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家做事靠譜,周霜答應得痛快,不到一個時辰就為六王解決了一件心頭大事,尤其程錫圭是個難得的棟梁之才,不僅陪著逛了園子,出門的時候還貼心地問:“這宅子重修的事,不知王爺交代給了哪位工匠?”


    “應該會提給內侍府辦,可能是找京城雷吧。”


    “那可巧了,這宅子本就是京城雷設計的,本家與京城雷也有點往來,王爺百忙難顧,下官亦可以替王爺張羅此事。”


    六王巴不得少些麻煩事,當即也不推脫,程錫圭名頭再大,到底也是後輩小官,大咧咧地道:“那太好了,就有勞小程大人。”


    “豈敢豈敢,下官隻是略盡綿薄之力。”


    六王心滿意足地打道迴府,周霜帶著陳傳箋一如來時坐了程錫圭的馬車走,車上閑話起來,周霜道:“這麽大的宅子,顯然不是嗟來之食,左鄰右舍是否都被你們買了?”


    程錫圭擺擺手,一本正經地道:“程家財力比周半城相距甚遠,而麗正門也是處繁華地方,籌不出那麽多銀子來,所以隻買了隔壁那間小院。”


    “讓京城雷打了條地道?”


    “直通西南角別院,現喚綠萍風荷,若周兄覺得俗氣,可再賦名。”


    陳傳箋暗中感慨,若說程錫圭是一等一的人兒,那麽周霜也不差,這便是高手過招,彼此都瞞不過,索性一對一將話說到明處。


    “還有一事,不知周兄可有耳聞?”


    “什麽事?”


    “聽聞平靖侯最近去了趟貴妃娘娘處。”


    “平靖侯?白府不是沒落多時,他進宮做什麽?”


    “是貴妃娘娘傳他去的,陳法師死了,你府裏也不能老這麽空著。”


    陳傳箋緊緊盯著程錫圭的嘴,他的嘴薄而小,像女子一樣秀麗,但吐出來的話,卻像漫天的箭矢,傷得人體無完膚,避無可避。


    “我追憶亡妻,一時半會不會考慮此事。”


    “我本不該說這些,但有些事也要為你提個醒,貴妃娘娘以為平靖侯是個沒落侯爺,好管束,想要在你身邊安個人,他是不錯的選擇,正好有個女兒尚不足十六,端莊可人——”


    周霜冷道:“殊不知這平靖侯大概也是你們的人,是被你們程家網羅了,還是被蘇大將軍網羅了?平靖侯軍功出身,大概多半是被蘇大將軍網羅,你這麽賣力遊說,程家和蘇家早就達成一致了不是?”


    程錫圭坦蕩地點點頭,“都被你猜中也好,我也無需費力解釋,橫豎你府裏是要進一個人,進別人不如進自己人,遮掩行事也方便些。”


    周霜哼了一聲,也不知是說給誰聽,隻是閑閑冷冷地道:“陳貴妃安插的是探子,你們何嚐不是?”


    “是又何妨?你我利益一致。”


    “我不會碰她。”


    “什麽?”


    “守活寡,想嫁便嫁。”


    陳傳箋的腦子轟轟轟的想著,周霜和程錫圭的話她一句也聽不進去,來來迴迴有一個聲音在轟響,生於洛水,貌堪神女。


    世上女子千千萬,為什麽非得挑中這一個,紅塵中她最羨慕又最嫉妒的那個人:妹妹。


    陳傳箋有心事,一路上想的癡了過去,跟著周霜傻傻地下車,呆呆地進府,最後恍惚地坐在了桌前。


    她的身世到底告不告訴周霜?


    說了,也許礙著她的身世攪黃了他的新婚事,貴妃娘娘再安插個別的人進來,也不知道又是誰的耳目,程家反而鞭長莫及,照顧不到,不說吧,這根刺如鯁在喉。


    “以後搬了新宅子,裏麵鬼太多,你要時時刻刻跟我在一起,晚上也要跟我睡在一起。”周霜蹙眉,不滿陳傳箋的神遊狀態,用兩根手指頭一戳,戳中的陳傳箋的腦門,“路上就見你思慮甚重,我雖又娶個女的進來,但到底你還是我的夫人,名頭死了,人又沒死,顧慮什麽?”


    陳傳箋欲言又止,不能說,還是不能說,不能因為她的小情小愛就毀了程家精心編織的關係網,而這張關係網對周霜的未來大有裨益,她不能拖他的後腿。


    “那以後我要以什麽身份在你身邊呢?”


    “貼身小廝,誰還沒個心腹?”


    “長嶺呢?”


    “刷尿桶去吧。”


    “你也太刻薄了。”


    “逗你玩你也信,雲叔也要照顧我爹,不能長期跟著來,隻能手把手先教長嶺,好歹長嶺當了大管事的,還能幫我盯緊那個,叫什麽來著?”


    “白洛。”


    “哦,白洛,程錫圭並沒有提過她的名字,你怎麽會知道?”周霜緊緊盯住陳傳箋,像一隻咬住就不會鬆口的獸,“你跟平靖侯府有往來?”


    陳傳箋心中像是被掏了個洞,冷風長驅直入,慌得不像話,故作鎮定地道:“以前給他府上做過法事。”


    “是嗎?可是平靖侯府這幾年並沒有找你做過法事。”


    “你查我?”


    “你知道我一向謹慎,我母親之事牽扯甚廣,怎麽可能隨隨便便交給一個跑江湖的法師,你我第一次見麵後,就找人查清楚了你的身家背景。”


    “那麽,你知道我的身世了?”


    “不,唯獨這個查不到,我等你來告訴我。”


    陳傳箋低垂著眼皮,心中不慌了,但卻覺得冷,也許宸離也是這樣的心境?過去稍顯殘酷,所以不願與外人言說。


    “你暫時不要問了,以後有機會,我一定告訴你。”


    “好——”周霜答應地分外爽快,“我非常喜歡強人所難,但唯獨不會強迫你,你的心事待到可以訴說時,第一個告訴的人要是我。”


    “嗯。”


    ……


    入了夜,陳傳箋把背囊緊了緊,周霜抱著被子靠在床上,一臉不耐煩,“非得大晚上去湊熱鬧?”


    “那什麽時候去?等天亮鬼都跑完了。”


    “你一個人去?”


    “不,和原蘇。”


    噌一下,周霜從床上翻起身來,一步跨到地上,拎起外袍擋在了門口,寸步不讓,“我跟你去。”


    “你?”陳傳箋嫌棄道:“你能幫我去抓鬼還是捉妖?你還是安分地去睡覺,別去幫倒忙,真打起來,我哪有心思管你?”


    “誰要你管?我兩次救你——”


    “打住——”陳傳箋道,“兩次都是原蘇救了我,不,是你我兩條小命。”


    周霜的臉黑得厲害,昏暗紅燭下簡直映成了一塊鍋底。


    陳傳箋笑了笑,柔聲道,“行了,別氣了,睡吧——”話落,一手砍在了周霜頸邊,人隨手倒,穩穩靠在了陳傳箋懷裏。


    抓過多少妖精,收過多少鬼怪,哪能對付不了一個人?


    陳傳箋扛著周霜,將人放在了床上,細致地掖好被角,帷帳一合,蠟燭一吹,悄無聲息地開門上房,在茫茫夜色中消失得無影無蹤。


    盞茶工夫,就到了麗正門那所宅子,原蘇來得早,靠在樹邊毫無形象地剔牙,歎道:“果然上了歲數不經誇,吃了兩個果子就覺得牙酸。”


    陳傳箋不屑睇他一眼,“你也會覺得自己老?”


    原蘇落寞道:“可不是嘛,比不得你那夫君身強力壯……”


    “閉上你的嘴吧——”說著話,陳傳箋臉紅心跳地推開了大門,尚在嬌羞之際,被映入眼簾的景象驚呆了,廢舊的宅子裏掛著紅燈籠,熙熙攘攘,擠了滿滿一院子的人。


    原蘇嘖嘖嘴,“陳傳箋,要你那一雙眼有何用?這哪裏是一處鬼客棧?分明是一處鬼市啊!”


    人有集市,鬼亦有,人世間遊蕩久了總有所求,但這鬼市陳傳箋總是聽說,卻從來沒見過,今夜裏雄心壯誌來清宅子,這會子倒是傻了眼,且不說鬼有多少,但說能來逛鬼市的,多都是在留在人間有兩把刷子的,搞不好裏頭藏著什麽厲害角色。


    “這——”陳傳箋遲疑一下,轉臉向原蘇道:“不然咱先迴去吧,合計合計再說。”


    原蘇嗤之以鼻,“瞧你那德行——”話落就往裏走,因為帶著生人氣息,剛踏進院子一步,眾鬼眾妖齊齊望了過來,眨眼功夫就有隻三條尾巴的黃狐越眾而出,兩三步跑到近前,像模象樣地道:“不知君上前來,有失遠迎,望君上恕罪。”


    “免了,去找個管事的來。”原蘇架子極大,抄著手就往裏走,見陳傳箋愣在當地,便催促道:“還站著幹嘛?告訴你,你又占了本仙君的便宜,若你一個人來,看這幫鬼不活撕了你。”


    “嘁——”陳傳箋抬步跟上了原蘇,嘀咕著:“怎麽哪哪都有你們狐狸精的事?”


    “能生唄,不靠本事能通天,隻是勝在多。”原蘇幹脆地迴答。


    鬼市管事的是七八個種類不同的鬼怪妖精,坐在富麗堂皇的花廳中,這地方陳傳箋白天來過,破敗得不得了,這會子賞心悅目是因為這幫鬼怪弄的障眼法,大概是為了討好原蘇,免得坐在殘廳敗院裏失了身份。


    “君上——”三尾狐恭敬地供了一枚果子上來,原蘇擺擺手,“不吃不吃,上了年紀牙口不好,哪個是管事的?趕緊說完事本君要迴去睡覺。”


    眾鬼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忽然有個少年音震耳欲聾地喊:“哇,法師你又來了!”


    陳傳箋探下腦袋,見一個少年坐在末位,正好就是那隻小蛇精。


    這隻蛇精忒煩了些,陳傳箋打算不去理他。


    “法師,你是來趕我們走嗎?”


    陳傳箋默然。


    “法師,你們也不太不講理,我們在這裏住了好多年了——”


    “法師——”


    原蘇掏掏耳朵,慵懶道:“這誰?先把嘴閉了,管事的出來說話。”


    管事的是個幹癟老頭,原蘇隻瞄了一眼,就笑起來,“嘿,一隻成了精的王八。”


    老頭自知不是陳傳箋與原蘇的對手,文雅地道:“老朽名才生,在這裏已經住了很多年了。”


    “這地方以前不是有人嗎?若是你們在,怎麽住的住?”陳傳箋好奇道。


    才生搖搖頭,“法師有所不知,此處是程家的廢宅,若說有人住也是五十年前了。”


    “程家再也有錢也不會讓一棟宅子廢在這裏吧?”


    才生清清喉嚨,溝壑縱橫的老臉上有了幾分表情,“不敢瞞法師,這棟宅子是故意廢在這裏的,就連四鄰也都住的是程家的心腹,因為這宅子底下被挖得縱橫交錯,有三條地道,一條通向隔壁,一條通向麗正門外,一條通向宮裏。”


    “宮裏?”陳傳箋訝道,“這裏離宮裏很遠了啊。”


    “沒錯,這宅子在五十年前就開始挖地道了,而且是由京城雷主持,京城格局是由雷家祖上主持設計,而現在京裏的房子也大多都由雷家修建,所以京城雷做起這件事才萬分隱秘。”


    “這些地道用過嗎?”


    “二十多年前用過一迴。”


    陳傳箋挑眉,“誰用的?走了哪條道?”


    “是程太師走了那條去宮裏的地道。”


    “去見了誰?”


    才生微笑不語,陳傳箋高著嗓子又問了一遍,“見了誰?”


    原蘇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急什麽,這隻王八跟你講條件呢!”


    陳傳箋恍然大悟。


    才生被戳破目的,嗬嗬笑道:“在君上麵前,小妖豈敢談條件?今日法師日間前來,大家夥就知道這地方長久不了,但法師你也看到了,我們並不害人性命,隻是借寶地各取所需罷了,若是貿貿然將大家都趕出去,卻不知道要生多少禍端。”


    陳傳箋為難道:“我也不想要了你們的性命,但人與鬼怪不能久處一處,否則損害陽氣,命不久矣。”


    才生道:“這個道理我們也明白,所以大夥商量了一下,白天就傾巢而出,各找地方安息,隻是夜晚想借一下貴寶地,還是把我們這攤生意支起來,我們會組織一隊勇武者維持秩序,決不打擾主人家一絲一毫。”


    “話是這麽說……”陳傳箋沉吟下,“我這裏雖有些驅除陰氣的藥物,但時間長了對人總有損耗……你這法子還是不可行,不如再找處地方——”話沒說完,就見才生變了臉,冷硬地道:“法師,今日是看在君上麵子,我們才退讓,法師實在不允,那就隻能……”


    “隻能怎麽樣?”原蘇一撩眼皮,“你這王八,能耐了不是,劃出道來讓我瞧瞧——”盤在原蘇肩上的白狐聞得此言一躍而下,一把捏住了才生的脖子,惡狠狠地道:“竟敢在少主麵前大言不慚,今日就斷了你的修為。”


    “行了行了。”原蘇拍拍肩頭,“上來。”


    嗖一聲,白狐又盤了上去,才生煞白著臉,哆嗦著嘴皮子,老淚縱橫,“君上,給小的留條活路吧,不敢瞞君上,這宅子對於鬼怪而言,是個極佳的風水位,入夜後京城的陰氣會聚匯而來,一般人鎮不住,所以才荒了的,而我們這些鬼啊怪的,在陽間活著不容易,外頭好多在人間心事未了的鬼怪都是靠這裏的風水吊著續命,現在趕我們走,就是要了我們的命——”


    原蘇與陳傳箋對視一眼,陳傳箋抿了抿唇,看得出來已有幾分憐憫,原蘇歎了一聲,自言自語,“真是欠了你的——”揮手讓陳傳箋湊近,低聲道:“狐狸洞有些花花草草的,培元固本,添加在飯菜裏無色無味,陰氣倒也不妨事了,隻是你能看到他們,和一群長相滲人的玩意整夜在一起,你受得了?”


    “看了多少年了,早習慣了,真太醜我就把眼睛閉上。”


    明了陳傳箋的意思,原蘇輕咳一聲,對才生道:“那我就替法師答應你們,想要在這裏待下去,需要承諾三件事。”


    才生大喜過望,“莫說是三件,三百件也是要的。”


    “第一,不許騷擾往來之人;第二,白天務必不得流連此處;第三,晚上嚴守規矩,不得滋擾,不得令人看破行蹤。”


    才生連聲稱是,剛要感謝,陳傳箋又道:“我這還有話說——”


    “法師請講。”


    “第一,我會找個鬼來管你們,你們必須聽她的話;第二,你們平日裏要幫我辦差,我要你們去幫我竊聽消息。”


    “是是是是。”


    “要不要讓他們去宮裏幫你聽聽皇後和貴妃都說些什麽?”原蘇問。


    “皇宮那地方鬼太多,怕出事,還是算了吧。”


    “也是。”


    “哦,還有,把花鏡放出來吧。”


    “她還虛弱——”


    “這地方不是個風水寶地嗎?來這養著。”


    “那倒也是。”


    陳傳箋滿意地笑了笑,心中覺得有些刺激,依靠這些孤魂野鬼,她陳傳箋竟然也擁有了城裏最大的情報網,這感覺簡直如同指揮千軍萬馬,實在豪情萬丈。


    原蘇一瞥,譏笑道:“一看就是沒做過官的,看你那個得意的樣,嘴都要咧到後牙槽了。”


    “要你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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