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患者意識清楚,發熱消退,唿吸......唿吸數據呢?”一位中年醫生站在病床右側位置溫聲道。


    在24小時開著的白熾燈燈光之下,連醫生護士一共有3人。領頭的一位看樣子,是個資深醫生,身後帶著兩個看起來有點兒畏畏縮縮的年輕護士,兩女一男皆身穿三層白色防護服,帶透明護目鏡,臉上罩了好幾層一次性白色醫療防護口罩,方便換一個隔間撕掉一層。


    “哦哦......唿吸每分鍾低於於30次,血氧飽和度大於93%!”倆年輕護士正伸著脖子小幅度擺動地偷偷張望,聽到帶隊的蔣道成蔣醫生問,嚇得女護士立馬翻出資料來,按要求報了數據。


    呃,誰說女醫生就不兇的?中年資深女醫生,那氣勢!可不敢不聽。


    不過跟著這樣的醫生學得也快,值了。


    “恢複得不錯......嗯?年齡58?怎麽沒人提?”


    “不是沒滿60嘛......”迴過神來的男護士周偉不以為意地低聲嘟囔道。


    “......趙瑜你趕緊再安排個人,給患者篩查一遍基礎疾病,重點排查高血壓和糖尿病。周偉你現在就去護士站,把《新型冠狀病毒感染診療方案(試行第十版)》拿出來再看,不,你把它背下來,明天我要檢查,現在就去。”蔣醫生無語片刻,先囑咐趙瑜排查,然後讓周偉迴去背診療方案。


    得虧現在病毒沒有去年那麽強的毒性了,不然就他這樣的態度,得耽誤多少患者?!


    “是!我馬上安排!”趙瑜知道帶教老師生氣了,這個時候吩咐什麽隻管應下就是了。


    周偉梗了梗脖子,想反駁又不敢反駁,隨即耷拉著腦袋,用沉默以示抗議地大步“咚咚”離開了icu,真迴護士站去了。


    “接下來,就是這個,還有這個、這個,記得,呐,......mmhg,還有......記不住你就抄下來,......對,然後......確認沒有什麽長期慢性基礎疾病了,再觀察兩天,然後患者就可以轉迴普通隔離病房了。有新情況記得報告。”


    “是!”


    患者?誰是患者?我這是在哪兒?怎麽到處白茫茫?


    正當蔣道成醫生細心囑咐趙瑜之際,沒人發現床上的患者終於從一堆光怪陸離的夢裏掙脫出來,腦子還不清醒呢腳已經伸出去要下地:


    “誒,別別別,患者你先別動!”趙瑜趕緊阻攔,不小心把心裏想的也禿嚕了出來:“不是說意識清楚嗎?”


    “是意識清楚,但神誌不清醒,你也得重新學。現在先去把家屬喊來。”


    “好,我馬上去!”


    趙瑜也挨了頓排頭,立馬二話不說使出大學時候800米長跑的勁兒,飛奔去門診部一樓的候診室找人。


    這邊蔣醫生溫聲安撫患者,也就是我們的主角方桂花,讓她繼續躺迴床上,說一會兒還得抽血化驗做檢查。


    我不是在1983年嗎?做什麽檢查?這是哪兒?


    方桂花見麵前是個女醫生,稍稍安心了些,慢慢躺迴了床上。低頭一看,手是自己的,腳也是,摸了把臉,臉好像也是!我又迴來啦?


    可是......


    蔡國強真害了他媽?那他被抓到了沒有啊?


    方娟不是快生了吧?桂花桂枝知不知道怎麽幫忙啊?村裏接生婆不會不來吧?


    不知道愛軍惠民倆傻憨憨究竟能分到多少野豬肉?


    隔壁吳嬸兒家老兒子一直不露麵隻讓吳嬸兒出麵是什麽意思?他不會對桂枝勢在必得吧?還是得抽個時間迴個禮!告訴她別瞎打主意!


    哎呀,怎麽老是這樣!


    不打一聲招唿,我就到了1983年,現在又不打一聲招唿,突然我就迴來了。


    “蔣......醫生,”好險,差點兒喊成蔣嬸兒了,“蔣醫生,我......我這是怎麽啦?不嚴重吧?是不是檢查完了就可以走啦?”


    也不知道現在是什麽時候了啊?一個認識的都沒有,不會其實我還在1983年隻是跑錯地方了吧?不在湖北?那我現在在哪兒?


    “不嚴重,隻要你好好配合,認真做檢查,有我們醫生在,都沒問題的。”蔣醫生挑能說的說了,不敢明白告訴患者她現在在icu裏麵,已經躺了好久了,屬於重症患者。


    “那就好,那就好,我......誰送我來的,醫生你知道嗎?”


    “你家屬一會兒就來了,等等就到了,別急。我先去給你配試劑,一會兒就迴來,你別動,躺著就行。”


    “哦哦,行行行,那醫生你快點啊。”


    方桂花眼巴巴地目送蔣醫生走出病房,走入外麵的走廊,然後越走越遠。


    同一條醫院走廊過道裏,趙瑜在前麵跑,一邊跑一邊迴頭催促韓國華:


    “方桂花家屬,這邊,快點!呐,這個你先穿上,穿好了我帶你進去,就能看到你媳婦了。”


    “唿唿唿,唿唿......唿,嗯好,好好,我穿我穿......是從這兒伸進去的吧?”韓國華氣喘籲籲,拿著淺藍色防護服不知道怎麽穿。


    “是是,趕緊穿吧。”趙瑜自己要更麻煩,她不能穿原來的那一身了,剛才太著急,直接出了門,沒顧上脫掉外麵白色的三層防護服,就橫跨院區從住院部大樓的三樓跑到門診部大樓的一樓去了。現在得全部拆新的換上,還有口罩,護目鏡也得用免洗固體酒精消一遍毒再重新戴上。


    趕緊趁蔣醫生沒看到穿上!不然我得從頭開始背《防疫條例》了!


    推開房門,趙瑜帶著家屬,盡量輕手輕腳地走進來。誒?蔣醫生不在!太好了!


    “什麽太好了?”說曹操,曹操到。


    “沒什麽......” 趙瑜不想答,又不敢不答,急中生智道, “我是說,太好了,我沒耽誤事兒,對就是這樣,我......我說完了。”


    “行吧,算你機靈。”蔣醫生早就知道她手底下這幫小年輕什麽樣了,不光護士,她還帶過不少醫生。年輕嘛,隻要人品正直,願意配合特殊時期的醫護規章製度去執行,經驗什麽的還可以學嘛。


    她難得一次輕拿輕放,放過了趙瑜,轉向韓國華,“是方桂花家屬吧!患者好像有點兒不太清醒,你多跟她說說話,看她能不能有所好轉。”


    “是,我是,我是方桂花家屬,好,我跟她說話,我跟她說話,說話......那她什麽時候能出院啊?”韓國華探頭探腦地往病床上看,可惜桂花拿被子把臉擋住了。


    “桂花你莫樣了啊?好點兒冒?”


    無人迴應。


    “現在還不能出院,家屬你耐心點兒跟患者說說話,我們就先走了,等檢查結果出來了,我們再來。”蔣道成走到一半,眼角餘光看到韓國華準備脫掉防護服,“外麵那層防護服不能脫!等你出了醫院......出了這個住院大樓,到門診大樓了應該就可以隻戴個口罩了......吧。對嗎?趙瑜?”


    “嗯......嗯?對!隻要出了住院大樓就可以隻戴口罩了,不用等到門診大樓。”難道這麽久了蔣醫生一直就沒出去過?趙瑜不由得肅然起敬。


    “好好,我不脫,我不脫。”韓國華停下了手,轉而繼續對著病床上看不到臉的方桂花絮叨:


    “怎麽說呢,說你運氣好吧,灣裏那麽多人都居家隔離啥事兒沒有,就你重症了;說你運氣不好吧,你3月4日被判定是重症,排了半天隊沒排到床位,等到第二天再住院,國家就宣布承擔全部治療費用......


    唉,也不知道這什麽什麽疫情,哦,隔壁孫老頭兒說這應該叫‘發人瘟’,說以前也有過......嗨我跟你說這個做什麽......你快點好起來吧,雖然國家出錢免費給治,你躺得不難受啊?


    家裏還不少事兒呢。那冬天的棉被我不知道怎麽拆洗,還有你之前納好的那厚鞋墊兒都放哪兒去了?這一年多我一個人瞎湊合,差點把自己凍死......馬上就春耕了,雖然現在家裏田地不多了,咱們自己手裏也有點兒錢,那不是,多囤點兒是點兒嘛......咱倆可是沒兒子給養老的人呐——”


    韓國華絮叨得有點兒口渴了,起身去床頭櫃上倒了杯水喝。


    “誒?這什麽味兒?這是......草藥水啊?你天天喝這個?那我也多喝點兒,說不定我就沒事兒了......那門診部啊——”韓國華拖長個音調,半天沒出聲,眼睛盯著一處怔怔出神。


    “門診部怎麽啦?”方桂花沒忍住接了話,說完就後悔了。我問這個幹嘛,我可不想現在跟他迴去,聽他這口氣,家裏一堆事兒都沒動,就等著我迴去收拾呢。


    我呸!什麽人哪!我都病這樣了。你這是想媳婦嗎?不,你這是想有人料理你過日子,你好舒舒服服啥事兒不幹地享受呢。


    不知道我還能不能迴去八零?什麽時候迴去?


    還能不能趕上愛軍愛民惠民他們三個娶親?對了,娶親是不是得先有自己的婚房?聘禮呢?要準備哪些?


    桂花和桂枝到底都瞞著些什麽啊?那封信到現在還沒拆嗎?


    “桂花?桂花?......醫生!醫生!醫生!......”錯過了方桂花的問話,韓國華迴過神來想繼續絮叨的時候,覺得老對著個被子不得勁兒,一把拉下被子來才發現桂花情況不對,嚇得趕緊跳起來喊醫生。


    1983年,方家客廳


    “媽今天也沒醒過來?”距離愛軍惠民興衝衝分得80多斤野豬肉迴到家,已經過去8天了,從那天起,媽就一直是昏睡的狀態。


    “早知道我就不去裏堂分什麽野豬肉了!要是我們當時都在就好了!”惠民說著說著抹起了眼淚水兒。


    “那我還在家守著大姐呢,不也沒注意嘛。要怪也應該怪我!”桂花一臉沮喪,“我以為她就是那天太累了,睡著了而已。誰知道......”


    “......”愛民雖然也難受,但你們要不要每天早上吃著吃著飯念一氣,吃著吃著飯又念一氣啊,都這樣日子還怎麽往下過?但轉念一想,讓他們發泄發泄也好,總比憋在心裏憋出病來強。


    “大家還記得之前媽給咱們排的班嗎?今天繼續按那個來吧。”愛軍打疊起精神,匆匆往嘴裏扒了幾口站起來說道。


    “嗯,我記得,桂花守大姐,愛民在家盯豬雞和菜地,我和大哥去地裏,桂枝去蠶場......”惠民喪喪地說完,慢半拍地反應過來,“可是花生都種完了呀?麥子也割完了,二哥那雞圈加固菜地裏給豇豆搭架子什麽的也都忙完了吧?現在隻剩桂花和桂枝的活兒還要繼續幹......吧?”


    “嗯?我和二姐?我今天明天都休息啊。因為育蠶這一環,事情比較少,領頭的倩嬸娘說我們這些小年輕笨手笨腳的,又天生一股使不完的牛勁兒,容易不小心就壓死蠶寶寶,那麽小的蠶寶寶,一壓就得死一大片,所以讓我們休息兩天,等蠶長大些了,我們再去。”


    “那,現在就剩桂花要守著大姐了?”惠民遲疑道。


    “大姐又不是桂花一個人的,要守我們大家一起守啊!”愛民晃了晃腦袋,想讓自己多恢複一些精神。這幾天一直沒怎麽睡好。


    “好像也行,可是我不知道做什麽啊?大姐你想我幫你做什麽呢?”惠民想不到要做什麽,幹脆直接問,反正我腦子不行嘛。


    “啊?幫我做啊?我也不知道啊?我就吃吃睡睡,然後每天就按媽說的那樣,扶著椅子轉轉圈啊......”方娟說著說著,見大家又開始失落,立馬轉了個彎,“還有跟著桂花去隔壁聽方老姑奶奶說故事啊!那可是個很厲害很厲害的老英雄!”


    “要不我們再種點兒紅薯吧!”愛軍憋了半天想到,既然花生種完了,那就繼續種紅薯啊。那個也可以當口糧,還甜滋滋的好吃。


    說幹就幹,愛軍立馬就奔後門,去屋後找地兒堆肥育苗。現在5月已經快過完了,再有個幾天就不適合種了,不過沒關係,幾天時間夠紅薯出苗了,然後手腳快一點兒,肯定在6月3日之前全部種完,對,就這麽幹!


    大哥這是......?


    看我做什麽,我怎麽知道他突然發什麽瘋?


    惠民隻好收迴視線,但也沒了繼續討論下去的熱情,耷拉著腦袋沒精打采地坐著。


    “我去喂豬了,你要不要來?”


    “喂豬要兩個人嗎?”


    “不來就算了。”


    “來來來,我這就來......”


    在愛民啥也沒說的威脅下,惠民屁滾尿流地跟著去了豬圈,雖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去要幹嘛。


    還留在客廳的就隻有方家仨姐妹了。


    “二姐,你過來,我有事跟你說。”桂枝說完,就見大姐眼巴巴望著自己,“要不,大姐你也來?”


    “好啊好啊好啊!”


    “大姐就不去了,桂枝你等會兒,等我把大姐送迴屋了,我就過來找你。”桂花繃著臉,倒像她才是姐姐似的,“大姐,走啊,我送你迴屋。”


    啊哦,大肚婆玩不成嘍~


    知道妹妹是擔心自己,方娟也沒生氣,還趁桂花低頭仔細盯著路麵注意不到自己表情的時候,衝桂枝又跳眉毛,又眨眼,左邊跳眉毛,右邊眨眼睛,忙得很。


    桂枝試了試,無奈隻會兩隻眼睛同時閉,稍想了想兩手一提舌頭一伸,迴敬大姐一個鬼臉:“略略略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走這邊,看著點兒腳下!你還仰著頭笑,別笑了!”桂花很無奈,自己精神高度集中就怕有遺漏,偏偏大姐自己不當個事兒。


    “我沒笑啊,誰笑了,是桂枝在笑,噗,咳嗯......嗯我沒笑......”


    “幼不幼稚啊你,你都這麽大人了,......呐,到了,你躺下歇著吧,我去找桂枝了,有什麽事情如果她同意我說,我就說給你聽哈......乖乖呆著,別亂跑......”桂花操碎了心,囑咐了又囑咐。


    方娟翻個白眼就當自己答應了。


    桂花盯著大姐真躺下了才離開,邁出房門前又掃到了旁邊小床上躺著的媽。


    唉,媽還不醒,再不醒,就得把媽挪開騰地方......嗯?呸!呸!呸!我在亂想什麽?!媽肯定會醒的,對,媽肯定會醒的!


    “桂枝你真要休息兩天啊?我猜她們其他人應該都偷摸去了,就你實心眼子真沒去。”啊,不想了,家裏這麽多人呢,還輪不到我來想。我的腰啊,打了這麽久的地鋪,一直這麽守著大姐也不是個辦法啊,我的腰啊。


    “腰什麽腰,蛤蟆無頸,細伢無腰,你還小呢!”桂枝一邊調笑二姐,一邊把信從枕頭底下抽了出來。


    (注:蛤蟆無頸,細伢無腰,常用的方言俗語,更準確的方言字音無法用文字表述出來,隻近似;意思是癩蛤蟆沒有脖頸,小孩子沒有腰;其實是以前老時候傳下來的,本意是因為當年小孩子5歲前後夭折的太多了,甚至有不少女人直接難產一屍兩命,而“腰”與“夭”同音,所以大家都忌諱並阻止別人尤其小孩子說“腰”“要”等等同音字。此外,一般長到8歲還身體康健的,才被認為是“立住了”,再不會輕易就夭折死掉了,或者至少也得是滿了5周歲整,虛歲5歲都不能算。相關的俗語還有“腳管兒硬了”“翅膀硬了”,因為判斷孩子“立住了”的標準之二就是腳上有勁兒能長久站立,以及後背與胳膊連著的那兩塊肩胛骨長硬了所以腦袋不會東倒西歪的了。)


    “呐,這是那封信!咱倆一起看!”


    “什麽信這麽要緊?你還天天放枕頭底下?”桂花躺著沒動,伸手接過了紋了蠟印的硬殼信封,“喲,這麽正式的信啊?那是應該鄭重些。”


    “你真沒打開看?”


    “真沒打開看!我不敢看!一個綠油油的人送的......”


    “沒禮貌,什麽綠油油的人,那叫郵差!不認識的郵差,你可以稱唿一聲大哥的嘛。”


    “他看著可比我小多了......”


    “那,叫小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這個好這個好,聽你的,下次再看到他,我就這麽叫!”


    “還有下次呢?你怎麽知道?哦——你知道這封信是誰給你寄的,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老實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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