迫不得已的桃之打著手電筒,翻箱倒櫃找到僅剩的一根紅蠟燭。在蠟燭燃盡之前,桃之喂完豬,吃完晚飯。還沒來得及洗鍋刷碗,火光徹底消了,一股刺鼻的煙飄過來。


    桃之摸到手電筒的時候,發現電光也越來越微弱,電池快要沒電了。她晃了晃,想讓光亮恢複,結果徹底地熄火。


    摸黑爬上了二樓的桃之,伸手摸了燈線一扯,希望再次落空。她戰戰兢兢地關了門和窗,小心翼翼地爬上了床,她不敢看向別處,用被子把整個人都包裹住。


    嗚咽聲從被子裏傳出來。桃之立即壓抑住,害怕哭聲會引來鬼。


    “這個世界上沒有鬼。”


    董以昭老師說過,阿丘也說過。


    桃之還是不放心,她在被子裏恐懼地想象外麵黑暗的世界裏會有什麽東西飛撲過來,吞噬了她。


    過了很久很久,樓梯那裏似乎響起了腳步聲,桃之的耳朵不靈敏,她屏息聽著,聲音若有若無。過了一會兒,似乎越來越近,越來越大聲,一直到床邊,停止了。


    桃之緊張地閉著眼,冷汗涔涔地等待惡鬼在下一瞬間張開血盆大口,連人和被子一起卷入腹中。


    桃之覺得整個身體一涼,被子被掀開,一束光亮照在她身上。她哇地大聲哭了出來。嚇了一跳的放牛妹,立刻大叫道:


    “你怎麽啦?電線被老鼠咬斷了,沒事了,你爺爺也迴來了,正在外麵接電線,等下就有燈了。”


    桃之睜著淚眼看清楚眼前的人,胸腔劇烈地起伏。她抬腳亂踢,踢在放牛妹的身上,嚎哭著說:


    “奶奶,你到底去哪了,我以為你不要我了,這兩天晚上我一個人,快要嚇死了!”


    放牛妹後退了一步,歎了口氣說:


    “我怎麽會不要你呢。”


    “那你為什麽到現在才迴來。”


    桃之蠻不講理,不依不饒地追問。


    “你小叔被抓起來了,唉,我都不知道他在外頭幹了那麽大的一件事。”


    愁眉苦臉的放牛妹在桌邊坐了下來,抬起手靠在桌子上扶著額頭,一副毫無辦法的樣子。


    桃之抽噎地問:


    “小叔為什麽被抓起來。”


    “造假幣。”


    此刻,房間的燈亮起來,又忽然熄滅。放牛妹站起身,打開窗戶,探出身子對外麵說:


    “剛剛亮了。”


    話音剛落,屋內的燈又亮了一下,複又熄滅。


    “又亮了!”


    忽而,燈重新亮起,穩穩地亮著。放牛妹關了手電筒,噔噔地下了樓。


    桃之從來沒覺得光明如此安全,徹底地鬆了一口氣。


    英華坐牢這事已然板上釘釘了。判決下來的時候,方雪瑩對美國佬和放牛妹說:


    “我會等他的,我會等他出來結婚。”


    美國佬歎了一口氣說:


    “難得你對他有情有義,可是他判了五年,你的青春……”


    “我可以等他,不管是五年還是十年。”


    方雪瑩打斷了美國佬的話,她的臉上充滿堅毅,愛情讓她矢誌不移。


    “等他出來,你該有二十八了。”


    在長琅,到這個年紀已經是老姑娘了,很難再嫁出去。放牛妹委婉地提醒方雪瑩,不要冒險。


    “我不怕,隻要你們不反對我們結婚。”


    “反對是不會反對的,隻是你的父母……”


    英華將來出來就是個有前科的人,方雪瑩還願意等他,對放牛妹來說,求之不得。


    “我會做通他們的思想工作,你們放心。”


    桃之第一次領會堅貞感情是在方雪瑩身上。放牛妹說英華是有福氣的人,能有這麽個女人對他死心塌地的。


    美國佬抽著煙,微微一笑說:


    “是我兒子有本事,人家才會一心一意。”


    放牛妹語重心長地教導桃之說:


    “將來你長大了,找了老公,他如果犯了錯,也要學方雪瑩這樣,不離不棄,兩個人才會走得更長久。”


    桃之受教,輕輕地點點頭。


    方雪瑩和英華沒有領證,也沒有辦結婚酒,她在英華坐牢的幾年裏,以準兒媳的身份時常到牛屎陂來探望放牛妹,年節的時候也會來。


    樓上的房間,放牛妹收拾出其中一間,讓方雪瑩暫時住著,等將來英華出來了,這間房就是他們的婚房。


    “到時候,我們一定給你們大辦,一定不叫你委屈。”


    放牛妹使出渾身解數哄著方雪瑩,生怕她哪天突然變卦放棄等待。


    放牛妹到處宣傳方雪瑩的癡情,人人都誇讚她好命,有個這麽好的兒媳等著她那不成器的兒子。


    “男人就是這樣,你陪他吃過苦,將來一定會對你死心塌地的。”


    方雪瑩現在吃過的苦,英華將來都會報答她的。放牛妹覺得方雪瑩是一個很聰明的女人,她就是深知這一點才會心甘情願地堅持。


    “那你陪爺爺吃過苦嗎?”


    歪著腦袋的桃之不太明白陪男人吃苦和男人會報答女人的因果關係。


    “我陪他吃過的苦多著呢,剛嫁給他的時候,家裏什麽都沒有。”


    放牛妹把手裏的針擦了擦頭發,繼續縫製破掉的衣服。


    “那他為什麽總是打你?”


    桃之親眼目睹過很多次,美國佬打放牛妹,放牛妹罵美國佬的情形。


    “因為……我先看上他的。”


    桃之站起來,瞪大眼睛,驚訝地問:


    “不是爺爺先看上你的嗎?”


    年幼的桃之的認知被放牛妹灌輸過很多次,作為女人,一定要矜持、被動、冷淡地對待任何一個男人。桃之在學校裏從來不和男生玩,總是冷臉對著他們。


    “我就是在這裏頭吃了虧,每迴和他吵架,他一定會拿我先看上的他,把我反駁得啞口無言。”


    桃之搖了搖頭,好奇地問:


    “爺爺年輕的時候俊嗎?”


    “俊呀,當初他陪另一個人來的我家,那個人的臉坑坑窪窪的,我沒看上。”


    桃之伏在放牛妹身上,認真地聽她繼續說下去:


    “當時我看上你爺爺呀,他又瘦又高的,也有一點文化,媒人去問他,他說他也願意,就這麽成了,我要是知道嫁給他會過得這麽苦,我當時說什麽也不會再找他呀。”


    放牛妹歎了口氣,拿起補好的衣服看了看。


    “其實,嫁給他之前,我結過婚的。”


    桃之瞪大眼睛。


    “你還和誰結過婚?”


    放牛妹的眼睛落在黃泥牆壁上,迴憶似乎飄到了很遠的地方。


    “那時候餓死了很多人,我的爸媽把我賣了換口糧吃。我賣給的那家人是一對孤兒寡母,他們是好人。那時,我還很小,我很怕那個男人,他比我大很多歲,結婚那天晚上我死死地揪著我的褲子不讓他脫。”


    “我不肯同房,他們餓了我好多天,我沒有屈服,後來他們放我迴娘家了。”


    “你爺爺一輩子看不上我,就是因為我是個二婚的。”


    桃之的嘴角彎下去,同情地歎了一口氣。


    “所以,女人隻有清白,矜持,男人才會覺得你矜貴。”


    這是放牛妹走過大半輩子得出的結論,她希望桃之一步也不要走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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