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莎的不倦使得她心向午夜,她的頭頂垂落至心總有一些想法,每當月狩已過六點,與活人偶的竊竊私語常常不見消散。陰沉的天氣無法仰望星密成簾的天空,但她享受點著燭火照耀房間一角的溫暖感。


    “光芒多麽耀眼。”考奈的困意足以與十五六歲的少女所感知的一樣,也不禁打起哈欠,“還不歇息嗎?”


    “總覺得一天就這麽過去了,好不甘心。你不覺得時間過得很快?”


    “我聽著呢,齒輪每轉動一份,它在我腦海裏就不會停歇。我起初意識到自己看見周圍,它就會給予我不安全的感覺,你相信命運嗎?”


    “也許吧,拋硬幣的概率。”


    “真奇怪,要麽信,要麽就不信,非要提出信與不信之間的評價,我不理解。”


    “你渴望有一個明確的答案。”


    “是,我不能阻止自己這麽想,就正如我一開始就會聽到齒輪轉動的聲音,直到我歇息,融入到黑暗的一刻,再也無法感知到的……”


    “活人偶……渴望明確的答複。但很多時候,人會竭盡全力違反這個思路,就好像我在吃什麽方麵也很難抉擇,隻要不是難以下咽的食物,都可以接受。”


    “這怎麽可以呢?!”考奈薇特的臉看上去僵硬,著實難為她想要流露的情感,“就好比有人跟我說辣椒、芥末和辣根賦予美味,我會毫不猶豫地拿書砸他臉上。”


    “著實羨慕你的明確態度。”娜莎倚在活人偶的身邊,稍撫她的頭發,“我不想令人難堪,當然有些人還是該罵的,除了那些人以外,很難有拒絕和抨擊的動機。”


    “嗯?對勞斯丹德大人為什麽爽快地罵?”


    “雖然罵他的確有一種很爽的感覺,我心裏實際上並不是想攻擊他,我們之間知道雙方的底線在哪裏,作為朋友就看得開。”


    “那拉特利耶呢?”


    “嗯?他做得不對,我就罵,他做的可愛,我還要罵。”娜莎咯咯地笑,還咧兼吐出舌頭,“有時候覺得他就是一個特大的棉被,我總不能不要矜持,就撲上去抱他。哎,還不知道有沒有再撫他臉的機會。”


    活人偶悠然點頭,“如果在流幹血之前能夠接受幸運的饋贈,他也許能夠做一番大事。不過,我隻能順著這個方向祝願。”


    目光又落在桌上的兩封信。


    “鬼才理他,明天我們再去查翁一趟吧!”大小姐的臉多幾分愁緒,仍瞪大著眼睛,凝視了些許時間,就連同夥伴一同沉睡。


    當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娜莎變得木訥寡言,沉浸在書桌上,陪伴考奈薇特的時間變得漫長,她們仿佛覺得被子紮刺皮膚,聊話不知時間流逝的分量,都像布偶一般,癱坐而睡,肢體如被軟化的蘆薈,亦或者似長仰向天的海星。長發從另一種角度看,成了自己的鬥篷。


    對曾經的鬼魂可怖的是,如今的女孩不再是任人拳打擺弄的纖弱少女,書桌的貼牆的一處縫隙之間,不發光影的銳器在她的手心暢遊,步伐也比以前更快。拉蘭諾斯的千金頗有母親如她年紀的浪漫和作為,蘿莉雖然不及隨身抬槍的力勁,令人失去戰鬥力的能耐一點也不小。


    她堅信總有戰鬥的時分,因為遠在千裏的人同樣也在掙紮。


    太陽沿著地平燒得火旺,但天卻很冷,直到日胄到了它的第三個時段,風不再令人感到涼爽,而是稍稍帶暖,在梳洗與餐叉碟盤的交織呯砰,人打扮得幹淨,胃也填實之後,拉蘭諾斯之女總算能攜著仆人和人偶一同拜訪來信者。


    無論是去哪裏,從寧靜中誕生歡樂的節奏才是她們的常態。自旁人眼裏,拉蘭諾斯家族總是非常奇怪,禁受旁人的質疑早已經曆多載,行善多有被嘖嘖而論的時候。貴族千金似娜莎這樣對街坊鄉民噓寒問暖的倒是不常見,攜著會行路的奇異人偶,經過她們行走之路的人很不理解。


    其中有個小孩經路的時候問:


    “你為什麽會攜著娃娃?”


    大小姐特意蹲下來,麵對著六七歲大的女孩,“以前是用籃子提的,現在它想要見陽光。”


    “它怎麽會有感覺?”女童問。


    “因為它能感覺到。”娜莎稍稍唿氣,方才她才抱著人偶跑一會路,“你沒發現她很像人嗎?如果仔細聽,她會說話。”


    “你騙人,娃娃怎麽會說話呢?”


    娜莎四處張望,小路人影稀疏,隻有縫隙間搖曳的光縷,還有模糊的葉狀影子,“等等你看到的,你聽到的,是我們的秘密哦。”


    稚氣腔調沒有半分惡意,“嗯嗯,我要看看你搞什麽鬼。”


    女童的嘴還剛咧,還沒合口,鞋更踏土的聲音塵落於地,一對小手擺弄裙邊,自下而上清拍自己的裙麵,提裙致意,“你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後一個聽到我說話的人。”


    小孩緊盯著活靈活現的娃娃,尤其是張合自如的嘴唇,不禁覺得驚奇甚至害怕,但僅因圍繞在周圍空靈的聲音——正是考奈薇特的言語夾雜著原野的噪聲,恐懼在陽光下被挫成齋粉,心裏油然而生一陣高興之感。


    “好神奇。”小女孩的手靠背而斂,望著它的“主人”,“她真可愛,而且……世上應該隻有一隻這樣的人偶吧。”


    考奈薇特仍不鬆手,依舊捏著裙的一角,“感謝你的誇讚嘞,我的確是獨一份。”


    娜莎卻不認同,向女孩和身前的陶瓷小姐談吐,“那可不能用一份,她的見解比我還要聰慧。也許你覺得我這樣的年紀不應該帶人偶,但考奈薇特是意外,意識到自己活著,還能對身邊的事情都懂一些,那就應該是一人。”


    女孩正要挪步,“我要走了,你們要去哪呢?”


    娜莎和她的夥伴一致地說:


    “去查翁,我們要去見朋友。”


    離去之後,在她們三人身邊發酵的情意,化做魚落撲通般的歡笑,屢忍不止。


    “你看你,好幼稚哦~”


    “拉雅也不賴嘛。”


    “我就笑笑。”


    經過樹枝茂密的道路,其枝葉的伸展,在行走的途中,能攔住常人的脖子。低頭俯身越過枝頭幾簇以後,通往查翁宅邸的道路近在眼前,莊園並不算大且氣派,而是袖珍和古老,鐵柵大門頂的月季藤茂密鮮豔,走二十多弗杖就能踏上宅邸的階梯了。


    仆人們替姑娘們引路開門,連茶水和糕點、軟餅、餐巾、刀叉也整齊放在接待的桌子上,自碗碟茶杯旁邊還有一簇拇指長的小絨花,擺盤之後,他們的人影一轉眼就消失了。


    唯獨宅邸的主人沒有出現。


    “他的肉體沒被剝奪?”人偶的話莫名其妙。


    “哪那麽容易死?”娜莎聽得出話中的把戲,“他估計太忙,把自己寫進史書裏了,困著出不來。”


    “說起來,好像他就是為了這個才叫我們來的。”拉雅的腿時不時倒後勾,“說起來,他府上好像沒管家,至少現在沒有。”


    “她說的對。”樓閣之上奔波的身影已有頭緒,她們看到皮鞋的鞋尖,聲音比它的主人更有吸引力,“我在拉蘭諾斯宅邸可不見你們使喚仆人的模樣,更何況你們的管家也空出來很久了,拉雅小姐倒是挺適合這個位置。”


    讚賞惹得女仆心花怒放,又不得不含蓄留詞,“謝謝,但言辭不能受。”


    “我隻是認為工作不必要搞到大家心情太僵,宅邸的氣氛會很冷。再說了,家主不願意拴著他們的精神工作,這一點我非常清楚,深感讚同。”澈藍雙瞳稍有恍惚,直到道格也看到客廳的全貌,娜莎側著身子仰望著宅邸的主人,稍有清純嫵媚的姿勢自然流露,“看在我那麽可愛的份上,你能請她也坐下嗎?”


    “這倒是很容易令人誤會誒。”查翁男爵把書放在茶幾上,盡量和茶水處遠對角位,又指著熱騰的熱可可茶,“拉雅,你坐下吧。”


    “我……這不合禮。”拉雅猶豫著將手靠背。


    “隨你,但不必要拘束,你在這裏,沒有什麽分高下的需要。再說了,難得見到娜莎——大小姐的媚姿,就是可惜拉特利耶還在前線,他應該會很喜歡的。”


    “嗯~不說這個了。”話剛落不久,娜莎立而似弦,一彈而起,拾起茶杯涓涓入口。


    碰著茶杯的紫衣少女稍微低頭,“還指望聽道格的高見呢~”


    查翁男爵的黑眼圈在眼皮底下肆虐有些年頭,直歎氣道:“那就敞開說話——從上年去馬述、烏爾裏亞地區的探險隊,去年他們把所見隨聞都交給我,本是隨緣的心態,卻找到了不錯的東西,將碑文抄錄以後給我,古裏瓦提語放到珀利嘉瑟大學都是新鮮玩意,他們的文法院,以及王家語言文學會都想要,這份東西卻隻有唯一的手抄本。倒是女仆大人一語道中,我差點給這些史料浸死了。”


    “啊~不要這麽說,我受不起。”拉雅捂著臉,不敢多看他們幾分麵色。


    “如果我的妹妹還沒夭折,能像你那麽活躍,人生也許就更有盼頭,當然,這都是玩笑話。”


    娜莎關切地問:“令尊的妹妹怎麽了?”


    道格正要翻開書麵,“病故,她年紀很小,大概三歲多就……雖然我經常抱她,哎,不要緊的事情,是我多嘴,離題還失言。”


    “很遺憾勾起你的傷心事。”


    “這不要緊。”羅比士攤開書頁,表露出欣喜和希望,“話說迴來,探險隊從馬述、烏爾裏亞、裏瓦提亞帶迴來的史料證明了一件事——裏瓦在王中之王瓦魯辛統治時期的證實材料是充分的,要想證實它的存在和實記,需要有多方文本對照,困頓之中的塞尼梯爾還能找得到許多研究舊有語言的人,也有不少學者從上古塞尼梯爾語找到痕跡。至少可以斷定的是——瓦魯辛(waluzim)、烏洪(uhun)、忒因魯爾(treinlorr)、埃鬆(aizom)這四代人的聯係,已經非常難得了。我們信守承諾,探險隊在新羅蒂可城將所得文物留給當地人,雇來大量識字的手抄工、學者和考古隊整理這些東西。”


    “伊塞徒會對這些有記載嗎?”娜莎幹脆仰躺在沙發上,就差沒有把鞋跟也放上去。


    “娜莎貌似不合禮數嘞,我不怪你。”道格無奈地搖頭,“他們又不是吃人惡魔,雖然他們認為伊塞裏是唯一的神,但對於世界的認知充滿好奇,並沒有因為貧困而喪失理智,而且他們清楚認知是什麽在壓迫他們。在此之前,伊賽徒學者阿勒木特和賽伊斯坦已經先後找到兩位叫烏伊(uhii)的君主,他們在任內勵精圖治,完成了奪取第代河下遊的偉業,他們深知以貿耕戰是非常劃算的生意,前提是保持穩定的局勢,因此每深入戰爭一份,都會盡量讓自己能打贏,也能穩定局勢。”


    “你分得明白?”人偶不斷地搖擺自己的雙腿,陶醉在自己的臆想中,腦袋上揚,“嘛,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有我這樣的智慧~”


    史官都不禁發笑,連忙羞著往向書頁,翻開整理的世係,“考奈可真是小看我,太輕佻啦。烏伊一世和烏伊二世的個性、經曆和在位問題都不一樣,他們的乳名也不一樣,分別叫小烏和小赫爾。正是因為他們和臣民的努力,裏瓦得以迅速成為實力首屈一指的國家。烏海二世的後繼人——偉大者瓦魯辛憑借他的天才智慧擊敗來犯的米夏人、大敗美狄西亞人和加魯爾人,將他們盡數囊括在自己的治下,建立新的區劃體係。並親力親為,主修第一條有規模的道路網,他的治下民眾的財富仍有盈餘,人們不擔心在街上會被搶劫,軍隊為公共而服務,詩歌裏毫不吝嗇對君王的讚美之情。”


    “賢君不都是一個樣子麽?”蘿莉不以為然,甚至有些不忿,玩弄著自己的小腿,“國家的命運全由他們負責,可是負重的是誰呢?國家昌盛的時候,人們攜著機遇行走,那自然是幸福的,可遇到不作為的君主、有作為卻無能為力的君主、甚至根本把自己個性淩駕於大眾,他們可就沒活路了。”


    羅比士佯裝堅決的質疑,眉頭皺成一根鬆軟的弦,“你還真不照著自己的立場說話。”


    “哼~”大小姐慵懶地嗡嗡:


    “他能拿我怎麽樣?”


    “放蕩不羈的又不止你一個。”道格看著廣場的方向,稍搖搖頭,“恭喜你,但認識人禍這隻是其一角而已:君王之罪是其一。”


    考奈薇特更靠著書說話,視為嚐不到的珍饈,對書的封麵上下其手,“如果要雪崩,我認為不能怪罪所有雪花,崩潰是要借力的,動搖根基隻能看它自己。你要看看,如果隻是君王犯錯,廢黜又不是做不到的事情,曆史上早有先例,君王就算他付起應有的責任,他也沒有三頭六臂,枝節若全是壞的,那就沒辦法了。”


    “不愧是你。”羅比士把書遞給她看,又摸摸頭,反倒被書掃打去,他隻能甩手認疼,“忒因魯爾的暴行眾所周知,但‘好人’埃鬆繼位的時候,他又能怎麽樣呢?遼闊的疆土早就不牢固,非他一個人犯下的錯,他能承受的隻是迴歸裏瓦原有的位置而已。但自從他穩定宮廷裏的紛亂之後,他的後輩直到嘉們斯特人入侵之前,能夠維持大致的團結,人們不會忘記他們造就的道路,留置今日仍得蔭後來的定居者。”


    “話說你們的研究有實物依據嗎?”考奈薇特望著手稿,潦草的筆記嚼得稍微辛苦些,不久就皺著眉頭,“好多字我都認不得。”


    道格喜歡舔食加牛乳可可的滋味,舍不得將其一飲而盡,每次隻喝一小口,將它充分交匯到舌頭的各處味蕾,直到滑入喉嚨,他才放下杯子,“你既然都說很多詞都認不得,那正是因為我直接采用裏瓦提語寫上去的詞匯,如zaha-e-zaharr,就是王中之王,和我們一路沿用皇帝(empérator)不一樣,象征類似,學術界上把這種‘實力意義上的帝國’簡稱為:帝權國家(pae-empératum)。


    “除此之外還有pizur–a–zaha,意思是監王者,他們是經過大眾隨機抽選一位學者監視國王施政的人,烏海一世設立它用以監督國王和廷臣治理的弊端。”


    “原來如此,那看來理解得花好一陣子~”人偶未見得有多麽沮喪,反而陷入了沉思,抵著下巴摸腮,“可惜,人類的糾紛我無力顧及也不感興趣,不過——我好喜歡看他們犯蠢的樣子。”


    娜莎輕躍起身,溜在考奈薇特的背後,突發拍打她的肩膀,“哎,愚蠢並非他們的盼望,但一個人被無形的容器困在裏麵,他怎麽能知道自己看到的東西沒有被罩著?”


    考奈薇特毫不吝嗇自己的惡意,“或許他本身腦袋就不靈活呢?”


    “好痛!”娜莎被陶瓷咬了一口,卻不想還手,任憑她逐漸懈怠,才好把手收迴,“也不能怪他們,天生愚鈍本就很慘了。”


    “若要真怪罪,你就看看那些活在容器裏,別人幫他從容器出來,被困著的人卻不肯逃出,還嘲諷外麵的人。”拉雅趕在千金之後照看她的傷口,並無大礙之後才好放手,“有些紅腫,但不至於啃出血。”


    “沒事,迴頭……”


    蘿莉露出一絲狡黠的笑容,眾人忽然明白了什麽。


    “那個,沒……對不起。”


    人偶僵硬行事的本性暴露無遺,誠惶誠恐地看著她最親密的朋友,每分扭頭相望的時候都極不流暢,甚至還會倒擺些許。


    “沒事,迴家我們再探討自然哲學的問題。”她撫著紅腫的印記,臉色愈發陰沉,每個詞之間的停頓都會引來一陣寒風,“廷臣之罪我尚未看得清楚,但我倒是很想了解咬合力反饋在你身上的時候,陶瓷和金屬會不會發生形變。”


    “呃……呃呃……”


    人偶被嚇成石像狀,杯碟牢牢粘在她的指頭麵,仿佛從來都是一體的。瞳孔被意想不到的後果磨蝕了色彩,幾乎與眼白融為一體,但眼珠就要瞪掉出來,口也合不攏,下巴和上顎有意遠離對方的默契,全都是因為驚懼所為。


    “我想她已經得到應有的懲罰了。”道格不忘替小家夥說話,“她平時也有樣學樣,別忘了,考奈薇特是人偶,你與她的經曆都是投射的一部分。”


    “情感投射……我沒想明白,她明明有鮮活的個性。”拉雅將手放在腹前,輕挎她們的肩膀,拿走人偶手中的茶具,一碰而倒,眼皮也不知道怎麽就合上了,睡得有些安詳。


    “避免她冷清的需要,考奈的個性也是賜予的。本質上,它的父母期待且自身的個性所影響,因強烈且真誠的願望誕生的產物。”羅比士爵士莫名傷感,右手手置在心髒之前,左手靠背而癱,“隻是一味地渴望因而活躍,我怕她……”


    娜莎抓到道格的話末,也惴惴不安起來,“她能意識到自己是能思考的個體是好事。但……你剛才說什麽?”


    “考奈的性格仍是關懷你們的,但不要利用關懷讓她做一些不能及亦,或者能及卻自傷的事情。我能感受她的咬合,並非出於惡意,她顯得沒有同理心,更是一種玩樂的態度,因為她本就沒有要求對外界有同情的必要,應該享受快樂。她很喜歡你的長兄亨利,你知道為什麽嗎?”


    大小姐顯得有些沮喪,但也慶幸,“因為無拘無束的玩樂,在同樣落寞疲憊的時候,不需要滿足誰,隻管當對方的玩伴,什麽話也不忌諱。反而感覺是我禁錮了她。”


    “你和他都很有意義,考奈薇特知道誰有分量,她同樣在分享自己對大家的喜愛。”查翁男爵知曉心中的苦澀,又給命仆人給他們上茶,“感覺大小姐經常為他人著想呢。”


    “才沒有呢——我心情好,就幫,心情不好,就不幫。”


    “虞曦有一位學識出眾,道德高尚的老人曾說:‘言行是窗紙,行動才能打穿紙,看出人內心的真實想法。’有時候在街上,你被街坊說以前的事情,心情自然麻亂,但我沒見到哪個貴族千金願為集市上的紛爭調解的,你是頭一個。我知道你很容易為別人動情,敏感的心很容易招致自己的痛苦,但你很想令別人也快樂,是嗎?”


    “你好煩!”蘿莉緊咬著牙,眼裏貌似有東西奪框而出,“聽你的廢話,我不如走——你還有什麽要說的嗎?”


    宅邸的主人察覺到怠慢之道,臉色憂慮而內疚,“抱歉,是我太失禮了。我嘴拙,看著我誠摯的份上。”


    整個客廳的活物都沉默了片刻。


    “當然沒有怪你。”娜莎有些疲倦,摸著臉頰淺摸揉捏,遲疑了好一陣子,憂鬱浮現於前,“對不起,隻是……知道我的個性,也就不必再重複,心裏會不好受。”


    “請給大家留一些合上眼皮的時間,那自然就會想明白。”人偶緩緩說出話,她的睫毛上下交錯,不得動彈,學著和人一樣屏息,疑慮自她而起都消失殆盡。


    隻是人們認為考奈薇特陷入不安導致的癱瘓之時,機械之心仿佛長滿耳朵,一路沿著陶瓷的表麵吸吮著周圍的談吐,直到剛才訴說的話時也一同扯著天藍的邊緣,蔗糖碾薄如紙的透色,那雙手所擁有的心靈才反應迴來。


    “被人識破的滋味很不好受嗎?”


    隻有佩著發條的人才能相通的心意,能識得這些聲音,幽沉且讓人安寧。


    少女在低語,“我也許太自私了……”


    “你有權力拒絕,但你又後悔。”


    “是,感覺到他人的不快,這不是我所希望的。”


    “早料到有這樣的心態,你還真舍得打磨自己。我喜歡——傷感伴隨著對凡世的期盼和憐憫,痛苦於此卻又享受於此,怪不得被人說是小哭包。”


    “眼角很酸。”


    “沒事,你愛傷感,我陪你傷感,愛做哭包,我給你遞手帕,你害怕沒有同話的人,我就在這裏,隻到我毀壞為止。”


    “我隻能說一聲,無論多麽簡單也好——謝謝。”


    化作幽藍綠色的兩個靈魂,在各自心理上的映射相互擁抱,僅是這樣就足以欣慰了。


    出庭院以外之後,查翁男爵帶少女們走到附近的郊野梳洗自己的所見,一處平原泥路往似無奇,懷揣的傷感隨著涼風和碧草全都被攜走,泥路身旁有幾處薄荷和甘菊,娜莎凝視著它們,眼神從未走失,在沉思和空想之間搖擺,大抵是身邊的患難不再擾攘,但別人的不悅難以擺脫的困擾。多次沒能擺脫注視他人感受的輪迴,憂鬱和壓抑如俯衝在身邊排翅的鳥,打在她的眉間一樣。


    但不久之後,一隊不尋常的列兵連隊從泥路行走,在響徹遼闊之地的小號軍令叭叭之後,神氣活現的人們映入他們的眼簾,高唱著民間的鄉謠,行至一半時,娜莎也被驚到,再度眨眼,她看到了師傅,匆忙碎步趕躍在前,似離弦之箭嗖跑在長官的前麵。


    “全體——停步——”


    瘋馬傑克一眼就望到他的愛徒,在下令停頓前進之後,展現他的風度,將帽從腦袋上摘來,向大小姐晃動致意,“日安,你的鋒芒是否生鏽了?”


    “沒有,您要去哪呢?”


    “小娜莎,我可要走咯,國王陛下要我將子彈準確地打到他們的額頭上,希望你的身姿能更活躍些,你很會躲避對方的刀子,這樣確保自己的靈魂不會在糾纏之中走丟。”


    “我謹記你的教誨,傑克。”


    “很抱歉,雖然讓你拿起槍,但我無法給你一支。你當時很害怕,想要捂著耳朵,但你後來還是能打準,七環到八環的成績已經相當不錯。三點一線,你記住就行了。”


    離別總是令人沮喪,前額飽含一層黯色,娜莎悵然地說:“的確如此,可惜我並不能去那麽遠的地方。”


    “不不不,我們還未要委屈你們,弗蘭格亞的姑娘已經忘記很久了,前去作戰是我們的光榮,但還有一條要謹記——娘們的心中如果燃起戰意,那證明王國到了極度危難的時刻。”


    大小姐嘀咕兩聲,“衛貞士已經很久沒有出現了,哄小孩用的嗎?”


    “不,我去過一次知事館[1],離現在最近的一次是王政四百七十二年(liii.1567)年,隻有幾句話。”作為長官的大叔長滿胡渣,倒像是個窮困潦倒的糙漢,卻也滿心歡喜,想著能見上一麵也好,“孩子,我爛命一條,死亡對我不起作用,陛下需要我,那就把死亡留給敵人吧。抱歉,我告辭了。”


    “我們一定會再見的。”


    眾人一致跟上蘿莉的身影,遠眺者遠方穿著草灰色的大衣,衣的燕尾稍有撩蕩,能從清晨揮見夕陽將要落下的景色,是凝積的苦悶烘托而出的幻視。


    那一天臨近傍晚的時候,薇若妮卡行至拉蘭諾斯宅邸,說是一時起意,要去探她一會,女伯爵自然邀她一同吃飯,盛情難卻之時,隻好領受宅邸主人的招待。她告知了締結姐妹的事情,安娜很是欣喜,無論從哪種角度,對拉蘭諾斯家族都是多利無害的。晦暗的天空驅使羅艮蒂瓦小姐一定要離開,向娜莎擁抱之後,誠摯地感謝他們的款待漫步離去。


    自她的姐姐迴家之後,娜莎很早就歇息,因為疲倦想要浸浴。洗漱之後,她穿著一身素亞麻睡袍,外裹著米色內襯底裙,套上平跟鞋就直奔自己的房間,順帶用兩根指頭拎著自己外出的低跟藍皮壺鞋,行路身姿完全沒有拘束,似滾向前的不倒翁般飄舞起來,直到門口。


    蘿莉先是探頭入門,後又來迴唿吸,直要嚇破考奈薇特的膽子,略嗲而大聲地呐喊:


    “我迴來了!——”


    “哦,傻瓜。”在一堆書前遮蓋的身軀竊笑著自己的夥伴,“現在我見到了,的確是傻瓜,大笨蛋。”


    “往自己身上插鳥毛的卷心菜,不也蠢兮兮的嘛。”娜莎叉著腰站在她麵前,鼓腮又瞪著它,水靈的眼睛從蛋黃色的光芒烘照得更加閃亮,“穿著紫椰菜色的大雜燴,你知道我嗎?”


    “不知道,倒是長得可愛,隻可惜腦袋裝的是雜草和泥巴。”


    大小姐把鞋放在床底,還能染到光色的地方,又迴身嘻笑,“那你腦袋裝的又是什麽?一堆鐵銅管子裝著空氣,還能想多有分寸的事情?”


    “比你好,你知道一卻不知道二。”


    但一陣突來的停頓,伴隨詭異而靜謐掃到她們的耳簾,僅剩環境中為數不多的細微沙聲流入耳畔。


    “等等。今天我們是不是還有什麽沒做?”娜莎摩拳擦掌好有興致,“上半部分爭論的東西,我們暫且放一邊去。”


    “不不不,我開玩笑的,那個不是真蠢,你是有智慧的。”人偶戰戰兢兢。


    “真的嗎?”


    從紙皮沿上露出的一雙眼睛不斷眨眼,“真的,看看我純甄的眼神,還不夠說服力嗎?”


    大小姐撥開考奈薇特的書,“實踐才能出真知嘛,你看自然哲學的事情——”


    “你是最有智慧的,真的。”


    真誠之中多了幾分求饒的異味,就算是裝乖賣萌也無法阻止將來的福報。


    “可不能食言,實驗還要做。”娜莎將她抱在懷中,嘀咕不絕:“嘖嘖嘖,可憐的娃,你想著求證在幾秒之內能摔在地上,還是證明自己能碰到天花板呢?”


    將“死”之笑顯得考奈薇特過於喜悅,“我能不選嗎?”


    含有“殺”意的另一副麵孔露出和善的笑容,一彈食指向額頭以上,“好,那碰天花板~”


    “不要,不要啊,不要口牙!——”


    娜莎的臥室發出陣陣哀嚎,燈火到午夜不熄,後夜愈發落得競相嘲笑,磕碰床墊、木板的聲音偶有起落,聲勢不算激蕩,多出幾分歡唿雀躍,竟誰也沒怪罪誰。


    再起床的時候,頭一次睡到過日胄三點,少女的疲憊為她們敲打一擊安眠錘,四肢攤開,被褥落地而毫無睡相。


    腳注:


    [1]:知事館是弗蘭格亞公正王拉瓦雅特一世期間重新修葺各市的圖書館,並設立市級管理機構和其圖書館,直屬王家檔案館,其代表是為了向公眾普及學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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