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小英華談了一個女朋友,叫方雪瑩。方雪瑩是城裏人,據說家境很富裕,父親和哥哥都在政府裏任職,她也剛剛從大學畢業出來,在城裏的一家公司做會計。


    放牛妹覺得這個女孩的條件挺好,人也生得漂亮,美中不足的是,她的年紀與英華差太多,整整六歲。


    “我們鄉下人就該找能幹活的,我看她和你那個當老師的前頭嫂子有點像呢,不踏實。”


    放牛妹嘟嘟囔囔地說著,英華的個性比英富要強,耳朵裏根本聽不進話。


    “我一個初中沒畢業的,一窮二白的,她願意跟著我,算我們家祖墳冒了青煙。”


    英華有自知之明,最重要的是這個女人願意給他錢花。


    方雪瑩對英華的確很死心塌地,他相貌生得帥氣,舌燦蓮花每次都能把她哄得服服帖帖的。她不顧父母的反對和英華在一起。英華告訴她:


    “莫欺少年窮,我一定會有出息的。”


    方雪瑩堅信不疑。她告訴父母:


    “學曆不能代表一切,現在能賺錢老板的好多才小學畢業呢。”


    方雪瑩的父母氣得想要和她斷絕關係,為愛勇敢的她咬咬牙說:


    “我就是要和他在一起。”


    桃之很喜歡方雪瑩,因為她每次來會給桃之帶各種吃的,還送了她一整套彩筆。這套彩筆帶到學校的時候,桃之第一次感受到被眾人圍觀的熱情。後來彩筆不出水了,她仍然舍不得丟,裝進了箱子裏。美國佬給桃之做了一個木箱子,她可以用來放自己所有的東西,上麵還配了一把小鎖。


    方雪瑩問桃之:


    “你希望我做你的嬸姆嗎?”


    桃之立刻點頭說:


    “願意,太願意了。”


    方雪瑩露出潔白的牙齒,嫣然地笑了。


    “那你和你小叔說,讓他和我求婚。”


    桃之不懂什麽是求婚,用疑惑的眼神看著方雪瑩。


    “就是兩個人在結婚之前,男的要和女的請求結婚。”


    桃之用手指擦了擦臉,偷笑著說:


    “羞羞臉,你想結婚了。”


    方雪瑩的臉紅了起來。


    “你羞我幹嘛,以後你也會結婚的,你也遲早要羞羞臉。”


    她們笑鬧起來,全然沒有注意到天上黑色的雲迅速湧來。


    那些天桃之正想著要怎麽和小叔英華說的時候,有人到家裏來報信,英華被公安機關逮捕了。放牛妹嚎了一嗓子後,拍著大腿跟著來報信的人走了。


    家裏頓時空落落的就剩下桃之一個人,老鼠在屋瓦上吱吱地叫著爬過去。她把豬喂完之後,前門、後門、甬道的門都關上,縮著身子坐在廳上的神龕旁邊,睜著眼望著燈泡一直等到了深夜,放牛妹還是沒有迴來。


    桃之緊緊地握著手中的手電筒關了燈,黑暗迅速包圍過來,但止於手電光之外,桃之的身體挨著光圈,一步一步地爬上樓梯,腳底下的木頭發出悶悶的聲響,刺激著她渾身的神經,脊背上冒出了冷汗。


    好不容易走到房間內,開了燈,關上門,桃之的心跳緩了緩。


    “奶奶到底什麽時候迴來呀?”


    桃之自言自語地裹上被子縮在床的角落裏,不敢關燈。兩眼空空,盲目地等待著。困倦先是襲擊了桃之的眼睛,然後是脖子,接著是身體。


    阿丘出現了,照例沿著床的上下左右前後織著放光的金線。當整張床變成密不透風的安全屋之後,桃之的身體放鬆下來。阿丘那張截麵看著桃之。


    “不用害怕。”


    桃之輕輕地靠在阿丘的身上,小聲地說:


    “我從來沒有在晚上,一個人在家過,真恐怖。”


    桃之想起甬道過去的老宅,林有妹伯婆是在那裏上吊死的。阿丘卻說:


    “世界上沒有鬼的。”


    桃之搖了搖頭說:


    “董以昭老師也說過世界上沒有鬼,可是沒有鬼的話,你是怎麽出現的?”


    桃之似乎看見阿丘的那張平整的截麵笑了笑。


    “我不是鬼。”


    “那你是什麽?”


    “我是你。”


    桃之不明白,阿丘低下頭沒有繼續說。


    當她睜開眼睛的時候,床變成了普通的床,太陽從窗戶照進來,落在地上,像一張金色的方盤。桃之的心重重地往下垂了一下,昨晚偏偏忘記關上窗戶,還好鬼沒有從窗戶爬進來。


    桃之一個人度過了漫長的一夜。早晨,她爬起來,充滿期盼地走下樓,可一切仍空空如也。


    “奶奶!奶奶!”


    沒有人迴應她。她扁著嘴巴幾乎要哭出來,牛欄裏的豬和牛都叫了起來。她隻好先煮了豬食,給老黃牛放了曬幹的秸稈。老黃牛不滿地哞叫了一聲,甩了甩耳朵,意思是要出欄去外麵吃新鮮的草。


    桃之愁眉苦臉地安撫老黃牛,說:


    “你就先對付著吃吧,我還要上學去呢。等我放學迴來,我再帶你出去。”


    老黃牛通人性,懂了她的苦衷,低下頭用舌頭卷了秸稈吃。


    桃之胡亂地吃完早飯趕到學校的時候,已經遲到了。董以昭嚴肅著臉讓她舉著書本站在外麵。


    “老師,我家裏……”


    “你作為學生,最重要的任務是讀書,其他的理由都不是理由。”


    董以昭不聽桃之的辯解,喝令她必須站滿一節課。豆大的眼淚落在地上,啪嗒地響,桃之其實聽不見聲響,但董以昭聽見了,心軟了,讓她了進教室。


    “下不為例。”


    桃之那天一直在走神,想著家裏的牛,想著放牛妹究竟去哪兒了,小叔到底犯了什麽事。


    傍晚桃之迴到家的時候,發現家裏依舊空空的。


    老黃牛聽見她開門的聲音,再次哞叫起來。桃之先把雞都喂了,然後到牛欄裏把牛放出來。她用力拽著憋瘋了的牛,慌張地大叫道:


    “你別跑,你別跑,你要是跑我就不放你出去。”


    老黃牛鎮靜下來,甩了甩耳朵。桃之走在前麵,老黃牛在後麵慢慢跟,它低下頭,甘之如飴地卷著地麵上的草。


    把老黃牛的喂得鼓鼓的時候,桃之拽了拽牛繩說:


    “走吧,迴去吧,我還得煮豬食喂豬呢,它們也餓壞了!”


    老黃牛拖遝著腳步慢吞吞地跟著走。它好老好老了,放牛妹說它比桃之還要大幾歲。


    天黑了,好死不死的,整座屋子的燈都亮不起來了。


    桃之氣得站在天井邊上罵路過的老鼠:


    “壞東西,咬什麽不好,你咬壞電線!”


    桃之在這一刻好想小烏,小烏在的時候,附近一隻老鼠都沒有。小烏最近過得怎麽樣呢?它還活著嗎?


    桃之無奈地歎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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