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媽人來了!你說的那倆人來了!快起來!”誰在耳邊說話?趕走!方姚氏不滿地“啪”一下打開了愛民的手。睡個覺都不讓人安生......睡覺?誒?我怎麽在客廳就睡著啦?方姚氏一下子清醒過來,拿軟得跟麵條似的兩條腿撐著身子坐起身來。


    “來啦!”方姚氏假裝不尷尬地迅速抹幹了嘴角淌的一小灘口水,隨即坐正了身子,“什麽倆人不倆人,你應該叫......”


    應該叫什麽來著,蔡國慶是蔡國強的哥哥,愛民得管蔡國強叫大姐夫,那愛民要管蔡國慶叫啥啊?


    “不用,不用,稱唿隨意,隨意就好,”朱香蘭看出方姚氏的窘迫,直言不諱大大方方地對愛民說,“你隨意叫,各論各的,反正我們跟蔡國強又不來往,你可以繼續管他叫大姐夫,管我倆就按平常熟人那樣叫大哥大嫂,都行。我不介意。”


    “對對,叫大哥大嫂就行。”蔡國慶張飛附體,媳婦負責說話,他負責在旁邊附和加點頭。


    “我們這次來,就是厚著臉皮,請你們方家把我們家的倆孩子也收留住下,不想她倆因大人之間的恩怨受折騰,都還小呢......”朱香蘭說著話,眼睛四處梭巡,誒?屋子一共才這麽大,孩子呢?都哪兒去了?怎麽這麽安靜?


    “哦,你是找那幾個孩子吧,都睡著了,都讓我給挪後麵柴房裏去了......主要家裏也沒那多地方,我.......我鋪了席子的!而且柴房裏柴都堆得擋住窗戶了,沒強光照,再把那後門打開透透風,涼快得很!”愛民慌忙解釋,雖然也不是我們方家非要接蔡家孩子來住的,但住柴房......確實有點兒說不過去,可誰叫家裏都住滿了呢。


    “睡著了啊,睡著了就行,沒事兒,我早料到了,是我們麻煩了你們才是!快了快了,我估計都不用等到9月份開學,事情就能解決了,到時候我們就來接孩子......”我好像說得有點兒多了?算了,說都說了幹脆說完算了,反正遲早要傳開的,“我跟你大哥,今天晌午的時候才遇上你媽領著蔡德誌的,在那之前我倆就跑了一趟蔡家莊村長家了,是去請村長幫忙報警的,我們懷疑蔡老婆子是被她那寶貝兒子蔡國強給害了!”


    “嗯嗯,我們讓村長報警去了。”


    “哦——所以你們是怕那蔡......我大姐夫狗急跳牆,才要把孩子送到我們方家來?”愛民差點兒咬著舌頭,勉為其難地改口稱了一句大姐夫。看不出來啊,誰對他好他害誰,是個狠人!


    嗯?那就是說現在蔡老婆子已經被害了?沒了?


    旋即想到什麽,愛軍又緊張起來,“那你們今天路上不是被他攔著不讓走吧,不然怎麽從中午走到晚上才到啊?山腳到山頂,我也走過啊,不用那麽久!”


    “不是,不是,這個......你還是問你媽吧,我不方便細說......”朱香蘭求助的眼神轉向方姚氏。


    蔡國慶剛晃神看別的去了,根本就不知道媳婦在做什麽,但他一點兒不猶豫地跟上,也眼巴巴地看著方姚氏。


    哎呀媽耶,被這麽三雙眼睛盯著(還有愛民),方姚氏反而一時不知道從哪兒說起。


    “就從你們三個大人帶三個小孩離開蔡國強他們家說起唄!”愛民催促道。


    “對對!”


    “就是就是!”


    誒?這怎麽還多出兩道附和的聲音來?


    “點燈,趕緊點燈,看看又是誰來了!”方姚氏一疊聲嚷著讓趕緊點燈。這一天,過得比以往兩天還長,天黑了也不消停,我隻想睡覺!


    “媽,是我和惠民迴來了!不用點燈,我看得清你們!”愛軍意氣風發,躍躍欲試,好似立馬能再去抓一頭野豬。


    “就是就是,我們都能看清你們,這不有月亮嘛,”此時,惠民是愛軍的張飛。


    不等幾人商量好,到底點燈還是不點燈,愛民已經捧著點燃了的煤油燈走過來,放在桌子上,“說吧,有什麽說什麽,反正晚飯還沒好呢,煤油上次剛添沒多久,夠用,反正點今天一晚上盡夠的......”一邊說一邊熟練地拿小挑子撥了撥燈芯,好讓燈光更亮。


    “就是我們路上遇到野豬,......”


    “我們抓野豬去了,......”


    方姚氏和惠民同時開口,然後說出差不多的話來。


    “你們也遇見野豬了?!”


    “你們也遇見野豬了?!”


    “算了,你先說!”


    “你先......說......”這次惠民落後半拍。


    “哎呀,我來說,我跟惠民今天把最後的花生都種上了,麥子那邊暫時還不能完全算我們自家的,因為是去年種的,割了也要大家平分,所以我就讓惠民先行去山上轉轉,遇上了獵物就來喊人,然後真的遇上野豬了,好大一頭野豬,我倆和壪裏另外兩家的兄弟們一共八個人一起抓住了這頭野豬,就這些,媽你們呢?”


    愛軍一改往常沉靜,活躍非常,人雖然在客廳,心還留在山上,這會兒興奮得很,渾身熱氣騰騰,站那還汩汩(音:gu三聲)冒汗。


    “啊......啊?你們抓住野豬啦?那野豬呢?多大一頭啊?沒受傷吧?受傷了要說出來啊,剛好上次給你大姐買的塗手臂那雲南白藥還有半貝殼,就在五鬥櫃那上麵盒子裏放著呢,管用得很!”方姚氏立馬顧不上說自己這邊的事兒了,囑咐兩個明顯還意猶未盡的傻憨憨有傷要說,得治。


    “野豬被抬去裏堂了!


    建軍知道吧?老村長的小孫子,跟惠民一般大,也26。他正擱山上割艾草呢,我、惠民、方成鋼、方立國四個人正好抬著野豬從他旁邊不遠的山豁口處下坡進村。他上來打聽,然後就說這野豬既然是方各壪的三家人一起抓的,三家要分就得請老村長來主持公道,然後當著村裏所有人的麵兒分。


    然後就換了方成鐵、方成銅,和方立軍、方立民四個人抬著野豬,跟他後麵一起去裏堂了。我看他們人手都夠了,就想著和惠民先迴來報個喜,再......”


    愛軍說著說著,聲音低得微不可察,大家都沒聽清楚他最後說的啥。


    “就是,就是我和大哥都沒受傷,隻跑快了胳膊和腿上蹭破了些皮,”惠民也站起來,跟大哥有福同享,呃有難也同當,“就是,就是我倆褲子......都撕裂了,得補一下,大哥是襠部那兒,我是屁股側邊......”


    怪不得愛軍一直站著,惠民也隻側著屁股坐呢,噗嗤,咳,嗯,嗯——誰笑了,我沒笑!


    “媽媽,媽,媽——”愛民輕輕搖了搖方姚氏,快別嘲笑了,當著外人的麵兒呢,給你傻兒子留點兒臉吧,但話不能直接這麽說,“你們也遇到野豬啦?那你先別忙說,等我把桂花桂枝和大姐一塊兒叫來,大家一起聽哈!”


    “嗯,把人都叫來,對了,桂花不是針線不錯嗎?順便讓她幫她這倆傻哥哥補補褲子唄!”讓你傻憨憨,八個人抓一頭野豬,別人都知道拿工具,就你倆憑兩腿跑是吧?就得讓你倆記住這教訓!


    “媽,那.......我先去換條褲子?”愛軍迴過味兒來,這還有外人在呢,隻想趕緊脫身,最好能當無事發生。


    “我也去......換條褲子。”惠民在愛軍的瞪視下,頑強地表達出了自己也想脫身的意見——哼,又瞪又瞪,我隻是年紀比你小,不是傻!想讓我替你扛住一會兒桂花桂枝大姐的嘲笑,沒門!窗戶都沒有!


    “去吧去吧,都去!”方姚氏看夠了熱鬧,想了想還是大方地放了行。


    “嗬嗬,養伢(音,ya二聲,方言,對孩子的統稱,未完)一百歲,長憂九十九,這不到閉眼,總放心不下,嗬嗬,嗬嗬......”等三個兒子都離開了,方姚氏不好意思地對朱香蘭打著哈哈,順手往自己臉上貼了貼金。


    (伢,方言,音ya二聲,對孩子的統稱,無性別之分;有時候也用來稱唿不熟悉的人,不管年齡多大或多小,又或者說話的時候不知道指代的這個人的性別,都可以用這個字;還可以指代說話人不太喜歡的某個人。個人認為,與英文中的it用法近似。)


    其實她哪兒有用心養孩子啊,她又不是真的方姚氏,就是真的方姚氏和方國仲,也多是放養。畢竟孩子太多了,家裏吃食又總是不夠,一天到晚忙著土裏刨食兒,麵朝黃土背朝天的,哪裏顧得上啊。


    “是啊是啊,生了孩子就沒有一天不替他們擔心的,長多大在父母眼裏也還是孩子啊......”朱香蘭倒是很樂意接下這個話茬,畢竟她也是因為擔心蔡德芳和蔡德意這兩個小的,才送到方家來的嘛。


    “那,什麽,方嬸子,我們去看一眼孩子,就該迴家去了,”朱香蘭看出方姚氏不是很有精神說話,果然還是年輕好啊,三個人一起遇的事兒,我和國慶精神頭還不錯呢,她這看著......嘖嘖!


    “......你家柴房也在廚房後頭吧,你別起身了,我自己去,又沒多遠,你歇著吧。國慶,你跟我一起去!”


    “嗯,一起去!”蔡國慶樂得不用操心,反正老婆一心向著這個家,現在家裏一切都聽老婆的,日子也是越過越紅火。聽老婆的就對了!


    一時,朱香蘭領著蔡國慶看過柴房裏睡得噴香、跟小豬仔似的三個孩子——順便還特別小心眼地把蔡德誌單獨挪開,放到席子的邊緣——就告辭結伴迴家去了。


    方姚氏也就繼續在椅子上攤著,似睡非睡。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才反應過來,誒?人呢?都哪兒去了?怎麽就我自己一個人在客廳?


    此時,方家隔壁


    “......真的啊!”年輕姑娘們驚詫地喊出聲來,“真有這樣的?”


    “這麽可怕啊!”


    “真是的,當時就沒人能攔住他們嗎?!太欺負人了!”


    “那還能有假!”頭發花白但精神依舊矍鑠的方家老姑奶奶,名字叫方道遂的,不無得意地搖頭晃腦,“你們不都看過我的那些胸章了嘛。”


    “哇!您好厲害啊!”


    “是啊是啊!”


    “什麽時候我也能像您這麽厲害就好了......”


    “女人也可以這麽厲害啊!”方娟喃喃自語,混在一片喧鬧聲中,無人聽見。


    “可惜現在好像沒有那樣的機會了......”


    “呸呸呸,快別瞎說,那些犧牲的戰士們肯定寧願沒這樣的機會!想都不要這樣想......”


    “對,花妮說得對,桐花你也別失望,咱們女人肯定還有別的機會可以變很厲害的!”


    “就是!就是!”


    “肯定還有別的機會變厲害的!”


    “肯定的!”


    ......


    中間坐著的方道遂一臉慈祥,唉——,我現在也隻能慈祥了。


    日子真快啊!


    一晃我都98了,不知道他等急了沒有。


    哼!急也沒用,我答應替戰友們多看兩眼的。


    “老姑奶奶,老姑奶奶,您活了這麽這麽久,那您該不會見過我祖父的祖父了吧?他長什麽樣啊?”桂枝早忘了自己是幹嘛來的了,一臉崇拜。


    “傻孩子,你是不是不識數?”方道遂癟著沒剩幾顆牙的嘴樂了,“我是活了98,不是活了198,最多見過你祖父的父親!”


    “哈哈哈哈......”


    “嘿嘿,嘿嘿.....是喔,我算錯了,嘿嘿嘿嘿......”桂枝也不生氣,跟著大家一起嘿嘿傻樂。


    “好啊,我就上個茅廁的工夫,您就又講了新故事了!我不幹嘞,您再講一遍給我聽,我還是不是您最最...最喜歡的小孫女兒啦!”桂花很有分寸地隻扒了方道遂的下半截胳膊,假裝要使勁兒搖晃的樣子,“您不重新給我講,我,我就晃暈你!講不講!講不講?給我講嘛,好不好嘛......”


    “好好好,講,給你講,給你講,隻給你一個人講,好不好?”桂花是第一個有空就跑來看望自己的小姑娘,早在“運動”期間大家對她避之唯恐不及的時候就偷偷來過不止一次,方道遂很享受桂花的依賴,馬上妥協道。


    “啊——真不給我們講啦?方姑奶奶您偏心,我們也要聽,不然,不然我們......哎呀,反正我們也要聽!”


    “對,我們也要聽!再聽一遍!”


    “再聽十遍!”


    “對,再聽十遍!聽一百遍!”


    “你們這幫得寸進尺的小姑娘,是要拆了我這把老骨頭了嗎?嗯?”方道遂看出來她們是故意逗她高興,所以也假裝嚴肅地質問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笑聲幾乎要掀開屋頂,衝上雲霄了。因屋子裏大部分都是小姑娘,愛民被迫躲在門縫那兒偷聽,也跟著“嘎嘎”樂。


    “二哥?你在那兒幹嘛呢?”哦豁,讓你笑撒,被發現了吧!


    “我,我是來找你的!對來找你的!”愛民一秒正經,“媽讓我來找你和大姐,還有桂枝迴去!”


    “是嗎?”桂花懷疑地反問。


    “是啊!還有我倆的褲子得麻煩二妹你幫忙補一下了!媽一個人在客廳呢,你帶大姐迴來了,我和大哥就能去裏堂幫忙殺豬分豬肉了!”惠民說著說著變得喜滋滋起來,忍不住暢想,“大哥,三家平分,那麽大一頭野豬呢,我們最少也能分到60,不,80多斤肉了吧?!”


    “什麽80多斤肉?”聽到肉字,桂枝呲溜一下就竄到了哥哥們跟前,沒辦法,多年養成的習慣,一時還改不了。


    “現在還不知道,你湊這麽近,口水都到我臉上啦!”愛軍一手抵著桂枝的額頭不讓她更近,一手拎過惠民的後脖領子,“好了,已經通知到人了,就在家隔壁,我們這就走吧,別耽誤了!”


    “好,我們走,”惠民順著那個勁兒走了兩步發現不得勁兒,“誒,你手鬆開呀,我跟你走啊,沒說不跟你走啊,你鬆開!鬆開我走得比你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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