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平彤突然想起什麽,猛地抬頭一叫,倒是把承鈺嚇了一跳,一筆寫歪,整張便失了氣韻。


    不過平彤倒沒注意,接著說道:「姑娘,忘說了。上午我領完銀子,正好瞧見杜姨娘身邊的采凝。哪曉得就聽到發銀子的婆子對著采凝一陣冷笑,說是姨娘都能私底下請大夫,還來領這幾分月錢做什麽。說完又把采凝晾了小半個時辰,到我走的時候,終究也沒給她。


    承鈺一驚,杜姨娘請的大夫,不正是來給自己看病的嗎?


    「這事你怎麽不早說。」承鈺心裏一陣慚愧。


    「我這不是因為後來姐姐們送了些料子,想著能給姑娘做衣服,高興就給忘了嗎。」平彤有些後悔,平白給姑娘說這些,惹姑娘著急一場,也做不了什麽。


    姑娘和故世的夫人一般,除了模樣,就連性子也是如模子刻出來般,溫柔有餘,威嚴不足,且一味的遷就忍讓。她記得之前聽外頭的婆子議論夫人,說是太懦弱了些,時常鎮不住底下人。


    承鈺自己當然也知道這個致命的弱處,她站在前世的旁觀角度,把這一任人宰割的性子看得清楚分明。若不是因為此,她母親也不會任羅姨娘欺騙,讓羅姨娘在她病重之際爬上父親的床,她一去,羅姨娘便有了現在的葳哥兒。


    母親雖是衛國公府的嫡女,但無奈親爹衛國公很不待見她,外祖母生產時身子又受損,便把她交給一個低眉順眼的姨娘代養著,因此母親性格上的弱點實在情有可原。隻是薑承鈺想到自己的處境,如果再繼續這麽容忍下去,怕是這重生也沒什麽價值了,還不如當初溺死在孫府的池子裏。


    杜姨娘幫了她一把,卻叫羅姨娘授意為難她,旁的人知道了,以後又豈會再幫她?


    如今承鈺才八歲,她記得前世是過了十三歲,外祖母才讓三舅舅來接的自己。也就是說,在去京城之前,還有五年的光陰她得在薑家度過。這五年說短不短,說長不長,但如果有機會能讓自己和平彤的日子好過一點,為什麽不去嚐試呢?


    「平彤,現在是什麽時辰了,我打算去見一見父親。」承鈺小小的身子站起來,無不鄭重地說道。


    平彤吃驚不小。夫人去世前幾月,老爺不知為何與夫人起了隔閡,夫人被冷落,得了心病,當時夫人已有了五個月的身子,竟因為孕期心情鬱結,氣悶不順,活生生流掉了,聽婆子們說,還是個哥兒呢。但當時並不見老爺如何動容,直到夫人去世時,老爺也是淡淡的。


    姑娘雖小,但把父親的行為瞧在眼裏,心裏怎能不埋怨。


    因此夫人去世後,姑娘對老爺一概不理,連晨昏定省也賭氣不去。老爺也不大管姑娘,這才造成姑娘在這簡陋的屋子裏,過了這幾年無人問津的日子。


    如今聽到姑娘要主動去找老爺,平彤驚多過喜,不過「虎毒不食子」她倒是聽說過,隻要姑娘肯軟下臉去和老爺親近,不怕老爺不疼著姑娘。


    「姑娘,您就打算這麽去嗎?」承鈺都走到門口了,又讓平彤給叫住。


    「姑娘倒是讓平彤給您打扮打扮呀,老爺看了也喜歡。」平彤把承鈺推迴杌子上坐下,從案幾下摸出一小麵銅鏡和一把梳子,又跑出門去,片刻後迴來,手裏拿著朵粉色的珠花。


    「前三年姑娘為夫人守孝,花兒粉兒的一律不戴,後來搬到這破屋子來,我好歹替姑娘藏了朵珠花。」平彤拿在承鈺眼前晃了晃,「姑娘快看看,是不是你那會兒最喜歡的一朵。」


    是不是最喜歡的那朵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承鈺在心裏暗自發誓,這輩子決不會再讓平彤因為她的緣故而慘死。


    平彤利落地把承鈺頭上的花苞髻重新梳了一遍,又把珠花別到一邊。太陽光落在承鈺白淨的小臉上,微微的絨毛泛起一陣柔光,一雙桃花眼越發璀璨。平彤長舒口氣,這麽乖巧的閨女,不信老爺再舍得冷落。


    薑家老爺薑徹畢竟隻是個從五品的小官,因此府上也不很大,垂花門以內,隻分東西兩個跨院,東跨院是從前薑承鈺母親孫氏住的地方,據說薑徹睹物思人,三年來一任院中荒廢,隻剩下薑承鈺,杜姨娘和一幹下人住著。西院則是羅姨娘和她兩個孩子住的地方。


    因為薑徹迴府便隻往西院那個溫暖的家中去,因此薑承鈺隻得硬著頭皮往西院走一趟。


    沿著水磨石牆走不多久,再轉過一個不大不小的迴廊花園,便到了羅姨娘的院子。院子正中是三間正房,兩邊各是兩間耳房和一間抱廈,規格比起東院來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小丫頭們穿紅著綠地在院中行走,有幾個在廊下逗弄籠子裏的鳥兒,有幾個在擺弄花草,無處不是鶯歌燕語,嬉鬧一片。


    平彤立刻有些心虛起來。因為她看見羅姨娘的女孩兒,薑府的大小姐,正在院中和丫鬟踢毽子。


    那不僅僅是一張明豔動人的臉,最重要的還是她臉上泛著的健康的紅暈,這是在自家姑娘臉上從沒出現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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