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著舊例,六王是要迴封地居住,但他與惠帝為一母所生,又被太後養大,太後舍不得讓六王山長水遠去封地,而惠帝這輩子對同胞兄弟相煎急迫,到了六王這也算是手下留情,但人卻也不敢放遠了,在眼皮子底下放著,讓他生就生,讓他死就死。


    六王看得通透,為了多活下時日,這些年一直翹著尾巴做人,放浪形骸,怎麽荒唐怎麽來,沒少幹給皇家臉上抹黑的事,惠帝倒是出乎意料得滿意,最多就是鬧得實在不象話,召進宮裏來訓幾句,而說來也怪,六王風花雪月了這麽些年,女兒一個接一個的生,卻沒有一個兒子來繼承家業,直到惠帝得了五皇子,六王才敢生了自己的親兒子,還生生訓成了一個性格懦弱的癡兒。


    六王托著腮,不禁苦悶地歎了口氣,他這輩子為了活著已經太苦太苦,惠帝精明得不象話,在六王府裏安插了無數眼線,夜裏他的尿是黃是白,第二天一早一定傳到惠帝耳朵裏去,為了表示皇恩浩蕩,說不定還會讓太醫院的人送點泄火藥來,辛辛苦苦一輩子,臨了卻添了周霜這個小崽子!吃喝拉撒管著不說,還要管娶媳婦,最要命的是搞不好哪天,自己就為了這個便宜兒子送了性命。


    “王爺,金大人到了。”


    “喊進來吧。”


    前些日子,陳貴妃邀了六王妃去說話,百十年難得一見的妯娌好得跟親姐妹似的,陳貴妃拉住六王妃的手,體己地說,“知道六王爺不靠譜,辛苦了你好多年,現下妹妹認得了親兒子,以後也算是有了倚靠。”六王妃雖然吃齋念佛很多年,但也是有能耐有手段的人,任八方美人來襲,我自巋然不動,坐在王妃的椅子上屁股都沒抬過一下,當即聽出了陳貴妃的弦外之音,答道:“多年與我兒不相見,多有虧欠,親娘這句萬萬不敢擔,日後必當好好待他,以真情動人。”


    陳貴妃滿意地點點頭,“這話說的是——”身邊的姑姑早就聞風而動,拖了個盤出來,放了一小摞如山的畫像,“雖有生恩,但也多年不親,現在世子年紀也不小了,家裏添口人,和你這做娘的,也好說話,晚上枕頭風吹一吹,哪裏還有和娘不親的孩兒。”陳貴妃從最頂上拿了一幅來,讓人打開了,道:“本宮挑了一些,但看來看去還是平靖侯家的女兒最順眼,當然了,你和六王爺也再看看——”


    六王妃沒有再看看的膽子,索性看也不看,道:“貴妃娘娘挑的人自然是一等一的,不過王爺那裏還是得通報一聲。”


    陳貴妃為人大方,“這些畫你索性都帶迴去,讓王爺挨個過目一下。”說是過目,六王爺也跳不出陳貴妃畫下的道道,橫豎都是貴妃的人,選哪個都不差,六王爺無所謂地衝六王妃擺擺手,“我還有什麽可挑的?”


    待六王妃出了門,六王蹙眉沉思,平靖侯?沒落得在京中都排不上號的白家?陳貴妃到底是看中了他什麽?現在這個位置舉足輕重,陳貴妃不是不曉得,萬一周霜日後……六王轉念一想,自嘲笑笑,死個夫人,不是正常的事?何況是平靖侯這樣不起眼的娘家,更有千般萬種的手段讓她消失。


    想通此處關節,六王爺便招唿金長天前來,聽聞周霜對已死去的法師陳傳箋深情不減,這棺材板上的浮土還沒夯實,就鑼對鑼鼓對鼓地去說新娶的事,六王覺得還是有些太不近人情,於是曲線救國先將金長天招了來,畢竟以金長天與周霜的關係,有些話總比他這假爹好說。


    金長天坐在六王對麵,心中五味雜陳,數年前六王出其不意指名道姓要周霜的畫,一般達官貴人們都是收字,畫也收不上價,但六王開價高,隨便金長天漫天要價,周霜能被追捧,跟六王這財大氣粗的主兒有緊密聯係,原來啊,六王竟然是周霜的爹!也不枉心機深沉地將周霜捧了一場。


    金長天忐忑著,周霜這條大腿是越來越粗壯了,之前仗著自己是個官身,還能平輩論交,現在人家可是世子!之前一道玩的白晟同他有了生死之誼,而自己現在又算個什麽東西?芝麻綠豆大的小官也配和王爺世子談交情?從朝廷發了公告到現在,閑雜人等都踏平了周家的門坎,倒是他這昔日出入往來的密友卻一次還沒上門,金長天在心底暗暗地歎著,周霜已成王孫公子,哪裏再會與他這樣的人往來呢!


    “今日叫你來,是有樁事情需要你去說和說和。”六王坐在上首,破天荒有些和藹,還請金長天喝了一盞好茶,金長天惴惴,道:“王爺吩咐即可。”


    “因為你和我兒往來親密,有些話也好說,陳法師死了有段日子了,傷心過度也要有個度,現在皇上和陳貴妃都唯恐他沉溺前人舊情,找本王去商量了一下,平靖侯的女兒很不錯,可以先嫁進來——”


    金長天微微愣了下,周府上下認識陳傳箋的很多,但周家的下人出了名的嘴牢,而他這樣一個不相幹的人,竟然也知道周霜和陳傳箋秘密,先前習以為常不覺得,現在六王一提,金長天心中一暖,周霜是將他當朋友的,縱然嘴上刻薄些,大事卻也不瞞他。


    平靖侯的女兒?金長天自然知道,二八佳人,生得如花似玉,但……金長天在內心將她和陳法師比了比,一個應時應景的嬌花,自然比傲雪而立的陳傳箋差遠了。


    “我——”


    “你去找我兒聊聊吧。”


    “謹遵王爺之命。”


    金長天告辭而出了,決定遛遛彎消化一下這件事,順便填填肚子再去找周霜,勸周霜娶媳婦,金長天不知怎地難以啟齒,三妻四妾對他來說再正常不過,但他隱隱覺得周霜應該是一個找一女子從一而終的人,他那麽挑剔,一般人想來也入不得他的法眼。


    不知不覺,金長天來到了城南的餛飩攤子,“小二,一碗餛飩。”


    “咦,你啊!”


    “咦,真巧。”


    金長天一撩袍子,坐在了陳傳箋身邊,她一身小廝裝扮,一碗餛飩吃了一半,旁邊還有個食盒,想來是被周霜支使著買餛飩來了。


    “有些日子不見,你們還好?”金長天模模糊糊地問。


    陳傳箋笑道,“久不見你去府裏煩我們,還怪想你的——”


    金長天因為周霜要再娶的事情,對陳傳箋也存了幾分憐憫,分外溫和地道:“現在他不一樣了,我也不好去。”


    “有什麽不一樣?還不是一個大子扳成兩瓣花。”陳傳箋嗤之以鼻,“沒想到你卻在意這種東西,俗了啊!”


    “畢竟——”


    “畢竟他寂寞,也就你和白晟,兩個朋友。”陳傳箋道:“他這個人你還不了解,乞丐是這樣,公子是這樣,就算是要做了皇帝,喜歡的人還是喜歡,不喜歡的還是不喜歡。”


    金長天低下頭,心中一陣羞慚,覺得自己竟這般勢利,疏遠了周霜。


    “那個——”金長天遲疑了一下,道:“六王爺今天喊我去府裏,說要給周兄新,新娶。”


    “哦。”陳傳箋淡淡道:“誰家的千金?”


    “平靖侯的女兒。”


    “橫豎他是要新娶的,他那個上不了台麵的夫人已經死了不是?”陳傳箋笑得灑脫,“你大概是怕我難受?”


    金長天默然地點點頭。


    “你府裏那麽多個有身份的,不見你有幾個愛的,外頭那些沒身份的,倒是讓你魂牽夢縈,所謂名頭身份不過是一種保障,但若真的不愛了,要這些名頭保障又有何用?錦衣玉食我不稀罕,畢竟我離了男人們,也能活,所以——”陳傳箋用筷子在桌子上慢慢劃著,“你不用怕我傷心,能傷我心的,是周霜這個人,而不是周霜給我的名頭。”


    金長天從未聽過這樣的高論,一時間竟然是怔住了,心裏想著若是自家的那些鶯鶯燕燕知道再娶定然又要鬧個翻天覆地,可陳傳箋居然如此超然,不禁佩服得五體投地起來,陳傳箋在金長天心中瞬間變得高大而光輝,他不敢再因為她是個女人而低看她,一個人的強大無關乎身家、本事,而是內心的堅強,陳傳箋這樣的女人,就像一株高聳入雲的巨木,高不可攀,不彎不折。


    不自覺,陳傳箋在桌子上劃了幾道印子出來,像是劃在了心上,有點疼。


    “走吧,既然碰到了,就一起迴去?”


    “也好。”


    ……


    周霜還在跟陳傳箋置氣,一方麵是因為陳傳箋和原蘇拉扯不清的關係,早知道他們認識的早,相依為命,可陳傳箋這個女人既然已經跟了他,為什麽不能安分地跟著自己,還要時不時跟原蘇見個麵,她怎麽就不考慮下他氣憤難填的胸中溝壑?另一方麵,周霜也對自己的牽腸掛肚而感到惱怒,原本他告訴自己,他愛陳傳箋,那就要容忍她的放蕩不羈和一杆子能打到的各種各樣的“師哥”和“知交”。


    周霜忍不了,又難以說出口,別別扭扭地生著氣,像個孩子一樣,耍著性子來吸引陳傳箋的注意。不成想,陳傳箋似乎是缺了根弦,簡直把小廝這個身份當的太好,隨便周霜怎麽支使,一點脾氣都沒有,而且……怎麽走到哪裏都能隨手撿個男人迴來?


    周霜坐在花廳裏,臉色黑得像塊炭,金長天一頭霧水地賠著小心,“周兄——”


    周霜冷道,“還叫什麽周兄,你大概還不知道我現在成了個世子。”


    金長天微微一分神迴想,對了,皇上給賜了名,周霜不叫周霜了,現在叫蕭稷。


    “世,世子——”


    “世什麽子,別扭,隻管以前稱唿好了。”


    陳傳箋上了燈,打發下人出去,閉了花廳,把餛飩拿出來,見周霜又刁難起金長天來,忍不住道:“你也是的,平日裏金長天不來了,你又總嘀咕說他不來,他來了吧,你又用話堵他。”


    周霜冷道:“這我就不明白了,我人就在周府,這位金貴的金老爺不來找我,反而和你一起結伴前來,到底是為了看我,還是看你?”


    陳傳箋衝金長天撇了個嘴,把餛飩放在周霜手邊,哄哄他,“你跟金長天可是過命的交情,氣不順也犯不上拿他來撒氣,今天我去吃餛飩的時候,攤主說得了個孫子——”


    “哦,起名了嗎?”


    “小名有了,大名還沒起,說自己沒讀過書,想讓你給起一個。”


    “那我想想。”


    金長天喝著周家的雅碎,看著陳傳箋和周霜老夫老妻一般的絮絮叨叨,生出了無限感歎,周霜這個人從來都是像是一隻炸了毛的貓,哪能平心靜氣地跟人說上一會子話,大概也就是陳傳箋能順了他的氣,這樣多好,周圍人也不跟著遭罪了,這要是添進個千金小姐來……金長天打了個顫。


    “你跟金長天哪碰上的?”


    “攤上,說來也巧了,他也去吃餛飩。”


    “哦。”周霜這才又想起自己的出氣筒子金長天,道:“有事?”


    金長天縱然千般無奈萬般不願,也不敢忤逆六王的意思,便期期艾艾地道:“今日六王爺喊我去了王府,說……”金長天心虛地看了陳傳箋一眼,就見陳傳箋輕輕翹唇,道:“六王喊他做說客,想把平靖侯的女兒嫁給你。”


    “哼,殺妻之仇還未清算,現在就忙不迭要送個人給我了嗎?好仔仔細細地盯著我?”周霜冷硬地道:“恨隻恨我自己沒有能耐,還要受人所迫。”


    金長天一時默然,雖然陳傳箋這會子活蹦亂跳地站在這裏,但若不是那個胖丫鬟替她去死,死得便是她了,“這事也不能怪六王,也不知是誰在背後搞鬼,非得把法師跟廢太子綁在一起,安一個厭勝之術的罪名。”


    周霜自然知道是誰在背後指使,但金長天芝麻綠豆大的小官,這種事情知道的越少越好,當即也不再深究,隻是事不關己地問了句,“那個平靖侯的女兒,什麽來頭?”


    “來頭?”金長天道:“一個千金小姐能有什麽來頭?早幾十年老侯爺在的時候,平靖侯這個名頭在京裏還很響亮,隻是小侯爺年少紈絝,狗馬聲色,飲酒六博無一不精,活活氣死了老侯爺,老侯爺過世後,小侯爺承爵位,無人轄製愈發鬧得不像樣,被皇上訓斥過幾次之後,漸漸也就沒落了,不過近二十年前,平靖侯府還在京中被盛傳了一陣。”


    陳傳箋手心微微冒汗,就算是今日打斷了金長天的話,但自己家裏的這些事卻是瞞不得人的,以周霜的精明,娶一個探子進門,哪能不打聽的清清楚楚,大概也就能猜到自己的來曆和身份了。


    “平靖侯府出了什麽大事嗎?”周霜托著茶盞坐的定,他素來不愛聽這些街頭巷尾的流言,縱然是跟自己息息相關的事,也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


    “都說是平靖侯自己做下的業障。”金長天半傾著身子,來了談興,“平靖侯娶了當年的戶部侍郎王采元的女兒,那個王小姐雖然不是國色天姿,但勝在賢良淑德,前後為平靖侯生了兩兒一女,生小女兒的時候不幸難產而死,孩子降生當天,平靖侯府就走了水,說來也怪,燒得是府中上廳,祖宗牌位一個都沒剩下,過了一個月,平靖侯生了一場大病,大家就謠傳這小女兒是來討債的,剛開始據說平靖侯也沒當迴事,但越傳越厲害,府裏除了夫人留下的一個老媽子願意照顧這孩子,其餘人都不願近身,隻長到三四歲的時候,平靖侯府的大公子忽得急症,不過兩三日的功夫就沒了,家裏姨娘們鬧起來,要將這女兒送到廟裏當姑子,平靖侯被煩了這麽些年也是倦了,正好有個搖鈴的道人雲遊至此處,就讓女兒跟了去,再無音信。”


    “那麽那女孩兒走了之後,平靖侯府就安生了?”


    金長天一撇嘴,不屑道:“縱然那女孩走了,平靖侯府也沒見安生,過了幾年侯府的二公子就死了,後來又得了個小女兒,就是要嫁給你的那個白洛,平靖侯這些年在外頭可是安置了不少女人,憋了一股子勁放出話去,誰生了兒子就娶進門來扶正,可到現在別說是兒子了,連女兒都沒添上半個,我看他是絕了後了。”


    周霜挑眉,冷笑道:“想來是姨娘娶得太多,個個都想坐上夫人的位置,可不是先得除了那幾個沒娘的孩子,不知使了什麽惡毒手段要了那兩個孩子的性命,全然推在一個無知女孩的身上,簡直歹毒!”


    陳傳箋心中一暖,眼眶酸的險些含不住淚,周霜說的這些她不是沒懷疑過,可是懷疑了又能怎麽樣?她能活到四歲已經要感謝有人庇護了,哪裏又能為自己抗爭?一晃十幾年過去,她長大了,平靖侯老了,姨娘們也老了,他們都將她徹底地遺忘,就算自己是被冤枉的又能怎麽樣?指望他們對自己有愧?指望享受天倫之樂?這些東西,她不稀罕。


    她欠一個公道,可這樣的公道誰也不能給她。


    “可不是嘛,隻可憐了那年幼女童。”


    周霜嗬了一聲,篤定地道:“脫離侯府也未必不是壞事,碰上個疼她的人,好過在那種人間地獄百倍,也許還有別樣的奇遇,遇到貼心的相公,有完滿的人生。”說著話,握住了陳傳箋的手,道:“這廳裏冷,你去加件衣裳。”


    金長天一怔,這說得好好的,周霜怎麽又岔開了話,還當著他的麵說起兩口子之間的情話了,於是他不自在的清了清嗓子,陳傳箋被金長天咳得臉紅,想要脫開周霜的手,卻發現像把夾子一樣牢牢抓住了她,不由低聲道:“你抓著我,我怎麽去添衣服?”


    周霜聞言放開了,陳傳箋不自在地看了金長天一眼,“你們先坐,我去去就來。”


    金長天亦是尷尬,忙應了兩聲,但見陳傳箋出了門,周霜道:“你去迴六王,那白洛我娶了就是,他定會問你我如何表現,你也不要瞞他,就說我對夫人念念不忘,但也準備接受白洛,你巧言令色,讓我心生向往。”


    金長天抱怨道,“我哪有巧言令色,看你也並非心生向往。”


    周霜煩躁地擺擺手,“你哪那麽多廢話?我不心生向往,六王就還得再找我囉嗦一次,橫豎你一次將戲做足,省了見麵尷尬。”


    “那日子呢?”


    “讓他們看著定吧,怎麽也得先把宅子修好,對了,你幫我辦件事,萬萬不可讓人知道。”


    “什麽事?”


    “一般出閣前,達官貴人家的小姐都會找人畫上幾張畫留給娘家人,你幫我找找平靖侯死了的那位夫人的畫像。”


    “王侍郎的女兒?”


    “對。”


    “王侍郎已告老還鄉,想來是有些難找,不過我先從畫師那裏找起,能深入深閨的畫師也就那麽幾位。”


    “好。”


    “那你等我信。”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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