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枝,你好了嗎?一起走啊!”熊婷婷實則還沒有停手,還剩最後一張黑布要補縫,才算蠶生繭的暗房初步完成,現在隻是提前喊住熟人。


    “行,一起走!我馬上就來了,等我一會兒!”方桂枝離她有段距離,正跟著其他嫂子嬸娘們後麵轉悠,聽她們一點點傳授怎麽培育小蠶,用什麽樣的小盒子合適,什麽時候可以透光什麽時候不能透光,一次喂多少桑葉,一天喂多少次......聽得恨不得找個紙啊筆的記下來才好,生怕聽漏了,或者自己一下沒記住。


    畢竟每天隻有這臨近下工的時候,她們才能抽出空來傳授幾句,雖然距離學繅絲和紡織機還十萬八千裏——蠶都沒長成呢,結繭之後才是繅絲,繅絲之後才用得到紡織機——但她已經很知足了!


    “誒?你真跟她好上了?”一個齊耳短發,隻在頭頂歪紮一個小辮兒的陌生姑娘湊過來問方桂枝。


    方桂枝艱難地把自己的眼睛從蠶寶寶身上拔出來,抽空隨意斜瞟了一眼。這從哪兒又冒出來一個不認識的姑娘啊?蠶場不是三村合建嗎?方各壪,陳家村,張家灣,每個人我都認識啊?!


    不過她沒直接問,而是順著說到:“啊?好上了?誰跟誰好上了?你這話問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我跟個什麽男的怎麽樣了呢,你不會說話就閉上嘴吧你!”


    “啊,對不住,我說錯話了,你說得對,我的確不太會說話,”短發姑娘倒是坦誠,立馬認錯,“那我重新說,我是想問你跟那邊那個叫熊婷婷的,你們現在是朋友了嗎?”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這蠶場裏這麽多姑娘嫂子嬸子,我都認識啊,這要按你話說,就都算朋友了?”


    “剛你倆不是約著一起走嘛?!這都不算朋友?”短發姑娘執拗地非要個答案。


    “那,我改成跟你一起走?”方桂枝猜測這姑娘八成是衝熊婷婷來的,跟自己沒啥關係,不樂意多說,很快就又把眼睛轉迴去盯著那些裝著蠶寶寶的盒子,心不在焉應付著,“我們這兒是山區,天晚了走山路都得結伴,不結伴容易叫狼叼走了......你不懂就別瞎問......”


    “哼~”短發姑娘不高興了,一如既往把臉撇向另一邊噘起嘴來,以為桂枝馬上就來哄她呢,結果等了半天等不住了,自己迴過頭去看,發現桂枝那邊早都走遠了!


    望著越走越遠的兩個身影,短發姑娘特別不高興,又不敢去追,害怕自己真趕到山路上落單叫狼叼走了,隻在原地無可奈何地跺了跺腳,轉身就往蠶場後麵留作辦公的小間去了。


    “裴伯伯,你騙我!我就不該來這兒!”原來是裴之棟拗不過小姑娘撒潑打滾耍無賴,偷偷摸摸地把陳鄉長14歲的小女兒帶來了方各壪,晚上就安排在蠶場後間小屋裏住,白天混在人堆裏跟著學養蠶繅絲紡織。


    不學也行,其實主要是來玩的,隻不過她爸爸陳援朝不知道罷了。


    “我沒騙你啊,你不是見到人了嗎?怎麽還不高興?”裴之棟閑閑反問道。


    反正村支書大部分工作都是書麵工作,用村裏人的話說就是“玩筆杆子的”,相當於戰時部隊上隨軍的“政委”一樣的角色;對上負責任務交接、職場來往、做總結工作、遇到難題幫著做做思想工作精神傳達等;對下主要是分派任務,裴之棟懂偷懶得很,他能分派給村長就都分派給村長了,所以現在閑得很。


    他手頭上又沒有其他的事情,那些歸納總結反饋方各壪或者方廟行政村,或者更大些的銀子嶺鄉的實地實時真實情況什麽的還都沒到時候呢。至於說那什麽民眾負麵舉報的,也暫時還沒有。


    不急不急,先偷得浮生半日閑,好好休息休息才是正理兒嘛。


    “我......誰想見她啊!”陳歲與堅決不肯承認是自己想要和熊婷婷做朋友,熊婷婷卻當她是小孩子過家家,根本就沒往心裏去。明明我也才比她小兩歲而已啊!哼,不過就是個借口罷了!你看她一來這兒就新交了一個好朋友了!


    “是是是......我的錯,是我非要拉你來這窮鄉僻壤的,好了,不氣了,一會兒我們......”裴之棟說著說著故意一頓,招手讓陳歲與過來,神神秘秘地湊到她的耳邊上才說完餘下的內容。


    “這還差不多......”陳歲與不知道聽見了什麽,立馬轉怒為喜,高興了起來。


    就這,還說自己不是小孩兒呢!


    ......


    這邊廂桂枝和婷婷腳程快得很,不一會兒就走到了陳家村和方各壪的分岔路口。


    “那,我就先迴去了!你搞快點兒,追上前麵你們陳家村的嫂子嬸娘們一起走,還有三四個山頭呢!也不知道你非跟我一起走做什麽,我們家跟你住的陳家村歡嬸兒家可遠著呢!快走快走!”


    “唉呀~人家喜歡跟你一起走嘛~”


    “咦——肉麻死了你,快走快走!一會兒趕不上人,你就得一個人走山路了,趕緊走趕緊走,趕緊走啊你!”桂枝替她急死了,婷婷自己反倒不急,還挽著桂枝的胳膊不肯撒手,急得桂枝一個勁兒地往下擼她的手。


    “好了好了,我走了,我真走了!明天見!”你根本不知道我是在什麽樣畸形的家庭環境裏長大的,難得遇到你這麽好的朋友,我當然得抓緊了呀!


    熊婷婷暗自在心裏想,要不,我跟陳叔叔要個什麽好東西當禮物送給桂枝呢?唉,她生日怎麽要這麽久啊,8月份,我都不知道8月份我還在不在這兒。


    方桂枝原地目送著熊婷婷追上了陳家村的“大部隊”,才放心地自己獨個進村,一邊走一邊低著頭迴憶今天在蠶場裏都學到了哪些東西,挑選蠶苗,育蠶,喂桑葉,透光不透光,還有婷婷說的那個什麽結蠶繭的暗房......上哪兒能找到紙筆記錄下來呢?


    隻見方桂枝毫無防備地進入了蹲在方家門前的郵差小夥的視線範圍,他立馬站了起來,開口就喊:


    “方桂枝!你終......”


    “啊!!!!!!”桂枝差點兒被嚇死,黑夜即將來臨的灰蒙蒙夜幕裏突然跳出一個全身綠油油的人,開口就大喊她的名字。不是那種傳說中的什麽山精鬼魅的趁人不注意冒出來“找替身”的吧?隻要被喊名字的人應了聲,魂魄就被帶走了,從此不人不鬼?!


    “桂花!桂花!開門啊,桂花!二姐!二姐!二哥二哥!二哥!”桂枝一疊聲地對著門內喊,總算還理智尚存,沒敢喊大姐,手上砰砰砰砰砰砰砸門砸得不敢停。


    “......於迴來了,”憨憨的郵差小夥不明白她怎麽嚇成這樣,頑強地繼續把自己想說的話說了出來,“這是你的信,很重要的信,讓一定要送到你手上的......”


    一邊說著他一邊靠近桂枝想把信件遞到她手上。


    可惜他越靠近,桂枝就越躲,嚇得本能的後背貼著大門,眼睛緊閉著不敢看,隻把手上不知道從哪兒薅到的一根粗短木棒子舞得虎虎生風,“你,你是什麽?你,你你......你別過來!我不怕你!我,我身後有人,他們他們馬上就出來了!”


    其實有一瞬間,桂枝想喊隔壁鄰居幫忙的,但想起之前抓小雞二哥都不讓她去吳嬸兒家,另外一邊的鄰居又隻住著一個獨身的年齡老大頭發花白應該沒什麽力氣的老奶奶,就沒敢喊別人,隻憋著氣,想著撐到門打開就好了、撐到門打開就好了......


    “嘎吱——”門終於開了!被門檻一絆,桂枝腳下一個不穩,差點當場給人表演一個五體投地式的下跪,好在身子栽到半途,就被開門的人接住了,是二哥!


    “二哥,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桂枝劫後餘生,抱著二哥就不撒手,埋頭哭了起來。


    “桂枝別怕,是人,他是人,”愛民無奈低聲安慰,怪他,要是早點聽到響動,桂枝就不會嚇成這樣了。


    他才聽到聲音,以為桂花在客廳能應門呢,就沒在意,繼續在後院忙活。雞圈倒是早就加固了,豬也喂了兩頓,隻哥說的那個給豇豆搭爬藤架子,非等到天黑不可。不然那卷枝和觸角容易斷不說,還不會繼續順著人拉的方向往上爬,到時候光藤蔓(音:wan四聲)瞎長,就不怎麽結豇豆了。


    “你,你也進來吧!你是送信的郵差是吧?”愛民一邊手扶著哭聲變小的桂枝往椅子上送,一邊扭頭招唿外麵站起身來的年輕小夥進屋來。


    “不不,不用,我不用進去,就就,把信送到就是了......你,你讓方桂枝,剛我聽她喊你二哥,就讓你妹妹親手接了這信就行了!我送了信馬上就得走了!”


    “天都黑了,你想走哪兒去啊?這周圍都是山呢,你一個人走打眼,容易被狼盯上!”愛民細致而耐心地勸道,“你就先別走了,留一晚上等明天天亮了你再走,到時候我親自送你出去,行不行?”


    “留?留一晚上?不好不好,”郵差小夥有點兒強,“我不留......我不能留......”


    “你還有事兒?天黑走山路,就是有事兒你也得有命在,才能辦你那什麽事兒啊......”


    “不是,我不是,我同意不天黑走山路,但是不留......留在你們家......孕婦......”可算說出來了,怪不得爺爺不讓我去供銷社呢,還是當郵差好,當郵差不用說那麽多話。


    “讓方桂枝先把信收了,我自己去找你們村長家對付一晚上就行了,呐,趕緊先把信收了吧!”


    “桂枝,你去把信收了?”愛民輕聲問桂枝,似乎生怕她再嚎哭起來,“你現在看清楚了吧,他就是個郵差,不用怕的哈,你先把信收了去,乖,快去!”


    桂枝吸了吸鼻子,忍住了心裏的後怕,定睛一看,果然是個活生生的人,這會兒月亮爬上來了,地上還能看到他的影子呢。


    “信呢?我的信?”桂枝甕聲甕氣地帶著鼻音主動問道。


    “在這兒!你拿了要按手印......不對,你會寫字,你簽名,在這兒簽!”終於能了結這一樁事兒了!


    郵差小夥見信終於送到該送的人手上了,一身輕鬆,轉身就打算去找老村長了,心情愉快地蹦蹦躂躂走遠了。


    “剛那是誰啊?”桂枝剛準備拆信,就聽到媽的聲音,和身後一堆兒孩子。我們家什麽時候成托兒所啦?


    “這些都誰家孩子啊?怎麽都跟來了?”


    “先進去先進去,後麵還有兩個人,一會兒讓他們跟你們說吧,渴死我了!我從中午走到了晚上,可太不容易了!”


    “啊?哦哦,那我們先進去吧,大姐和桂花不知道什麽情況,剛我敲門都沒出聲,不知道是去哪兒了,還是睡著了,現在隻二哥和我在家,大哥和三哥也還沒迴來......”桂枝迅速把知道的都說了,畢竟一會兒還有兩個人來,得讓媽知道家裏的基本情況,才好應對。不會又是什麽不好相與(特意寫的,不好相與,與不好相處是完全不同程度的詞語,側重點也完全不一樣。)的人吧?


    進得屋來,方姚氏毫無形象地攤開擺椅子上,要不是一會兒還得見人,她恨不得這會兒就把衣服全脫了,隻留個四角大褲衩子,然後摸到床上去睡它個昏天黑地!


    見此情狀,桂枝隻好收起信件先不忙看,自覺進廚房去拿開水瓶給倒熱水——累得很了,渴得太久的人,不能突然就喝涼水,實在隻有涼水喝,也要慢慢地一口一口地吞咽,不能一口氣猛喝,容易出事兒!


    “媽,先喝口溫鹽水,我隻加了小半勺兒,應該夠了。”桂枝遞過來一個裝滿水的搪瓷缸子,圓形敞口白底帶簡單紅色花紋。


    “嗯”,方姚氏艱難地挺起上半身就著桂枝的手“咕嘟咕嘟咕嘟咕嘟咕嘟......”一口氣喝了一缸子水,然後又繼續攤下去,隻當自己就是個剪開一攤兩麵的麵粉口袋。


    “你們幾個,要喝水嗎?”桂枝這才顧上去問三個跟來的孩子,她隻認識8歲的蔡德芳、6歲的蔡德誌,這怎麽還有個更小的小子?看著好像5歲都不到吧?媽這是上蔡家“批發”孩子去了?


    “桂枝,你歇著去吧,我剛去村口看了一眼,後麵要來的應該是一對夫妻,是這些小孩裏麵誰的爸爸媽媽吧,肯定還有不少事兒得忙,你趕緊歇會兒,蠶場忙了一天了!”愛民走過來,催桂枝去歇息,反正自己今天又在家呆了一天,除了那個雞圈費點兒勁兒,其他的都還好,不怎麽累。


    “行,我去歇會兒,家裏就你一個人啊?大姐和桂花呢?不是讓大姐多走走的嗎?這會兒桂花還陪著大姐睡覺哪?”桂枝多少有點兒計較剛自己被那個綠油油的人嚇個半死的時候,大姐就算了,桂花居然也毫無動靜,真的睡得這麽死?還是不想管我的事兒呢?


    “要不我去把她們喊起來吧?”桂枝裝著跟二哥商量,其實不管他答不答應,她都要去喊人起來的。


    “行吧,眼看著入夜了,讓她們別多睡了,不然晚上就睡不著了。一會兒等人都迴來了,大家要坐一起一桌子上吃晚飯,順便聊聊一天的經曆的......”誒?我什麽時候變得話這麽多的?愛民意識到自己越說越多,趕緊停了下來。


    “嗯,你去吧,我在客廳就行了。”早就應該這麽說了,剛都不像我自己的性格了,到底怎麽個意思?我要變成愛說話、嘴還碎的“長舌......男”啦?


    桂枝才不管二哥的糾結呢,她象征性問完二哥,沒等他迴答就已經走開了,早就上各個臥房、廚房、柴房、茅房(?)找人去了。


    “叔叔叔叔,我要喝水!”蔡德誌見沒人理他,肚子又餓,隻好裝乖巧地湊上來。


    “是哥哥!哥哥哥哥,喝水!”蔡德芳來過方家,一臉自來熟,開口就喊哥哥,一點兒不害怕。


    “嗯?水?”4歲的蔡德意根本不明白狀況,也表達不清楚,隻是模仿哥哥姐姐,嘴裏跟著蹦出兩個單字來。


    愛民被三個孩子打斷了思緒,幹脆就放了3個小碗在一張矮凳子上,倒滿水,“呐,自己拿自己喝啊!我一會兒還有事兒......”噯,小孩兒的頭發這麽軟啊,摸起來好舒服!


    “哥哥是壞人!不準摸我頭發!女孩子的頭是不可以隨便被爸爸媽媽之外的人摸的!”蔡德芳一臉嚴肅地試圖跟眼前這個突然就笑得......反正就是很奇怪的大人講道理。


    “咳,好,不摸不摸。”愛民收迴手,隨意把水壺放到桌子上,轉身見媽攤在椅子上已經半睡半醒了。這是累成啥樣了啊?到底發生了什麽?


    而且不是說後麵還有兩個人嗎?剛看了那一對男女已經到村口了呀,怎麽還沒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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