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傳箋雖然聰明,但對於為官之道的理解還是過於粗淺,不過好在不恥下問,她和原蘇並肩坐在破宅子的小廳中,不解地道:“為什麽程太師要去見皇後?”


    原蘇托著腮,歎著氣,“你這麽問,讓我很為難。”


    “嗯?”


    “我是個神仙你知道吧?所有的事情對我來說都是一目了然,但是我怎麽能泄露天機呢?”


    陳傳箋翻個白眼,“我又不要你講什麽前世,講什麽輪迴,這明擺著的事都不能說?”


    “明擺著的事你還要我說?”


    “我蠢,所以需要上仙的指點。”


    原蘇拗不過,道:“二十年前宮裏是什麽情況?”


    陳傳箋想了想,“應該是陳貴妃正得寵,生周霜的時候。”


    “程家這些年有找過你算命,抓鬼,除妖嗎?”


    “沒有。”


    “那以程太師這樣的人物,會跟陳貴妃、國師之流沆瀣一氣嗎?”


    “不可能,程太師迂腐刻板,最討厭神神鬼鬼的東西。”


    “沒錯,程太師雖然這些年在朝中並不表態,但皇上說了幾次要廢太子,他也沒單獨上疏反對過,隻是打官腔隨大流說立嫡不立幼……”


    “也許明麵上程家與皇後不往來,但私下其實是一夥?不然程太師怎麽會輕易暴露地道的秘密?若不是極信任,程太師又怎會深夜去見皇後,而那次進宮,難道是因為周霜之事?”


    “這是你說的,不是我說的。”


    “可是——”陳傳箋沉吟許久,謹慎地道:“程錫圭為什麽和周霜勾勾搭搭,難道不怕周霜上位之後,推測出程家暗交皇後一黨,從而收拾他們嗎?”


    原蘇深歎一聲,忍不住出言指點道:“周霜一個富商的兒子,宮裏又沒什麽門路,是如何知道自己的娘死的那麽慘?都死了這麽多年了,偏巧太子快不成的時候,才想起查這個事?”


    陳傳箋張大了嘴,“難道,這風聲是程家放出來的?也許程家從一早便知道了周霜的身份,但還想著太子能繼位,就沒有深究,現在太子死了,所以他們借周夫人和隋珠公主的事令陳貴妃與周霜勢同水火,周霜是沒有根基的,隻要協助他鬥倒了陳貴妃,那順理成章就成了程家的傀儡?程錫圭與周霜交好,其實不過是兩邊下注。”


    “那如果周霜稍微流露出與陳貴妃修好的意思呢?”原蘇追問道。


    “若程家是皇後一黨,他們應該不想看到這個局麵,否則周霜繼位,陳貴妃得勢,皇後的母家李家首當其衝,周夫人和隋珠公主的破事就可以順理成章地栽贓到李家頭上,再牽連出程家就麻煩了。”


    原蘇側目,“看不出這些日子你有些長進。”


    “那周霜豈不危險?”


    原蘇沒好氣地道:“你操什麽心,那位周公子比你聰明百倍,定然有應付的法兒,不然你當他在上清觀時,為什麽要巴巴的留下程錫圭來聽他和陳貴妃話家長?”


    “可若是這樣,就算他當了皇帝,也不過是個傀儡。”


    “這世上的傀儡皇帝多了去了,當便當了,有什麽稀奇,錦衣玉食,佳麗三千,哪裏不好?”


    “周霜豈是令人操縱的?”


    原蘇無奈道,“那你管那麽多,你一個頭發長見識短的婦人,能幫上什麽忙?”


    陳傳箋怒目,“婦人怎麽就沒有見識了?我雖然幫不上什麽忙,但我至少可以把這件事告訴周霜。”


    原蘇揮揮手,大袍一起一落,人倒是走遠了,“說去吧說去吧,我頂不愛看你這副為他操心的模樣,我走了——”


    陳傳箋遠眺著他的月下背影,心裏卻想著,程錫圭這個小白臉,真是陰險奸詐,深藏不露啊!


    ……


    陳傳箋墨跡到半夜才迴,飛簷走壁地進了內院,躡手躡腳進門,落了門栓,就見床裏一團黑影騰的彈了起來,周霜一拉帳子,冷冷地道:“捉鬼捉的開心嗎?”


    陳傳箋知道周霜鬧著性子,但她滿心沒當迴事,一個要當皇帝的人,應該豁達得心懷天下,哪會跟她這樣的人計較,更何況,她又不是出去玩的。陳傳箋打著哈欠,一邊在屏風後頭換衣服,一邊道:“我倒是看走眼了,沒想到那裏是處鬼集市,若不是與原蘇同去,今夜怕是有些麻煩。”


    不知何時,周霜從床上下來靠在了屏風邊上,黑夜中看不清表情,隻聽他口氣不善,“那我是不是應該去謝謝那位原公子為我安宅?”


    陳傳箋笑出聲來,“他一個妖精,你謝他做什麽?”話音未成殘響,就被周霜握住了腕子,砰一聲紮紮實實被推倒在屏風上,挨得近了,陳傳箋才發現周霜的表情相當難看,他憤憤道:“這個妖精就讓你這麽離不開嗎?”


    “吃醋了?”陳傳箋微微笑道。


    一刹那,周霜神情別扭地將臉轉向了別處,“沒——”話還沒說完就轉了口,正視著陳傳箋的眼睛,道:“好,我不妨承認我吃醋了,作為我的夫人,以後是否不要跟這位原公子不要往來。”


    陳傳箋斂了笑容,道:“不能。”


    周霜得了這樣的答案,先是驚愕,繼而憤怒,最後惱羞成怒,“你——”


    陳傳箋道:“你從認識我就該知道我是個不服管的性子,而且原蘇跟我說讓我和他走的時候,我沒有跟他走,以後也不會跟他走,我可以為了你死,是因為我——”陳傳箋頓了頓,深吸了一口氣,“是因為我喜歡你,而我也可以為了原蘇死,是因為我跟他,是過命的交情,我不能為了你,就舍棄這樣的交情。”


    “既然你這麽活得明白,難道不知道你同原公子往來一分,便是對我與你的情感損害一分?”周霜冷道。


    “周霜,我與你的時間是有期限的,難道你想把這些時間浪費在無謂的爭論上嗎?”


    “陳傳箋。”周霜扣住陳傳箋的雙手,慘淡地道:“就是因為我們時間有限,所以我才希望你能全心全意地把它用在我的身上,而不是分出來給別人。”


    陳傳箋沉默了,與周霜兩兩相望,誰也不肯退讓,陳傳箋心中有些惱,周霜幹嘛非要跟個妖精較勁,人和妖精就不能一路這個道理難道他不明白嗎?


    “好,你贏了,陳傳箋。”周霜歎了歎,放開了陳傳箋的手,一扭頭就上床去了,“今晚的事隻當沒有發生。”


    陳傳箋再接再厲,“那不成啊!”


    周霜緊握雙拳,咬牙切齒,瞬間反省了一下自己最近是否對陳傳箋太過寬容。


    “鬼市管事的是個叫才生的王八精,跟我說那宅子底下挖得亂七八糟,程錫圭壓根沒對你說實話,還有另外兩條密道,一條是通往宮裏的,一條是通往麗正門外,二十來年前,程太師還從那條密道去過宮裏見皇後,我懷疑——”陳傳箋坐在床邊,深沉地道:“程家可能是皇後一黨。”


    一聽是程家的事,周霜反而悠哉了,他睡在床裏,枕著雙臂在昏暗的燈下看陳傳箋,人說燈下美人,果然是別有一番情趣,陳傳箋的側臉看起來也不那麽銳利了,多了幾分柔和,雖然正兒八經地說著話,眉梢眼角也像是笑著,一股子閑適勁在屋子中慢慢蕩開。


    周霜也曾想過和一個女人若是結了婚,該如何過日子,要吃要穿要說話,想來想去都覺得麻煩,但現在這個光景是頂好的,無昏無辰的,像是在一段不緊不慢的夢裏,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放鬆的,無需防備的,柔軟得像卸了殼,分外舒展。


    “哎,你笑什麽——”陳傳箋推了周霜一把。


    周霜這才雲淡風輕地道:“這有什麽稀奇,程家這種家族,為了標榜清流,從來不往後宮裏送人,但也不曾低估後宮的力量,興榮了百年,若光靠前朝哪能站得穩?曆來都是前朝後宮兩條腿才走得穩,陳家張揚跋扈,程家怎麽會放在眼裏?李家雖然也口碑不佳,但皇後到底是正統,所以他們兩家勾結,我一點也不意外。”


    陳傳箋心事沉重地道:“可是,現在他們跟你一起對付陳家,等你真的當了皇帝,他們完全可以架空你了。”


    周霜懶懶道:“架空就架空了吧,橫豎我也沒想當皇帝。”


    “你——”陳傳箋挑眉,忽而憤慨,“你可知天下人因為沒有一個賢良的皇帝,會有多苦?”


    “我知道。”


    “那你還——”


    “因為我未必是賢良的那個,一個不賢良的皇帝,不如把這個天下交給賢良的臣子來管——”周霜支起半邊身子,似乎是有個談興,引經據典,滔滔不絕,陳傳箋聽得有些愣神,忽然覺得自己似乎真的不太了解周霜,原來他還真是滿腹經綸,怪不得科舉能中。


    “這——”陳傳箋書讀的少,對周霜的觀點難以反駁,心底似乎是也被他說服了,但又覺得哪裏不對,一個皇帝不管國家,反而要有才能的臣子來管,那麽要皇帝何用?“可是,如果什麽都交給臣子,臣子有錯的時候,誰來管呢?”


    周霜笑了笑,似乎是對陳傳箋的開竅很滿意,於是不怕浪費唇舌地道:“靠製度。”


    “製度?”


    “皇權自古都是集中在一個人手中,天子一言九鼎,大臣錯了由天子管,那麽天子錯了呢?”周霜拍了拍床,要陳傳箋坐在自己身邊,他難得說這麽多話,寡言隻是覺得這世上沒有一個人可配做知音,而陳傳箋這個人,雖然沒有讀過書,也不曉得經世學問,但是卻有一種質樸的通透。


    “我剛接手鋪子的時候,櫃上的大掌櫃權力甚大,有很多人不服管束,我便將他們全部換掉,有陣子周家甚至要被拖垮了,來了新掌櫃,我便想什麽是可以讓他決定,什麽不可以讓決定,我收迴一部分權力,可等鋪子做大了,我要管的事越來越多,於是我和雲叔就在商行裏設了個會,雲叔叫它議商社,我做社長,雲叔做社官,賬房做錄事,社眾共七人,由商行大掌櫃輪流擔任,所有決議先由社眾裁定,通過者上報三官——”


    陳傳箋讚歎,“手段高明。”


    “後來,我就一點也不忙了,大掌櫃們反而可以彼此監督,我要做的便是安排好每一年的社眾,平衡他們之間的關係。”周霜道:“朝廷不是沒有這樣的機構,而是朝廷裏盤根錯節,沒有幹淨的人。”


    “那——”陳傳箋欲言又止,沒有幹淨的人,說來道去,周霜還是會被架空,成為傀儡。


    “我是個普通人。”周霜淡淡地道:“隻想為我母親報仇,過過平常的日子,以後的事,以後再談吧。”


    “可是,你還要相信程錫圭嗎?”


    周霜聳聳肩,“為什麽不呢?飯需得一口口吃,事亦然,就是得利的漁夫,也得有耐心等到魚蚌相爭。”


    陳傳箋茫然地看著周霜,也許周霜的眼前是一片清明,而在她的眼前,卻是一片迷霧,“哦,對了,那群鬼會一起住在宅子裏,不過隻晚上出現。”


    “挺好。”


    “他們還會去各處探聽消息。”


    “那更好了。”


    “你不怕嗎?”


    “怕什麽?”


    “怕鬼啊。”


    “當然怕,所以需要你時時刻刻跟我在一起,免得我被嚇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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