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沒了娘的孩子,薑徹心裏陡然對幼女升起一股憐憫。幾步路的時間,天生的父女情油然而生。


    「承鈺,吃過午飯了嗎?」薑徹生得高大,隻能蹲下身子和幼女說話。幾年沒好好說過一句話,第一句竟是最尋常不過的問候。


    「還沒呢。」承鈺迴答,露出一排編貝般細白的牙齒。


    「那和父親一起吃飯好不好?」


    薑承鈺點頭說好,薑韻在一旁聽著,一時還沒反應過來,薑徹已牽著小女兒進了屋子。


    羅姨娘的屋裏設了地龍,遍放水仙,百鳥朝鳳的屏風以內,幾架木架格子,無一不擺放著圖案繁多的花瓶木器。


    看來羅姨娘這幾年來的日子過得著實不錯,承鈺記得當初羅姨娘住在西院的一間耳放裏,屋中清寒一片,一件擺設也無,還是母親讓丫鬟送了兩個青花桃竹紋的梅瓶過去。


    羅姨娘剛守著丫鬟擺好飯,聽門外熟悉的腳步,正待笑臉相迎,抬頭一瞧,丈夫手中牽的不是自己的寶貝女兒,而是九歲的薑承鈺時,笑容明顯僵了僵。


    不過她調整得很快,不愉之色一閃而過,或許隻有承鈺看出來了。


    「二小姐今日怎麽想起來我這兒了?」羅姨娘關切地問道,一麵又命丫鬟添碗筷。


    「女兒身子好利索了,因此想來告訴父親,好教父親不要再擔憂。」稚嫩的童音緩緩說著,羅姨娘的心卻似遭了重擊,猛地一沉。


    果然,薑徹聽了追問道:「你生了什麽病,我怎麽不知道?」


    承鈺瞪大了眼,驚道:「前幾日女兒掉進花園的池子裏,差點丟了性命,父親竟不知道?」


    羅姨娘狠掐了自己的大腿一把,疼得揪心,果然這不是在做夢,可這究竟是怎麽一迴事?她本打算不給薑承鈺請大夫,讓這個不受寵的嫡女悄悄死掉,沒想到前腳不懂眼色的杜姨娘給她請大夫,後腳薑承鈺病好了,竟還親自來找薑徹,承鈺望著神色不定的羅姨娘,抿嘴微笑。她知道羅姨娘在打量自己,審視這個小小的身體到底出了什麽問題。羅姨娘自以為算準了薑承鈺和她母親一般懦弱可欺的性子,算準了她因為亡母的事不會再理睬薑徹,可偏偏算不到薑承鈺會帶著二十歲的魂兒重生,不再是捏在她手心的喪母嫡女。


    下一刻薑徹就把質疑的目光投向羅姨娘,羅姨娘臉色一怔,又趕緊恢複如常,迴道:「前幾日二小姐確是落了水,但立馬請了大夫,妾身見這些日子老爺政務纏身,怕老爺擔憂勞神,因此也就沒有提過。」


    羅姨娘一邊說,一邊就紅了眼圈,一雙清水眼蒙了層薄薄的水霧,薄施粉黛的臉上滿是殷殷關切之色,輕咬著唇又帶了幾絲委屈。


    果真是楚楚可憐,我見尤憐。當初母親和自己也被她這副小模樣給哄瞞過去,何況一向軟耳根子的父親。


    聽說在母親嫁來之前,羅姨娘先是祖母身邊的紅人,後又成了父親最喜歡的通房,半生可謂順遂,性格難免驕傲了些。母親來之後,她有幾年失寵,想必也是那時候讓她自己琢磨出打溫情牌的路數。


    父親聽了羅姨娘的辯解,臉色果然溫和了不少。承鈺心裏早就料到了,因此並不很失望。其實父親最是愛聽軟話,當年母親與父親有了隔閡,母親性子雖然軟弱,心底卻自有一股清高,無論如何也拉不下臉來主動和解,再加上羅姨娘吹了不少枕邊風……


    罷了,斯人已逝,如今她得讓羅姨娘明白,自己絕不是母親那樣可任她拿捏的。


    一時菜擺齊了,薑徹先坐了下來,薑韻進屋便直接走到薑徹身邊坐下,三歲大的葳哥兒也讓奶媽抱了出來,羅姨娘無不愛憐地把他從奶媽手裏接過來,扶著他挨在薑徹另一邊坐下。承鈺見勢,隻好揀了個離薑徹有些遠的地方,乖乖地坐著。


    她看了看黃花梨喜鵲石榴紋圓桌上的菜,有些懷疑若不是自己帶著前世的記憶,這麽些菜式,隻怕吃了三年青菜的九歲承鈺是叫不出名字的。


    圍繞中央一大碟子的翡翠蝦球擺了幾樣小菜,水晶梅花包做得白白胖胖,晶瑩圓潤,一盤釀冬菇盒色澤清明,醬汁濃鬱,清拌鴨絲兒堆成一座小山,山尖尖向下淋了一層麻醬。還有兩份甜膩膩的奶白棗寶和金絲糯米飯,賣相討喜,都能聞到甜香味兒,看來是專為兩個孩子準備的。


    薑徹本還想借這個機會和小女兒好好聊聊,沒想到眨眼的功夫各自就落了座,他環顧兩邊的一兒一女和朝她溫婉一笑的羅姨娘,想到平日裏都是這樣坐下吃飯的,隻得作罷,便隔了小半個桌子給承鈺夾了個大蝦球,又夾了個大大的水晶梅花包。


    「多吃些,承鈺。」薑徹看著幼女尖尖的下巴,巴掌大的小臉,隻是很有些心疼,不過還沒想到羅姨娘頭上去。


    承鈺笑笑,夾起包子來咬上一大口,香濃的湯汁頓時四溢,許是這個小身體許久沒有嚐過肉了,飽滿的餡料滑到嘴中時,竟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小小的戰栗,扯出一個滿足的笑容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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