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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去秋來,轉眼,便是一年。


    袁素儀還是她夢中看到的那樣,死在了第二年蘭花盛開後,她躺在滿園的蘭花中,睡顏安樂。消息傳到半月小築時,袁玉儀正和鷺菱還有書辰包湯圓,滿臉白麵,糊成了個白兔樣。


    “大姐!”她摔掉手裏雪白色的麵團,跑到馬廄扯了一匹馬就撒丫子的往高陽王府趕。


    “小心!”商陸追在她身後昂聲高喊。


    周岄清拉住他的胳膊,“你叫不住她。”


    商陸嘟囔,“我知道我叫不住她,袁素儀可以說是她在那個王府裏抓到的唯一一縷光,她想見她的心,我懂,隻是她這才學了沒幾天的騎術,我怕她會製不住。”


    周岄清拉著他胳膊的手慢慢下滑到掌心,“那就跟著去看看。”


    沒等商陸反應過來,自己便已經在周岄清的帶動下飛升追上了策馬了袁玉儀,她放緩速度,盡量做到落後卻不會跟丟,約莫半柱香後,她便到了高陽王府。


    被周岄清帶走,已近一年,這一年裏,除卻袁素儀和她自己的生辰,袁玉儀再沒來過。她不來,那些所謂的親人也都漠不關心,不對,還有一個人是關心她的,高陽王袁泰。他倒是會隔三差五就往半月小築送東西,不過因為術法已換,那些東西都並未真正的到達袁玉儀的手中。


    周岄清把這些事跟她說過,袁玉儀隻表示,無所謂。反正她的這個祖父要的也不過是她能在半月小築學到點什麽世間沒有的本領,然後出去幫他爭權奪利。


    他對她沒親情,她看得明白,所以不會被蒙蔽,待在半月小築是姐姐的要求,那她便好好的待著,除此以外,便隻有她對半月小築私心的喜歡,和其他無關。


    “你是誰?竟敢私闖王府,你可知這是死罪?”高陽王府的看門侍從好像換了一批人,他們沒見過這位傳說中的三小姐,所以把她攔在了外麵,縱是她說的再清楚那些人也不信。寒光淩厲,周岄清隱身立在枝頭看到她氣惱的從袖口中掏出一把匕首。


    掐金絲描梔的刀鞘,這是鷺菱送她的生辰之禮。


    “讓不讓開!”紮著小兩把頭的小姑娘,頂著一張圓滾滾可愛的臉,眼裏卻盡是銳氣,她拿著鋥亮的刀在胸前使勁的揮了幾下,“我說了,我是袁玉儀,是這府裏的三小姐,我今天來,旨在看望大姐,誰敢阻我!”


    那看門的侍從畏懼她手裏的脫鞘匕首,害怕的往後退了兩步,使了個眼色給門後麵的人後,姿態放低了點,“小姐息怒,小姐要真是這府裏的三小姐,那奴才幾個自然不能攔著你,但奴才幾個都是最近才來的,沒見過小姐,還請小姐在這等奴才會兒,讓奴才先去請示下王爺。”


    “小石頭,你看。”商陸戳了戳周岄清的胳膊。


    她循著他眼神指引的地方看去,那兩個人,微蹙眉頭,她沒等商陸從袖口中翻出適時的扇子,就褪了隱身術跳到了袁玉儀的身邊,拉起她的手就往裏麵衝,“周姐姐!”就這樣硬闖嗎?長久以來的畏懼讓袁玉儀還是有點顧忌。


    周岄清拉著她的手沒放,“沒人去問。”那侍從使眼色的那個人早在得了命令後就溜到了樹後,他們壓根不信袁玉儀是高陽王府的三小姐,演那一出也隻是為了暫時安撫她。


    “喂!你誰啊你。”那侍從也是納悶,怎麽才這麽一會兒的功夫,這瘋娃娃的身邊就又多了個幫手。


    “滾!”她揮著匕首奮力一甩,那侍從阻攔的手腕上很快便出現了一條優美的弧線,他捂著傷口,恨恨的看著袁玉儀和周岄清,不過倒是沒再說什麽。


    周岄清和袁玉儀進去後商陸也終於從他的袖口中掏出了一把行楷冷麵朱漆骨折扇,他看了眼自己扇子上這三行據說還是前朝大書法家的題字,再抬頭看了眼同樣被戲稱為大魏第一書法家高陽王袁泰寫的“高陽王府”四字,連“嘖”了兩聲,“還是我這前朝的字好看。”


    大步流星,看門的侍從一臉糊塗的盯著他的背影,問旁邊的人,“那位公子是哪家的啊?也是來看望咱們郡主的嗎?”他捂著流血不止的胳膊,在內心淬了袁玉儀兩聲,進吧進吧,不知死活,他們府裏的大小姐重病在床,最近登門看望的王孫公子倒是不在少數,就她們兩個那樣的姿色真當可以飛上指頭變鳳凰了嗎?


    嫌命長的東西,還敢拿刀喇他,他倒要看看她們是怎麽被趕出來。


    一邊的侍從同樣懵傻,“什麽哪家的公子,你不認識嗎?我是看你不攔著所以我才不說話的。”


    “什麽?”


    屋頂上,施了隱身術的商陸搖著手裏的扇子,得意的看向一邊同樣施了隱身術的周岄清,“都說了,在人間行走,少不得要記得那句話,人靠衣裝,佛靠金裝。你們兩穿的這麽簡單的人家會以為是上門打秋風的,也正常嘛。”


    “打秋風?”這又是個什麽意思的詞,雖然已經過去了一年,出於愛人,周岄清也時不時的就會跑到茶樓裏聽些談情說愛,風花雪月的話本子,但是他說的好多話她還是不懂。


    “大姐——”嘶吼聲劃破天際,獨屬於袁玉儀的悲涼被風送到屋頂,周岄清手裏的岄靈珠猛地一晃,從裏麵跳出個十二三歲模樣的小姑娘,她就是一年前在渠水邊無意間鑽到周岄清岄靈珠內的陸心蘭。當時她被收進去的時候還鬧騰的想要出來,可沒想到,這一年,她居然將那珠子裝扮成了家,還得利於她有了能四處溜達,不受渠水控製的能力。


    她坐在周岄清的身邊,聽著袁玉儀震耳欲聾的哭聲配合的掏出了半年前從陸家拿出的塤,之前的陸家大小姐陸心惠會塤,早死的她也會,把塤和托在手中,她漸漸靠近唇邊,氣息微吐,其聲嗚然。


    商陸看了一下周岄清,白了她身邊的陸心蘭道,“你到底管不管,下麵那個哭的已經很慘了,這上麵的居然還要吹這麽悲戚的曲子去和,這是覺得這事還不夠慘是不是。要環境渲染啊!”


    周岄清莞爾,“她估計也是觸景生情,想起陸心惠了。”


    “觸景生情。”他輕嗤一聲,拉著周岄清往自己所在的地方挪了挪,“她們啊,都是被你慣壞的。也不知道最近這是怎麽了,怎麽撿到的小姑娘一個兩個的都跟你粘的很,莫不是我一年前不該把書月她們送到別院去?”


    他佯裝吃醋的拿起扇子擋臉,好半天,他也沒等到周岄清哄人的聲音傳來,合扇於掌,他左顧一下,右望一眼,終於在一個大柳樹下看到了她和陸心蘭的身影。他點步輕躍,這是...


    周岄清眼疾手快的拋出手腕上的白綾,又是跟在半月小築時一般纏縛住他的腰身。


    “那,那個...”堂堂一個少年郎居然接連兩次被一個小姑娘救,這說出去怎麽都有點不好意思,他尷尬的解下腰上的白綾,疊了疊的遞還到她手上,“謝謝啊!”


    周岄清收迴白綾,垂眼,關切的盯著他的腳,話本子上說摔跤一般由跛腳導致,那他這...


    商陸被她看得不自覺的縮了縮腳。


    “你沒事?”周岄清問。


    商陸搖頭,“沒事沒事。”


    “那好吧。”她收迴被岔開的注意力,重新又匯聚到了蘭園內,袁玉儀終究還是沒能和袁素儀說上一句話,她趴在她身前,哭的歇斯底裏,一張才在半月小築被養的紅潤了幾分的小臉此刻又成了煞白一片。


    “剛發生了什麽?怎麽那個袁斌那麽仇視的盯著袁玉儀。”商陸又踱著小步子,好奇的湊到了周岄清的身邊。


    周岄清道,“袁素儀在死前給袁玉儀請了一道封她為郡主的旨。”


    “給她請了一道旨?”這舉動怎麽看怎麽跟一年前袁素儀費盡心思也要說服他們把袁玉儀帶走的行為,自相矛盾啊!與其說當初她請崔寂抽了袁玉儀體內的一魄,又讓她寄住半月小築,為的是不讓陵嬙她們在她死後注意到她,讓她重蹈自己的覆轍,那她現在又為什麽要主動求這一道旨。


    被封了郡主,不是更逃不開陵嬙和那個天師的眼了嗎?


    哭的沒了半條命的袁玉儀最後還是留在了高陽王府,她跟袁素儀一樣,現在做的事和一年前所求的都矛盾的很,一年前她巴不得離開,而一年後,卻心甘情願的留下。


    這其中變故,若說沒陵嬙的手筆,打死商陸他都不信。


    “太後娘娘很壞嗎?”兩眼無辜,一臉單純的陸心蘭昂首輕問。見商陸不想搭理自己,她便又將頭轉向了周岄清,“周姑娘,我幼年時曾見過太後娘娘一麵,並不覺得她是壞人,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麽誤會?”她小聲解釋,在岄靈珠裏一年,她這個原本虛弱到勁風一吹便會癱倒的身子也得靈力滋潤的好了不少。


    那些依稀已經忘記的事,也在身體大好後漸漸的都想了起來,她記得她是見過如今的太後娘娘的。


    那年,秣陵發了大水,全城的糧食都被那一場大水衝了個幹淨。地裏顆粒無收,爹爹縱是一縣縣丞也難保家中老小都能吃飽,她那時四歲,正是要多吃東西長身體的時候,吃不飽就餓,餓的她眼昏耳聾,想睡又實在睡不著。


    一夜,一個漂亮的小姐姐穿著一身嶄新的裙子從牆的那邊翻到了牆的這邊,她發現了睡不著偷溜到院子裏想采花吃的她,“小妹妹,你餓嗎?”她問。


    “餓。”她說。


    “那這個給你吃。”她二話不說的就從腰間的包袱裏拿出個幹裂成三瓣的餅子,分了一半塞到她手中。


    不可食來路不明之食,這是爹爹教導過她的,她謹記於心,推攘了兩下,“不行,我不能吃。”


    她像是看出了她眼底的想要,與掛在嘴上“不要”的口是心非,食指點唇,小聲哄道,“可以吃的,我呀是天上的仙女,是專門來給像你這樣可愛的小娃娃送吃的的。”


    “仙,仙女?”她捧著那半個餅餌,看著她飛簷走壁,眼睛裏迸出從未有過的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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