了,如今麵對一個十二三的小姑娘,自然把她心裏的小九九瞧得一清二楚。不過薑韻和她並沒有太多利益牽扯,蛇打七寸,她要找的是這家的男主子,她許多年未見的父親,薑徹。


    「這樣嗎?正好我很久沒問過父親的安了,就借姨娘和父親用飯的空當,問候父親一聲。」說完又是甜甜一笑。


    薑韻聽得火氣大,剛想發作,卻聽見薑承鈺衝院外的月亮門笑著叫了聲「父親!」。聲音又糯又甜,還有些奶聲奶氣。


    從月亮門進院子的薑徹倒是一愣,這樣甜美的聲音決不是大女兒叫得出來的。他定了會兒神,隨即分辨過來,院裏站著的除了薑韻,還有三年沒有過問半句,連在除夕家宴上也懶得多看一眼的小女兒。


    這雙桃花眼,和她已故的母親簡直一模一樣。


    總歸是自己的孩子,薑徹心底歎了口氣,朝兩個女孩兒走去。由遠及近,看看左邊長女,又看看右邊的幺女。一個身量高挑,穿著身淺紫雞心領繡梅花褙子,外麵又罩了件軟毛織錦披風,麵色紅潤,神色飛揚。


    而一個身量尚小,穿了身不符年齡的絳紫色夾襖,衣服顯是緊了,把胳膊小腿裹得滾圓,卻衝自己笑著,格外嬌俏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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