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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兩銀幫丞相募來一兵,應該給小的記功。”


    窪地裏種了半畝甘蔗,徐苦用刀砍了幾節,邊去皮遞給魏紅鸞,邊道。


    “丞相嚐嚐,上秋剛熟的。”


    成片的甘蔗足有成年男子高度,將兩車五人掩藏得結實。


    魏紅鸞拿了甘蔗在手,小口啃著,“你怎的總惦記著記功,落難之人要功何用。”


    “小的早就說過,丞相乃大巒之魂。鸞鳳再鳴之時,必能聲震四野。”


    “小的這是先積些功勞,免得日後飯碗端不穩。”徐苦道,又惹來一個白眼。


    “三軍可奪帥,匹夫不可奪誌也這話誰說的?”


    魏紅鸞初聽便覺得此言不凡,還是從一獄卒口中說出,令她很感興趣。


    “就不能是小的自創?”徐苦打趣道。


    “不說算了。”魏紅鸞別過臉。


    “一位孔姓先賢說的,相傳曾周遊列國,座下弟子三千,賢者七十有二。”


    魏紅鸞想象著那場景,有些欽佩,但隨後一聲輕歎,“可能隻有太平之世才能出此人才吧,想我大巒,缺兵少糧。如今再破了楚州……”


    “丞相,若小的說,這孔姓先賢單手能馭烈馬,另一手可揮長兵衝陣。硬是在禮樂崩壞,各國相爭,盜匪橫行的亂世中殺出一條血路呢?”


    “信你才怪。”


    一陣聊天下來,魏紅鸞緊張的心緒終於安定,疲憊湧來,就在那破車上睡熟。


    徐苦掏出破被給她蓋了,又向地埂邊的蘇慕走去。


    路過胡小刀和秋娘的那架車,難以言表的聲音傳來,車子抖動不休。


    得虧沒套馬,不然此時恐怕已經衝出了甘蔗地,徐苦腹誹道。


    蘇慕臉上的土坯早已洗淨,恢複了那顧盼生姿的眉眼。


    見徐苦走來,連忙將腳下地上畫著的塗鴉用腳踢亂。


    抬頭時也看到了胡小刀那邊的情況,大皺其眉,呸一聲道。


    “你這兄弟,怎的如此……不知疲倦。”到嘴邊的粗鄙言語還是被咽了迴去。


    “夏使莫怪。刀子自幼孤苦,來時路上還說,這世道亂了,保不齊哪刻橫屍荒野。”


    “早些誕下一子,他胡家才有傳承。還暗地裏想了把孩子丟給富戶養活的法子,隻是秋娘不知道這些。夏使不要說與秋娘聽。”


    徐苦的聲音帶了一絲淒涼。


    蘇慕有些動容,卻終究沒有說話。


    說到底,大夏與大巒有著滅國之恨,蘇慕不覺得該說些悲憫的話。


    就如此時的魏紅鸞,雖已同車逃難,說話卻總還有些顧忌的。胡小刀夫婦更是敬而遠之。


    唯有麵前這獄卒,從見麵到現在沒有什麽芥蒂和敵意。


    徐苦看穿了她那點心思,平靜道:“各為其主而已。”


    又將視線對準了蘇慕腳下,“不知哪個三生有幸,蒙夏使如此思念。”徐苦感慨道。


    那塗鴉的線條雖已淩亂,以他眼力,也能看清是張肖像。


    “有那個精神頭,還不如去守著你家魏紅鸞,那天楚州牢前不也脫口叫了名麽。”


    “現在怎又一口一個丞相了,沒個爽利樣子。”蘇慕語帶嘲諷。


    徐苦也不惱怒,吐了嘴裏甘蔗渣。


    從墊手的甘蔗皮上扯了一指寬的一條,薄厚與前世所用竹刀很像。將地上枯草抓起一些,摻進被蘇慕踢鬆的泥土中。


    暗讚這大巒土質之好,簡直是泥人匠的天堂。


    “丞相不比夏使氣脈悠長,已經睡了,估計許久才醒。”


    “左右天明才出發,不若夏使說說所思之人的相貌,我捏個泥人贈與夏使。當報今早救命之恩。”徐苦提議道。


    蘇慕雖然見過徐苦手藝,很是動心。


    嘴上還是說道:“你倒是會算,一個泥人就抵一條命了?”


    “亂世流民命如草芥,有時還不如泥人。”


    手中的土坯說話間已經完成,徐苦看向蘇慕眸子。


    “人間最苦是相思。”


    “夏使若不介意,可將記憶最深的場景告知,這樣才能神似。”


    不知什麽力量驅使,蘇慕緩緩講出,“那日飄雪,他捧一卷書……”


    這次,徐苦捏得很是細致。


    之後的一炷香時間,隨著講述的深入,泥人也愈發鮮活。


    最後一甘蔗皮落下,徐苦將那泥人放在蘇慕掌心。


    “此番若活著到了望京,便幫夏使上色燒彩。”


    說罷,徐苦起身離開。


    蘇慕隱約間聽見一句:“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好詩。她望著泥人,深陷迴憶。


    ……


    荒郊野外,逃難伊始,徐苦睡得不很踏實。


    醒來時,眼眶十分酸澀。抬頭觀那天色,已經臨近破曉。


    將踢開的破被給魏紅鸞重又蓋嚴,徐苦提獄卒刀來到甘蔗間的一塊空地。


    繼續操練。


    “你的手腕很靈活。”


    不知何時,蘇慕已經站在不遠處。看那微紅的眼角,估計徹夜未眠。


    “夏使何不盹睡一下,傷能好得快些。”徐苦手中動作未停。


    “之前讓我教你兄弟幾招,我便留意過。他關節堅硬,四肢粗壯,適合走你大巒的剛猛路子。倒是你,更適合我的路數。”蘇慕道。


    “不若我教你練刀,抵你那泥人。命你姑且欠著,怎樣?”


    嗯?還有這等好事?早就聽聞大夏錦衣衛身手不凡。


    “那敢情好。可學錦衣衛的刀法被人看到,會不會死得很難看?”徐苦道。


    “誰說要教錦衣衛的刀了。”蘇慕撇撇嘴。


    “我教你北梁刀法,同為大夏臣屬,學了不打緊。平日裏還使你那獄卒刀便是。”


    當今天下,大夏雄踞中原,定都太平城。


    其下有北梁、大楚、大乾、大巒、金水、黎陽六大藩屬諸侯國。


    北梁,便是除大夏外,唯一與大巒接壤之國。


    見徐苦同意,蘇慕將一套翩若驚鴻的刀招正反演示三遍,又幫徐苦調整數次姿勢。


    直到天光放亮,徐苦才將那套路勉強記下。


    “北梁刀易學難精,每日操練,也要吃三年苦功。”


    “記著,命還欠著,需要時我隨時來取。”


    徐苦隻能苦笑著對蘇慕抱拳,任誰被大夏使者惦記著命,也不會太開心。


    不過,捏個泥人就換了北梁刀招,總歸還是徐苦賺了。


    震人心脾的鼾聲終於停止,胡小刀出了馬車烏篷,秋娘臉微紅著牽馬去溪邊飲水。


    “苦哥兒,真早。”胡小刀剛哈欠連天打招唿,就被徐苦狠賞了一脖拐。


    “你個夯貨隻顧自己舒服,就不能注意下場合。”


    徐苦一想昨晚那時而高亢,時而低迴的聲音就氣不打一處來。


    正要好好說道說道,西北邊天際騰起幾柱濃煙。


    轟隆一聲巨響震醒了整片曠野。


    楚州城,破了。


    驚唿聲,哭鬧聲,碰撞聲,腳步聲從四麵八方傳來。


    土坡上,壕溝底,樹叢中,大股小股的流民湧出,向東南方向逃去。


    “刀子,把你婆娘喊迴來套車。”


    徐苦握緊了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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