勞斯丹德莊園收到不尋常的消息,一位信使大步跨入莊園,稱有急事發生。在紛擾的年代,查理隨時聽候差遣別無選擇,因此他也沒讓下人有過多阻攔,僅見他揮手示意,護門的侍從也紛紛收斂。


    “您聽說了嗎?”


    莊園的主人顯得有些錯愕,那正是他的朋友——第一團團長埃葡羅(eipeuro),喘氣但不失體態,無論什麽時候都是身材筆挺,姿態如矗立的旗杆,他一副開玩笑的模樣,也摻雜幾分疑惑和憂慮。


    “那麽我的朋友,你在魯夏城(leuchael)駐守,怎麽到這來了?”查理迎麵而來,給了一份擁抱於他,“我們進去說。”


    埃葡羅就是急性子,擺擺手,“我先說再進去。”


    “行,於格,要是有事情囑托我肯定辦。”


    “我們查到一股匪徒,他們的情況很特殊。”


    “人多?有一百來人嗎?”


    “不是這個意思,他們有四五十人,但我覺得不止這個數,但你猜他們有什麽?”


    “營寨?堡壘?還是全副武裝,執槍之輩?”


    “你說的這些,他們都有,但還有更嚴重的。”


    “殺人、綁架、放火、還是搭建攔路收費站?我猜應該不止這麽點吧,他們估計還有工匠,自己能手搓點來複槍,大號的燧發槍,是嗎?”


    “不,他們有炮。”


    查理還未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如果有工匠,駐教堂做大鍾的那些人湊數,做點做工粗糙的銅炮、鐵炮,那的確需要出動軍隊。”


    “這件事不是那麽簡單。”埃葡羅的眼神快速掃視,害怕周圍藏有眼線似的,靠在他耳朵上呢喃。


    “嗯……”勞斯丹德大人並未將驚訝寫在臉上,但的確引起了他的注意。


    查理將他請到莊園裏詳談,他們正要踏入階梯的時候,背後又傳來了一聲親切的問候:


    “你們早上好~”


    勞斯丹德並沒有轉身,而是背向迴言:


    “你們也是,但目前有些要緊的事情,如果有興趣就一起聽吧。”


    “這不要緊嗎?”埃葡羅問。


    “是自己人,你且轉身,在我的背後,我的背後是羅艮蒂瓦公爵小姐,她就是我的背,見她就像是見到我。至於你的背後,是拉蘭諾斯家的千金,你叫她娜莎就行了。”


    “死烏茶,好沒有禮貌。”


    查理仍不轉身,邊走邊說:“你多說一句,那就在莊園外門站著,等我們吃完早茶再進來。”


    “別這樣麽~”背後牽來的手不算細膩,手背倒是特別滑,羅艮蒂瓦小姐靠在心上人的身邊,“娜莎一向直來直去的,她對你嘴刁又不是第一次了。”


    這時莊園的主人才轉過身,臉色稍腆,“她要是別家的閨女,我就真的會命人給她趕出去。可惜~拉蘭諾斯家族與我的緣分還不淺,這番揶揄倒也是我還給她的。”


    “那……”明澈的眼睛凝視著大人。


    “隨舊俗就行了。”查理用拳頭捂著咳了兩聲,“不過,你找的妹妹,嘴倒是有幾分辛辣酸爽,我還沒見過沙拉能直接拌辣椒和檸檬切片吃的。娜莎正是這樣的菜,我看——拉特利耶能耐得住小布丁的個性,這是她應該慶幸的一點。”


    “我才不是菜,你才是菜。”大小姐嘟著嘴,亦叉腰咧話,“哼,還是請我們去府上喝杯茶再說吧。”


    大家都被她含著小生氣被逗樂,敞嘴大笑的聲音不止數秒可停息。


    步入大廳,查理並未讓大家逗留片刻,而是直接帶他們入書房。但帶入得是宅邸中深不見底,在左側走廊盡頭的最後一棟門,嘎吱一聲門戶敞開,那門外已經有一段時間未有打掃,因為都出灰了。


    相比於常用的書房,未打掃的書房隻是表麵功夫,實際上還有一處暗門,查理隨身帶有手套,將門緊閉並上門閂,大家惑而不解,勞斯丹德隻是用手勢示意他們別出聲。暗門是用書桌上的其中一個上鎖的抽屜,用鑰匙扭開之後,他向左推開書桌,暗門就在書架前,連同書架一塊移動。


    暗門之內,實際上就是勞斯丹德曆代家主藏武器珍藏的地方,但他們進去以後,並未看到任何武器,而是布置精美的會議廳擺設,黑胡桃木打磨的簡易家具,就連沙發軟墊也是紅天鵝絨材質。除此之外十分單薄,更多的擺設是一整套書架及書和檔案,是上百年的珍藏品。


    勞斯丹德大人令他們坐下,自己卻站著,雙手抵著木桌,臉色變得嚴肅起來,“吼,手搓火炮都滿足不了他們了,這群匪徒怕不是要建立國中之國了?”


    “怎麽迴事?”姐妹倆感到十分茫然。


    “你真的覺得讓她們參與討論是好事嗎?”埃葡羅覺得這像一場兒戲。


    “我不會讓沒有價值的人出席。”莊園主兩手手指交錯,“事先聲明,我沒有偏袒的意思,至少說能跟我在身邊活著參與戰鬥的人,他拾起利刃就能給人劃開一道緋紅的印記。其次,我既然能囑托他們做舉手之勞,就意味著他有相當的認知和智慧,聽明白了嗎?”


    “我沒意見。”薇若妮卡不以為然,她正要起身,又搭一句:“怕不是王家內部真有人暗中販賣不該販賣的東西,這樣的假設我沒有十足的證據,自然也就幫不上忙了?”


    “你是說什麽,女士?”埃葡羅眼光一亮。


    “這地名,嗯~是羅艮蒂瓦區的邊陲地帶,近王畿,也就是珀利嘉瑟弗洛區東南方向,近柯昂最近處也有五十多弗裏,將近兩丕戈[1]有餘。魯夏倒還挺‘偏僻’,可以說是臨近三區必要的落腳點,可繁榮卻遲遲未有降臨,反而鬧到盜賊劫匪開聚會的要點,你覺得是為什麽呢?”


    “但這並不是討論的重點。”他繼續質疑。


    “不是?哎,所以就說軍爺自有軍爺的深奧理論,就忘記淺顯的道理了。”她讓娜莎先別急著張嘴,容她把話說完,“查理所掌握的火器廠,隻是掌握四大王室特許經營火器廠之一,王家亨利-勞斯丹德火器廠是直屬國營,而私自販賣軍用重火力武器,可想而知是什麽後果,怕是絞刑用的繩索不夠厚實?而且風難道就不會吹有縫的地方?那麽剩下的三所,南楓第埃林(eilenl)火器廠出產的是海軍裝備,和納瓦杜瑟琴鬆(qieson)火器廠在西南邊陲,剩下的唯一一個可能——洛那修斯特火器廠,舊時是我伯父掌管的。”


    “你怎麽會知道這種東西?”團長於格愈發覺得警惕,即便在質問之中,絲毫不感到有針鋒相對之處,話語稍含內斂,聲線柔而不弱,也不矯作。


    “這對軍中軍需官來說隻是一種常識,對了,說句玩笑話——你猜猜如果有懂行的劫匪,在軍中當過炮兵,學藝不精的話按照實踐,直射百弗杖還算能保持一定精度,如果是洛那修斯特紡錘……”


    到這裏羅艮蒂瓦小姐就緘默不言了。


    “啊?”團長望著好友,又瞧瞧身長並不落下風於男人的姑娘,頓時喜逐顏開,“嗯,對。人們常說羅艮蒂瓦的卡洛為舊夫人換了繼承者,鬧到家族不和,是出於私心考慮,現在我明白選擇的緣由了。”


    勞斯丹德搬來燭台,“繼續說。”


    埃葡羅長娓一通,全程不帶一口水喝,“三月二十四日下午,也就是日胄八點十五分,我部接到緊急通知,要求立即調遣一個營,也就是二百人的部隊去製止非法武裝力量的盤踞,他們占據魯夏入西南處的道路,有二十多人,不僅占據道路收費,還將附近與其起衝突的憲警打死,絲毫沒有懼怕之心。他們之前派遣行省民兵連打算趕跑他們,但沒有預料的是,他們不僅又調來三十人,還抬出自己造的火炮,以及——一門洛那修斯特紡錘,這還是我們將他們剿滅的時候繳獲的,匪首疑似很有操炮的經驗,他們將其布置在位於魯夏西南近一弗裏的小坡上,有三四十弗杖高,並搭建帳篷和木作工事,正好居高臨下。另一門火炮是自製的鑄鐵炮,做工粗糙很多,估計是三法頌炮,他們利用填充的雜料,例如碎石和鉛彈向對方射擊,僅僅不到十分鍾,他們便挨了幾發‘霰彈’和開花彈,狼狽奔逃,匪徒隻死兩人,行省民兵卻死三十多人,魯夏鎮的南部通道被他們占據。”


    這時候勞斯丹德大人展開雙手,活動筋骨,“有意思,這夥人的脊梁是用鐵做的。”


    他的好友還要花上好一陣子時間解釋,“我們接到求助已經是一個星期以後的事情,他們已經搶了不少貨物,並試圖從鎮的東北部也建立一個收費站。我們於是從東北出擊,由於人的確很少,十餘人很快被我們捕獲。但當我們迂迴到南部的時候,他們布置的人手又多了十幾個左右,非常蹊蹺,因為那些人的著裝和披著爛布的賊明顯不同,至少看起來幹淨。我們不敢貿然進攻,於是又叫來一個營。我當即起了興致,自己帶了擲彈兵營也上去,這樣就集結了六百人,其中一個營從東北方向進駐鎮上,我查看了情況以後,先是按照程序給鎮長、行省民兵連的最高負責人、轄區的市憲警局發了消息。老實說,我這樣的做法不能算合規,你知道我是雷厲風行的人,這樣的行動必須要上報給陸軍部,同時我也給陛下寫了一封緊急信函,是用紅信封裝著的。”


    “等等,也就是說在地區上是合法的,但在王畿當局還沒有得到授權?”娜莎抿著嘴,自然也顧慮他的處境,“恐怕不太好吧。”


    團長的言語之中多幾分輕蔑,“嗯?倒不如這麽說——小姐,人的生命和程序上的責任哪個更重要?”


    “那自然是人。”娜莎當即落句。


    “那又為什麽要問?”於格很疑惑。


    蘿莉稍稍搖頭,“話雖如此,僅僅是擔心你要承擔的懲罰,不是質疑你。”


    “謝謝你能理解。我繼續說,一言以蔽之,就是我們雖然擅自行動,但我們也很迅速,我率擲彈兵抄他們的小坡,因此花費很長的時間,才找到一處在他們眼裏視野不算清晰的地方,那是一片小樹林。奪取之後,我們向鎮南邊的燧發槍兵發來信號,前後夾擊之下才將這些人捕獲,但也死了一些人,患傷的人更多。”


    “你們審問的結果怎麽說?”查理嫌這張木椅子太礙坐,即便它很名貴。他站起來,依偎在它的左邊,木雕上的浪花十分稀碎,但光滑而堅挺。


    “他們的態度十分囂張,麵對軍隊也不為所動,他們的頭兒——叫諾烏克(novuq)在軍中當過幾年炮兵,可惜是個瘸子,也是個破落鄉紳。奇怪的是,他家裏很窮,但書卻很多,一堆數學書、自然哲學、形而上學的也很多。我們問過這群人,他們隻是劫富商的、劫貴族的馬車,雖然之前有些攔路劫匪也做過搶平民的錢,到了他的隊伍卻又不搶了。我問他們這些炮是從哪來的,諾烏克說是從洛那修斯特的‘好心人’送的,樣貌不清楚。”


    “還有別的線索嗎?”勞斯丹德半閉著眼。


    “沒了。”於格握拳揉額,另一手癱在桌上,他若有所思,苦澀的根源正是因為從腦髓之中榨不出一點頭緒引起的。


    “我猜你已經去過洛那修斯特兵工廠。”薇若妮卡剛巧點好蠟燭,輾轉又迴到桌旁,正近在查理的身邊,依偎在椅子的右側,“那明麵上是不會有證據的,國王遣我們去查他們的交易,自然是以別的身份,不過這已經是二月中旬的時候了。”


    於格留有一絲眼白,向著桌前最高的女子望去,“你為什麽會知道?你又是國王陛下什麽人?”


    “按照我的身份,我是護國公爵,也就是二等,倘若我是公爵的夫人,任何政治、外交、經濟等王國決策上的東西,我無權過問以及擔任職務。我雖然是女生,當隨從的資格、了解國家決策的權限也是有的,剩餘的事情,根據王家密令,我無權對你說。”當羅艮蒂瓦小姐想起別的身份之時,闡述之間,臉卻略微溫紅,說話也更細聲些,“哦?對了,卡洛的女兒,一向對她自己的兒時玩伴及恩人有深沉的傾慕,大人也是如此對我的。他答應要照顧我直到生命的盡頭,我也如此發誓,我已經為保護他沾上鮮血,這都是無奈所致,但我願意。所以,你覺得我是什麽身份呢?”


    “話語要留有一點緩和的空間,於格。”查理不再攙著椅,他站著,亦真誠地對他的朋友致歉,“很抱歉,這麽久了,我與你說私事的時候,還沒提及與薇若妮卡的關係,我想真摯的情感應該留給我們自己,因此沒幾個人知道我和羅艮蒂瓦小姐是……情侶。”


    “你太不夠意思了吧!我真想揍你。誒,勞斯丹德先生,我原本以為你隻是被美色誘惑而徇私。我頂多質疑你的操守,現在我到覺得你像個娘們嘞。”這樣的吼叫才不過幾句,竟又笑起來,“墨利烏斯在上,你看看你,你們又不是私通,這樣的愛應該擺上台麵。隻要辦事符合王國法律、操守、和你的內心,這就可允了。那麽這小妞呢?”


    “你是說娜莎?”莊園主看著他的客人,亦同樣是玩的相熟討趣的朋友。


    “沒錯,如果公爵小姐的確有參與的經驗和素養,那麽她該怎麽解釋出席的機會。”埃葡羅也望著蘿莉,噘著嘴,“這說不清楚,也許會妨礙工作。”


    “你讓我出去,我倒也無所謂。但我未必會壞事,如果身材嬌小玲瓏的確算是巨大的缺陷,我這胃還沒試過把不應該說的話給嘔出來。我隻是希望我能略盡綿力,再說了,查理允許的,你總不能趕客吧?”


    “哎,我們說的都是要緊的事情。”團長有些不耐煩,自左手用指甲頻敲桌麵,發出嘚嗒數聲。


    “但在緝兇方麵,我又不是沒參與過,要是棘手的問題,我還不至於拖後腿。”她依舊記得去年,是如何與眾人將恩歇之子逮捕歸案的,“感覺你總是小瞧咱們。”


    查理也替娜莎說話:“誒?我記得即便是我也沒考上藍冊子,她這腦袋瓜可機靈了,就是嘴太刁,我本來想讓她在外麵站著,但我需要。”


    “你怎麽不說你頂著發燒還把考試全完了的事情?再說了,你在軍校成績也是公雞頂,我們可是預計你會考到雞冠紅的。”於格不屑異常謙虛淩駕在傲慢之上的嘴臉,“我扶你出王宮的時候,你爭著說把最後一題做對,還說:‘其餘題目過於疲憊,前麵的簡單題目一律不填。’整張卷子隻做了十分之七,頭顱堪比炙烤的卵石,不過也難為你,當時你的母親剛過世,的確沒什麽心情。”


    “扯淡。”勞斯丹德的臉變得略微陰沉,一隻手捏著椅上最高的地方,“禿鷲不會突然吃熟肉的,對吧?你的事情我會幫忙,話不要說得太躍,我們會跟不上。如果需要國王重視,改天陛下視察的時候,亦或者我進宮強調此事,那就可以了。”


    於格銘記他的好意,“十分感謝,那定是為王國治安出一份大力啊!”


    之後埃葡羅在宅邸又呆了半天,下午才離去,正在氣氛仍算活躍的時候,朋友的離去立即使得宅邸冷了幾分。奣將被積雨雲所衝刷,不明朗的天氣就像是不見天日的角落,一切都尚未可知。


    但宅邸不再像以前那麽刺冷,正像感官上所映向內心深處那般。春已降臨到大地好一陣子,在道路旁聽到的奔波和車碾經過的聲音也頻繁了。


    腳注:


    [1]丕戈(picro)是洛森珀戈帝國製定的軍用單位,長度為24弗裏(也就是30.48公裏)。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拉特利耶與娜莎的發條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天代史聿官伊芳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天代史聿官伊芳並收藏拉特利耶與娜莎的發條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