盆山的新街一條街上,盡是外地人。


    他們自天南海北的來,在這裏開店鋪,做生意的。他們來到盆山,瞅準了商機,租了當地人的門市做買賣。


    買賣做大了的,來的時間很長久的,已經買下了這裏的店鋪或是整座房子,混成了當地人。


    新街是寬敞的,整潔的。有人管理,有人整治。商鋪有序規範,兩邊的商鋪主要是住宿、便利店、發廊、照相館。


    那照相館是從老街搬來的。老街的商鋪能搬來新街發展的並不多,比如那些鐵匠鋪和傳統的小作坊是不被允許到新街來的,影響市容市貌。


    衛生達不到條件,還盛產噪音。讓他們還是留在老街吧。


    再說那家照相館,搬來新街後也是必須做一番大整改才能達到標準的。做了很費心思的裝飾,擴大了門麵,裏麵弄成了漂亮的塑料花布景,還有一幅碩大的手工畫的嫦娥奔月圖作為背景。


    那嫦娥仙女衣著鮮亮的大紅色衣裳,白色裙子,懷抱雪白的玉兔,衣袂飄飄地駕著一團白雲,在蔚藍的天空中飛舞,栩栩如生,恍若要從畫中飛出來。


    這是那位因為身患疾病,被迫離開教學崗位的老教師畫的。這位老師的畫技廣為當地的大戶人家所公認,那些大戶人家總要請他去給自己雪白的牆壁上畫上美麗的山水畫。


    新街建成後,因為人流量大,旅社住宿一下子開了十幾家,什麽“新街招待所”、 “方便旅社”“好夢圓”等等,在這裏蓬勃而起,成了這條街的主業,容納了所有來往於盆山的賓客。


    除了住宿,便民的商店也是一個接一個的開張了。副食品、日用小百貨、煙酒糖茶一應俱全。


    貨品多得店鋪裏擺不下了,老板就在店門口搭上木板架子,油鹽醬醋、幹雜調料、食用藥材、粉絲麵條這些家常用的貨物全擺放在外麵賣。


    老板娘從早忙到晚,拿貨收錢,一刻也不得閑,直忙到天快黑了,街上人空了才把貨物收進店,然後認真算賬數錢,帶著滿足的笑容把錢鎖進木桌的抽屜裏。


    新街的街頭連著老街,街尾卻是郵電局。郵局大門的上方,端端正正地掛著白色長方框,框裏書寫“盆山郵局”四個大字。


    門外左側的桉樹下設置一個嫩綠色的大郵筒,不時有人過來往裏塞進信封。


    郵局裏人進人出,絡繹不絕。郵寄信件的,打電話的,發電報的,買報紙的,幾個年輕的工作人員忙得不可開交。


    有郵遞員進來領取了厚厚一疊信件和報紙,塞滿了綠色郵政包,出門騎上二八大杠的自行車,馬不停蹄地趕往各個片區去分送信件去。


    新街的街頭連著老街。新街上總有各種車輛自由穿梭往來,可到了街頭就行不通了,任你有多少沉重的貨物要運送去老街售賣,隻能人工搬運,任何車輛不得踏進老街的地界,自行車都不行。


    拖拉機、農用車拉貨到這裏就把貨物卸下來,堆在地上,賣東西的自己一趟一趟地往返,憑人力把貨物搬運到老街去銷售。


    楊俊是北方人, 高中一畢業就結了婚,婚後帶著妻子不遠萬裏來到甘陽縣城謀生。楊俊最先在甘陽縣城的國營旅社當了廚師,妻子董碧蓮也成了旅社的住宿登記員。


    楊俊學過烹飪,憑著優秀的廚藝,在旅社的後廚占據著舉足輕重的地位,工資待遇也可觀。妻子董碧蓮踏實認真,任勞任怨,深得老板器重。這家子很快就在這個縣城裏紮下根來,日子還過得風生水起,羨煞旁人。


    不久生下個兒子,長得虎頭虎腦,眉俊目秀的,很是討人喜愛。旅社的員工誰見了都想抱一抱這個小兒。人人爭著當保姆,人人都喊他“幺兒”,親熱的不得了。


    楊俊夫婦見兒子生得這般人見人愛,心裏別提有多自豪。一心想著好好掙錢,掙他個家大業大的錦繡前程讓兒子來繼承。


    隻可惜,這樣值得展望的未來,這樣豐潤的小日子沒過多久,一場突如其來的災難就把這個家庭襲擊到破碎不堪。


    他們的兒子長到7歲那年,一次意外,這個漂亮的小兒子在旅社後麵的南渠大堰裏溺水身亡。


    夫妻倆大受打擊,他們的人生仿若遭到一場滅頂之災,從此一蹶不振。


    妻子大病一場,身心奄奄,精神恍惚,閉門不出。


    楊俊整日的酗酒,也是鬱鬱不振,上班也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不思工作。不久以後,夫婦雙雙失業。


    楊俊消沉中憋著一股破罐子破摔的氣兒,除了酗酒就是茶館裏打牌,漸漸地把家底也遭得差不多了。


    第二年,他們的女兒出生了,因為父母身體狀況都不好,生下的女嬰耗子一般大小,養了好幾個月也沒見變好看一點。


    夫妻倆還沉浸在喪子之痛中,這個女孩又長得這樣不討喜,比之前的兒子差太多了,覺得她來得真不是時候,甚至於是來添亂的,他們根本沒有心思,沒有精力來好生養育她。


    於是,對這個女兒的養育上,他們毫不上一點心。


    董碧蓮在月子裏病得越發嚴重,精神越發不濟。沒有奶水,也沒有精力喂養孩子,一任孩子在繈褓中哭到氣息奄奄也不管。


    鄰居都看不慣了,嫌他們做父母的未免心太狠。忍不住說一嘴:


    “娃娃餓了吧,喂一下嘛,哭得那個可憐哦!”


    “管求得咧,娃娃哭起長,南瓜吊起長。莫得事的。”楊俊輕飄飄地說。


    好幾月過去了,鄰居們白天黑夜都能聽到像小貓咪一樣微弱的嬰兒的啼哭從他家臥室裏傳出來。有時候哭聲會變得嘶啞而時斷時續。聽的人都覺得累,揪心得慌。


    看著又黃又瘦的女嬰,董碧蓮老想起漂亮的兒子,忍不住淚流滿麵,對兒子的思念和對眼前女嬰的嫌棄成鮮明對比。


    她時常想,那樣漂亮的小孩注定與他們家是無緣的吧。難道他們家就隻配擁有眼前這個不成人形的小家夥了?越想越痛心,越想越糟心。


    索性丟在一旁,任她哭到天荒地老去。


    “唉,這娃到底還能養活不?”楊俊心煩氣躁地嚷道。


    “隨她吧。”妻子懶心淡腸地說。


    被忽略的生命卻還是不屈不撓地成長著,跟所有被父母當成手心裏的寶一樣捧著長大的孩子一樣,這個被父母百般嫌棄的女嬰也一天天地長大。


    由於父母一直都不稀得給她起個名兒,直到女嬰都學會走路了,經常邁著蹣跚的腳步走街串戶,吃著百家飯成長。


    鄰居們可都是憐惜著這個瘦小的女孩兒的。


    他們毫不吝嗇地把家裏好吃的都拿來投喂她。隻是,沒個名字實在不方便,天天都見著她,總不能像喚小貓小狗一樣喚她吧?


    於是,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大家都喚她“崽崽”,也不知是誰起的頭。


    後來,就連他父母也跟著鄰裏喚她崽崽。仿佛這個名字就是與生俱來的,打娘胎裏帶出來的。


    崽崽的出生多半是場意外,在父母眼裏也是透明人般的存在。別人家的父母翻著字典給娃起名字,或者找那算命的合上天時地命運格八字,費盡心機就想給孩子起個好名,求富貴,求平安,要麽意義非凡,要麽承載著父母的殷殷期望,然後如寶似貝地捧在手心裏養大。


    興許是因為娃生得太醜,太帶不出場,興許因為不是男孩,擔不了傳宗接代的光榮任務。


    倆夫妻對這個女娃是百般嫌棄的。這點鄰居們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


    楊俊在家賦閑了一年多,後來聽說盆山那個地方,新開發,有很多商機,便帶著老婆孩子到盆山發展來了。


    從一個小型副食品商店起家,在盆山新街,楊俊商店頭一個開張。


    後來,不斷充實經營品種,擴大門店,生意就做得越來越大,原先被他糟踐一空的家底逐漸恢複了元氣。


    隻是妻子身體一直未曾恢複,精神也一樣恍惚,想要生個白白胖胖的兒子的願望遲遲不得實現。


    董碧蓮身心受到重創,久久難愈。曆經無能為力的掙紮後,她開始相信命運,相信上蒼的安排,相信神天菩薩的存在。於是,她經常去寺廟燒香拜佛。


    周邊所有廟宇,她幾乎都要去拜一拜,年年拜。她以自己的方式,無比虔誠地對待這件事。不知是為了自己早夭的孩兒,或者是為了自己那破碎的命運。


    總之,這件事情,讓她的心安靜下來,還讓她找到了歸屬感。


    她成了寺廟的常客,熟知燒香拜佛求佛祈願的整套程序。還經常指點指點那些第一次進廟燒香求佛,顯得手足無措地香客,帶他們一一拜訪廟裏的佛像。


    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本就屬於寺廟裏的人。


    有一次,隔壁鄰居家的女子初中畢業,想去廟裏許個好前程。女子的父母便把她拜托給董碧蓮,求帶去寺廟許願。於是,女子在佛祖麵前許下10元的承諾。


    可是後來女子所許得以如願以償後,便對還願的事不置可否,說那是迷信,自己是通過努力,憑實力實現願望的,並非菩薩保佑。


    唉,萬萬不可如此忽悠神明啊。董碧蓮自己掏了10元,替鄰居家還了願,並一番虔誠跪拜替別人謝過菩薩。


    對於崽崽,她母親不愛她,但也不曾傷害她。吃齋念佛後,母親開始盡義務撫養她,無喜也無愛,像善待世間萬物一樣善待她。


    一邊是責任和義務,一邊是隨緣。既然是緣分安排給她的孩子,她得接受,各路神明都看著呢。


    一日三餐,衣食住行,一絲不苟地盡到一個做母親的責任。但也僅此而已,沒有多餘的關愛,也沒有在女兒身上多一份操心。


    楊俊一心撲在發家致富上,根本沒有心思來多看女兒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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