崽崽長大一些就會漫山遍野的跑,想去哪兒就去哪兒,想玩多久就玩多久。沒有大人束縛她,也沒有人擔憂她的安危。


    別的小孩經常還沒有玩盡興,就被父母揪迴去了。崽崽卻玩到盡興了,不想玩了,或者餓了,困了,才自己迴家去。


    家裏沒有人責備,也沒有人歡迎。


    小姑娘是不被允許長時間在外麵遊玩的,很多地方也不允許去,很多男孩子玩的遊戲,小姑娘也是禁止玩的。


    但是,這樣的束縛對崽崽都沒有任何的表示。


    每每太陽下山,各家就會有大人出來唿喚頑童們迴家吃飯,喚不聽就被打罵,拖拽迴家去。


    別人家的小孩都被大人喚迴家了,沒有人喚崽崽迴家。巷子裏,街道上,一到傍晚,或是吃飯時間,就會到處充斥著父母打罵孩子的聲音。


    “英子,迴家吃飯了。”


    “姑娘,還不迴家睡覺,你是野孩子嗎?”


    “琪琪,你爸迴來了,要問你呢,還不快迴來?”


    “小雲,天黑了不迴家,皮子緊了是不?該鬆一下了。”


    ……


    遊戲場上,最後剩下崽崽一人。還沒玩盡興呢,到別的巷子裏繼續找小夥伴玩。直到累得上眼皮磕下眼皮,才知道自己還有個家,有個可以睡覺的地方。


    再大一些,崽崽覺得女孩子的遊戲沒意思,跳繩啊,踢毽子,丟手絹這些都太小兒科。


    還是男孩子們滾鐵環,鬥雞,上山掏鳥窩,田裏抓泥鰍這些有意思得太多了。


    但是,這些遊戲,別的女孩都觸及不到的,隻有崽崽可以像男孩子一樣嚐試各種遊戲。因為根本沒有人管她嘛。


    田裏抓泥鰍是可以打發一整天時間的。崽崽和男孩們一樣,挽起褲腿,挽起袖子跳進泥潭裏,把小手伸進沒有積水的稀泥深處,便可以感觸到滑溜溜的泥鰍在手心裏慌亂地擺動。


    小手一收緊,連同一抔泥巴一起抓起來,往田埂上這麽一拋,泥巴四濺開來,蹦出來一條不大不小的黑不溜丟的泥鰍,在地上掙紮著。


    小小的收獲的喜悅就成了孩子們堅持在泥潭裏泡一整天的動力。盡管泥潭裏總有各種硬邦邦的異物,隨時會劃傷小腳,但是盡管傷口流著血,也沒有人肯撤離。


    除非太陽落山,天將黑,孩子們才用衣服兜著抓獲的泥鰍,準備迴家讓父母做油炸泥鰍。


    崽崽也小心把自己的戰利品兜迴家去。可是,看到她滿身的泥汙,衣服、頭發、手腳全是幹凝的泥巴,乍一眼,連她父母也沒有認出來她,以為哪來的小叫花。


    那本來就十分瘦小的巴掌臉上,隻剩一對怯生生、烏溜溜的眼珠在小心翼翼地轉動著。


    待到忽地認出是崽崽,媽媽皺了眉頭,嚴厲地盯住她,一臉不可思議和十分頭疼的樣子。


    正好,爸爸剛關了店門進到院子裏,看見崽崽的模樣,愣了小會兒,隨即二話不說就一腳把崽崽踢倒在地。


    倒在地上了尤不解氣,再加了一腳在那滿身髒兮兮的小身子上。


    灰不溜啾的泥鰍兒滿地散落,滿地蹦躂。楊俊看見這些泥鰍更加來氣兒,憤怒地抓起地上的泥鰍一把一把往院牆外麵扔出去,最後一條也沒有剩下。


    一邊扔一邊罵:


    “家裏沒讓你吃飽飯啊?你餓勞啊?你看你把自己弄成這副德行,誰給你收拾啊?我這麽累死累活的,我還給你收拾,咋攤上你這麽個要死不得活的小鬼。”


    楊俊粗暴地拎起地上的崽崽,放在水龍頭下麵,擰開水龍頭,放出最大量水來衝洗。


    那衣服褲子上的泥巴太厚,還幹燥結成硬塊,不容易衝洗。楊俊就三兩下扯爛了那些裹滿泥巴的衣物,揚手甩過院牆去,然後十分粗暴地把光溜溜的崽崽從頭到尾搓洗幹淨,抓住她的滿頭的卷卷頭發,拽進屋裏換上幹淨的衣服。


    董碧蓮在廚房裏不聲不響地做飯,沒有參與打罵孩子,也沒有心疼地去護孩子。


    自從吃齋念佛後,她不再打罵孩子。也不再管教孩子。她是她媽媽,她給她做吃的,也給她做冬襖夏衫。僅此而已。


    楊俊本是年少時期就曾經走南闖北過,有些眼光和經商的頭腦。來到盆山鎮,在人口激增的盆山鎮捕捉到了商機,幾經折騰後,店裏生意紅火,營業額節節走高,生意越好越繁忙,常常令他應接不暇。


    妻子又不管孩子,平日裏可以放任孩子自由飛翔,原則上隻要不闖禍,不惹麻煩,甚至可以任她自生自滅。


    可她活著,卻又不好好活著,她的行為給他們平添了麻煩和負擔,那就怪不著要拿她撒氣了。


    董碧蓮的精神比往年好了許多,她卻依然執著於信佛。來到盆山後,盆山就隻有一個孤零零的山神廟,廟裏隻有一個孤零零的山神爺。


    但是這不影響董碧蓮的朝佛之心,她心中有神,不在乎眼前的神佛有幾尊,廟宇有多大。


    在董碧蓮看來,山神廟這樣有著悠遠神秘的傳說,連同來路都是個謎的神佛更有靈氣,更能勾起她心中神聖的崇拜。


    山神廟從此成了董碧蓮每天必拜的課程。


    由於年久日深,山神廟有些破敗,平常偶爾會有一些善信之人來燒香,隻是一到逢年過節香火會熱鬧一些,特別是每年大年初一,是盆山人民的好日子,也是山神爺的好日子。


    全盆山人民傾巢而出,簇擁在山神廟周圍,讓山神爺受到眾星捧月般的厚待。


    董碧蓮來後,山神廟裏,每日香火就未曾斷過了。廟堂內的衛生也幹淨了,屋梁上再無蜘蛛結網,那堆神秘的草堆上麵加了一層新鮮稻草。


    山神爺麵前的糖果也是保持新鮮的,再不會有原來那樣幹癟黴爛的了。


    董碧蓮是心中有佛之人,她來後,在佛前供了一碗幹淨的水,而且日日更換。


    那以後,盆山的善信之人也都學會了在佛前供一碗清水,不用問為什麽,他們看董碧蓮就覺得她是一個懂很多的人,跟著她做準沒錯。


    找不到小夥伴的時候,崽崽經常跟著她媽媽上山拜佛,久而久之也喜歡上了山神廟。


    但崽崽更多喜歡元寶山的草木野果。


    媽媽在廟裏虔心向佛,她就溜到山上漫山遍野的到處亂鑽,活像一隻自由散漫的小鹿。


    山頂有十分平整的草甸子,草甸子周圍長了一圈的山裏紅,每年冬季,紅珍珠似的山裏紅結滿枝頭,別是一番風景。


    平整的草甸子裏有幾個十分講究的大墳墓,其修建格調都一模一樣,大概是這是有錢人的專屬墓地吧,亦或是哪個大家族的墓地。光看周邊的一律景致,其風水格局就很不一般。


    崽崽發現了這個充滿靈氣的寶地後,一上山就奔這裏來,餓了就摘山裏紅充饑,困了就靠在高大豪華的墓碑上睡覺。


    真是小孩子,才會這樣無懼無畏的。


    媽媽也不會來山上找崽崽,迴去的時候看不到崽崽,也不過是生氣地嘟噥一句:


    “這個小鬼崽,又野哪裏去了?讓野豬叼走了才曉得厲害,叫她亂跑。哪裏像個丫頭?”


    然後收拾東西自己迴家了。崽崽迴到山神廟,見媽媽已經走了,無影無蹤,自己就蹦蹦跳跳地,伴著太陽一起下山了。


    她都不會恐慌,不哭,不鬧。


    摔摔打打,磕磕絆絆是她每天的功課,即便是擦破了膝蓋的皮膚而流了血,那血簡直不是她的一樣,她隻是跑著,跳著,鬧嚷著,就像小野雀子跳在荒野裏,東顛西搖的。


    有一迴,崽崽早早從山頂下到山神廟,見媽媽還在打掃廟堂,她肚子餓了,偷偷拿了一塊餅幹,躲到山神爺後麵草堆上吃。


    吃完餅幹,瞌睡就來了,崽崽就在草堆上睡去了。


    廟堂裏沒有風吹,崽崽在草堆上比在山上睡得安穩,酣夢沉沉地睡到不知什麽時候,被一陣嘈雜聲吵醒。未等她睜開眼時,她就被人像個布娃娃一樣拎起來了。


    耳邊傳來爸爸冷厲的聲音:


    “死崽崽,你要成仙了,跑到這荒山野地來睡。天黑也不曉得迴家,不省心的娃兒,你當野娃兒算了,你就做野娃兒吧你。”


    崽崽被爸爸夾在腋下走出山神廟,往山下走去。後麵跟著隔壁開旅社的唐叔叔,小餐館的馬伯伯,賣農藥的宋伯伯,還有待業在家的小邱哥哥,小木匠……


    左鄰右舍的人都在,每人手裏都亮著一把明晃晃的手電筒。


    爸爸一邊罵,一邊在崽崽的瘦骨嶙峋的尖屁股上“啪啪”地打個不停。一路打到家裏。


    崽崽忍不住痛,“哇哇”地哭開了。越哭,爸爸打得越發狠。


    宋伯伯高高舉起電筒,盡量照著楊俊麵前的路,一邊不忍心地勸道:


    “別打了,娃娃還小,她哪裏知道個輕重嘛?”


    “是啊,楊叔叔,不要打崽崽了,她一定嚇壞了。”小邱說。


    “是啊是啊,太可怕了,我都不敢在山上過夜,那上麵好多墳。崽崽一定魂都嚇沒了,不要打她了。嘶……怪害怕的。”


    小木匠縮縮脖子,說到墳墓,感覺背脊發涼。


    崽崽被爸爸像扔一塊破布一樣扔到床上,又是被爸爸用皮帶一頓實實在在的抽打。


    媽媽站在門口看了一會兒,麵無表情地轉身迴了臥室。


    沒有責備,漠不關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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