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波平息後不久,王家信使就派來上院統考的成績,馬蹄聲不紊不亂,節奏慢悠悠地,隨著一聲清淡的嘶鳴,彌漫在莊園門前的花香,鳥語堆攘灌溉在碧藍瓦鱗鋪構而成的屋簷上。


    “小姐,你的信到了。”


    “謝謝。”


    拉雅把信交到她的手裏。


    “決定勝負的時候到啦!”娜莎將她身邊關係好的仆人都叫過來,經過漫長艱苦的自我“折磨”與激勵,水靈透亮的眼睛正注視著眼前的蠟印。


    蠟印被折斷之後,在花白的信封下又抽出一封藍色信封,那張硬質紙還引有更前些藍的紋路,於是她又再用小手掰開蠟印,是一本被藍色布匹裝訂的小冊子。


    “第八等……78分。”娜莎臉腫得像個小蒸包似的,鼓氣嘟嘴埋怨:“可惡,就差一分。”


    拉雅一臉羨慕地說:“按照夫人說的話,你比夫人還厲害嘞,她去考的時候,才領綠絲印冊,又何況是我們這種目不識丁的人呢?”


    聽聞自己的母親也不及她自己以後,便自得高傲,娜莎很高興,親自張羅茶點整個宅邸裏都充滿愉悅而輕快的幼女哼聲,拉雅跟在她身旁操持甜品。中間偶爾竄頭冒出一些貪吃的“陶器”,對食物的探究猶如腦後長眼,瞞不了長得矮小的小家夥。


    下午茶會之後的次日,拉蘭諾斯的大小姐再度奔赴到鎮上,在“時光之旅”得到的結論也大吃一驚。


    “同分?居然是同分……”


    “啊咯,勢均力敵。”考奈薇特暗自發笑,這份忽如其來的碰巧未免太戲劇性了。


    拉特利耶給她們展現的正是藍色的籌等評定冊,此番努力的確彰顯自己在知識上的能力並非普通相比,也無愧於自己祖上服役於瓦萊爾伯爵的記事官殊榮。


    娜莎卻直言不諱地說出自己的想法:“我現在既開心又生氣,你這腦袋瓜什麽時候變得如此好使?”


    他翹起手,“一向好用,可別嫉妒我。”


    “雖然是有些,但更重要的是——差一分就能到第九等了,貓尾巴想碰下一趟門卻被夾住的刺痛感,哎~”娜莎癱坐在沙發上,如將要曬幹的醃魚般等待時間流逝的一刻。


    緊接著就連考奈薇特也加入曬幹“醃魚”的行列,“要是現在有飲料就更好了,不過陽光正巧披散在我們身上,室內日光浴是僅剩的幸運呐~”


    她們長舒一口氣,抹汗的姿勢同步到點。查茹蘭特家的次子除了寬慰一咲,也擔著凳子,收好自己的藍冊子,正放在自己的大衣內側口袋裏。


    不一會沙斐拉日先生從後門走出,心血來潮忽然就說:“我覺得眼下我也是時候歇息一段時間了,你們知道裏布涅在哪嗎?”他隨即將掛在門上的“正在營業”反轉,“打烊時間”也不知道何日結束。帕洛斯隨後對他們說一番風味,“你們如今都長大成人,無論對我還是南特來說都是值得高興的事。”


    他的女兒很是無奈,“說來慚愧,與我同齡玩的好的姊妹都把我當小孩看,也不知道這長大到底是長什麽。”


    拉特利耶舉手調侃:“我知道,長一隻袖珍姑娘嘞!比考奈薇特還大的娃娃。”


    “我勸你不要說太多。”娜莎的臉變得陰沉起來,左手指上舉稍有搖晃,“假如說話過於毛茸茸的,我會揍你。”


    “我還真不知道你力道幾何。”


    拉特利耶的臉把嘲諷鑲在臉上,昂首似一隻初晨的公雞,然後——他很快就會會學者公雞報晨般發鳴,隨著一聲“啊”不太動聽的忍耐之後,頭首很快就垂下來,“你倒是打得好準……可惡……”


    近腹下的拳擊痛感絕不一般。


    “你要是不嫌棄我再來一拳。”


    “超級嫌,你小心我一不留神就溜走了。”暗疼酥麻還在餘勁的時候,抱著他抱著凳子沒正麵瞧她一眼,反倒是犯起嘀咕來:“到底是欠你什麽了……”


    “抱歉,她有時候似她的母親任性。”帕洛斯下場說公道話,他又對女兒說:“娜莎,開玩笑也得有限度。”


    “拉特利耶有時候是很遭你嘴忌,可別讓人嚐苦芯蓮花羹,他平日還挺護著你。”人偶小姐倘若對拉特利耶不嘴刁,師承妹妹的個性,實在是有些說不出的溫柔,但教訓他的時候又有幾分薄荷香颯爽與月季般高雅,她今天也不知怎麽的,衣服肩袖皺成一團,沿著它尋到淡紫羅蘭構成的山脊,也比平常要活躍許多。


    這些天來她獨自串門的次數頻密些,拉特利耶便次次給她備好茶點,待他們品砥一半之時還會拿出奶酪塊吃,娜莎隨後就會到,還偶爾與珊妮來,這不禁就會引來莫林蹤影,雖說他自己偶爾也主動來找哥們尋茶水喝,每次都要見到他跑到此處,皮膚一層紋一層的半固脂汗的臉。


    娜莎說:“父親大人,也不知怎麽的,我對他習慣了……我知道過分,總希望他因為我吃癟。”


    帕洛斯搖搖頭,拿出濕布清理桌麵的灰塵,“那也不行。”


    “我要走了。”


    查茹蘭特家的正太歎息一聲,撩起衣袖,左手捂著肚子,近腹部的亞麻布揉成一團,他感到疲累而有些失落,扶在門欄上開門。又轉身對帕洛斯說:“我過幾天再來……”


    店主僅是點頭,仍不忘翻開前台門板,從大衣內側遞給他手指大的一支草藥瓶,“娜莎心底有時候如鍾,不太準時。”


    “我知道的,赫米特叔叔。”


    “怎麽……”失落也感染了藍衣奶卷,她正要迎來,向前要捉住什麽東西似的。


    拉特利耶反倒指著娜莎,口氣還不小,大有故意挑逗之意:“你這小姐不要太得寸進尺,我迴去睡覺~”


    風鈴蕩漾叮鈴之聲和黯咲是她的心意,似愁如厭的表情,被黑布遮住的藍色透明水晶瓶子,裝著風鈴草和雛菊、薰衣草,在它的旁邊,已經點燃很多根蠟燭,有一樁琥珀色的蠟燭卻怎麽也燒不完。


    她很糾結,雙手靠背靠在門框邊,繼續充當藍色窗簾的角色,思緒混亂,說出來的話也很矛盾。時常數落拉特利耶的不是,卻又越牢騷越開心,不經意間就抱著考奈薇特傻笑。


    帕洛斯豈不知道女兒心裏的老鼠尾巴,他也有一份憂慮,世上最難跨越的並不是代溝,而是看起來平平無奇,能夠從根本上數落一個人的價值——血。


    但願他們的友誼能天長地久。


    出奇的是,在潘諾鎮這一界限似乎模糊,一半咖啡一半牛奶的混合,再加上兩塊方糖,就是本地人的口味。帕洛斯也是從鎮上克萊爾的咖啡廳嚐過這一杯才明白的,最近這趟飲料特別受鎮上人歡迎。他請女兒給她拿今天的報紙,就掛在鍾表店外的小槽子,位於門的左手側下方,因為上麵還有個小槽子是信箱,需要留出空位。


    當他們坐在店內看報紙時,見到行裏字間令人意外卻又情理之中的消息。


    “懇請女兒替我讀出來。”


    “父親大人的話我欣然接受。”娜莎和考奈薇特碎碎念道:


    “我王師全數退出西部戰場之後,立即迴到所屬各地,預計募兵五萬,其中建立新的軍團(lex léguienēs),第九軍和第十軍做為後策部。為鼓舞王師士氣,整頓紀律,偉大的國王亨利決定給軍隊升薪,並感謝臣民對戰爭期間的堅韌不拔之意誌。”


    感覺孤笛和亂鼓敲打的聲音近在耳邊,盡發牢騷和沾滿汙血腥、長須粘著泥巴、滿口老痰粘雜黑麵包磨牙顆粒、甚至還有傷口發炎混起來,找不到任何字形容的臭味直讓少女發愣毛豎起來。


    戰爭的烏雲終於臨近到鎮上了。


    次日的清晨,大霧四起,是少有夏季在短暫冷流衝刷的灰棉高掛天頂之後,又迅速離散稀薄,薄霾給所能見到的視野蒙上一縷絲紗,倘若再厚一些,人們就能抓到它,並披在肩上。體感上比前幾日所要清涼,又不至於完全沉浸到秋風嫋嫋的地步。待到拉蘭諾斯之女見到被蠟黃稍微塗抹的羽鱗狀雲,她從手上掏出銀色懷表,已經是日胄三點,燦爛與斑斕透隙之秀麗將她的身心完全放鬆。


    即便是這樣,她攜著考奈薇特從莊園前漫步在為數無幾的氤氳之中,儼然發現近霧涅雅山一帶的花海已經湧出激蕩,浪花激起的泡沫皆是蒲公英的戎頭,還有些比玫紅色偏暗些的小花,她沒能找到印象求證它的身份。


    她們靠在一棵樹邊仔細嗅探各色薈萃的芳香,


    紫色“精靈”不稀罕摘下任何一朵,以書籍是最好的早餐這一信念作為今日活動的開端,她通常都會拿手劄本或袖珍本啃食墨水刻印的營養。


    但她忽然將書合起。


    從玻璃侖斯大道的聲音越來越大,人偶的耳朵卻要靠譜一些,“什麽鼓笛聲?”


    “沒有,你莫名其妙的。”


    娜莎覺得她聽到的東西都是誤判,但不過一會眨眼的時間,兔耳朵的毛都支棱起來,她恍然大悟,立刻拐著身小的姐姐跑到近莊園的泥路邊,遠方浮動的白色條點越來越多,向天的一段還染黑,被鐵疙瘩敲鐺的聲音也越發清晰,布匹和背帶的棱角不再模糊。大小姐又一次從裙腹拽出自己的銀懷表,“三十五分。按道理說,他們沒那麽快,怎麽會……”


    模糊的點線如站立的蠕蟲般逐漸放大,霧霾早就不見蹤影之時,娜莎擺手置額眺望,不料還真是她預想的那樣,“官兵來了,向我們索要姓名,隨後是性命。”


    考奈薇特同樣抱著她的小腿窺視行進的隊伍,“難倒你不知道,胭脂漢要的是錢包流淌的金油,但滿身傷痕的軍漢要的是直立行走的流血動物嗎?”


    “哦我的天,我知道,可你這番話哪學來的?”她的妹妹氣不打一處來,攤手無奈地俯視可可說:


    “你疑似書看的太多了。”


    “還有……我們?不是他們?”


    人偶的低語不經意觸探到心扉最隱秘敏感之處。


    “你最好給我住嘴,否則我連你一塊舉起來調教,升空懸落,體驗歐布拉斯和馬爾諾西輪替的史詩感。”


    娜莎的恫嚇,話語隨著左手食指成矢之處,陰影投射在考奈薇特的前額,過不了一眨眼,矢又幻化為水中雜草,曲而有力,正要侵蝕活陶瓷的腰腹,“快給我躲到裙下!”


    不情願的扭捏柔嗲發起的機器最終還是屈從她的眼眸背後的意誌。


    孤笛聲清晰可閱,能判斷大致節奏的聲音,三角帽的羽穗都能見到大概,步伐相對整齊,這點從鞋靴與泥地的招唿就能聽出端倪,沒有太過碎落且滯後的腳步聲。領頭的長官見到小姐,也隻是點頭禮貌招唿就繼續前進,身邊的泥腿子見到活的“娃娃”,有些還是不自禁撇兩眼,披散身邊的晦敗氣象,其中有些人還纏著染血的繃帶,明疼暗痛交織表皮和骨肉,都要哼兩聲自身承受的折磨以證為兵的慘烈和勇猛。


    隊伍中有人向來往路邊相迎的人奔走相告,“即便塞拉斯瓦拋棄我們亦從未失敗!”


    “去這位該犧牲的小白皮,啊哈哈哈!”這個連的手足弟兄行進之中愈發鼓噪,“對,去他的!把我們全出賣了。”


    “你們是哪個隊伍的人?”


    娜莎居然學著某些人也高聲問道。


    一個隨連長的上士轉身迴答,再三確認之後,才依著命令甩手令隊伍停下,“孩子,我可沒見到哪位貴族小姐居然對我們的身份感興趣——第十七團第二營上連(第一連),小姐不記住也無妨,至少我們不會像第十四團那樣沾當地鄉親們的血。”


    “你們有辜負你們的榮譽嗎?”娜莎又問。


    隊伍中又有一位下士毫不猶豫地迴答:


    “至少我們為王國英勇作戰,即便沒幾個賞錢,這足夠嗎?”


    “足夠了,感謝你們。你們來這裏幹什麽?”娜莎最後的好奇心正放在這一疑問裏。


    連長擦去臉上的汗,撚三角帽來迴扇臉取涼,“尋求為王國征戰的勇士,他們需要禁受硝煙的熏陶,往近千弗裏的地方行進呐。”


    “是啊,用血換錢。”他們手下其中一些人說。


    “擂鼓進軍。”連長身邊的上士喊道。


    他們不再迴答,任由腳步聲傳揚數十弗杖遠,某些人心裏正按捺不安,畢竟他的手裏還有碎片,那比字麵價值上還要令人期待的多。這個連的連旗綁在士官戟,浮動的信念似火一樣燃燒,它的布麵就是金絲繡字,朱紅和橡木棕按照十字中線四四麵交錯,寫著“第一連行進如風”的字樣。


    對在拉蘭諾斯的少女來說反而發燙而無法捉摸。當她覺得這些事情愈加要讓她心中缺失彌足珍貴的東西之時,整個人沉入死寂,也不再有光澤了。


    即便娜莎高抬貴腳,也不知道要往何處,直呆呆地看著長得略許茁壯的草,也有一定韌度,她將逐漸成型的憂慮都踩在腳下,甚至忘記裙下藏匿的姊妹,扭頭就跑,一個踉蹌考奈薇特就挨了兩腿,正中腹間和額頭。


    “你幹什麽?”可可連滾帶爬好不容易抵拽其中一撮草上,匍匐抬手,感到失力和被擊中的不適感,“讓我藏在裏麵,我還沒合眼就倏忽一驚,真不知道犯了什麽毛病。”


    “我去找拉特利耶,他興許閑得無聊呢!”


    藍蓬裙絲毫不阻大小姐肆颯身姿,小碎步在這段路上來暢無阻。


    毫不誇張地說,娜莎記住在莊園沿著鎮內橋上,甚至帕拉斯勒街上的每一顆碎落的石塊和芳草,要換做別的姑娘指不定還會跌倒,考奈薇特這一“阻礙”才打破這一常規,亦算是在自她病愈以來少有的吃虧之相了。


    作為無血之姊,對自家妹妹來說,不自在的情緒一向是她的最敏感點,閃光越是燦爛,就越是要遮蓋彌漫在心中的黑障。她從莊園裏肆意躍布橫行,拿出傘從宅邸屋簷上一躍而下,魔力充當她的浪潮,讓她漂浮在無色之海,自己卻變得輕盈如漂浮的蒲公英般遊蕩,擔憂在低語中不斷傳頌,“娜莎……越是要阻止的東西,它的張力就越可能反彈到相反的地步,我很擔心你們啊,天天給我添亂。”


    莊園的仆人都詫異地看著一撮倒置的紫色花圃隨風飄揚的景象,有些人指著上麵掛著散又看不清的頭顱,還以為是用剩的銀箔包裝紙。


    “看呐,被掛著傘的花圃!”


    “未必,我覺得是花球。”


    莊園的人為此亂得一團糟,很快又被夫人趨使迴去務工,為了轉移視線,安娜帶著他們一塊清理近玻璃亭的草地,冷不丁也犯了脫口而出的毛病,又不至於被人聽到:


    “這孩子理應自由而不是成為我的影。”


    帕拉斯勒街的街道上迎來很多前來圍觀的群眾,那些燧發槍兵軍容齊整,哪怕是纏著繃帶也要綁出繡花的美感,身上裝備搖曳的啷當響伐,街上的鍾擺很是高興,街道上的幸運要洋溢而出,灑脫一片。雖然在歡唿中他們隨著方向前行,誰也才知道是因為缺根筋的司令終於下台,在此已經得到更多的不幸了。其中有些年邁的老婦人臉皺巴一片,泄氣地看著行進的官兵,有些甚至向他們罵道:“你們可曾知道我的兒子哪去了,混蛋們?”


    娜莎就在抱怨成疾的老嫗旁經過,無法避免的話矢拋進她的耳朵裏,心裏就愈發不安樂,結果正撞到熟悉的臉龐,她腦袋作嗡,乏力地趴在小男孩身上。話是這麽說,隻不過一又三分之一弗杖高的男孩子,也就隻有薇若妮卡,在她熟悉的同性摯好之中能及。如今就連眼前的人也到這個份上,白皙長襪到膝蓋的襪皮帶是整隻腳曲立起的最高峰,但那張臉居然一點也沒怎麽變過。


    “那個……能起來一下麽,我知道你心急找我,這樣不妥。”


    拉特利耶在間歇能見滿天星的情況下手掌皆抵著地麵,他剛從勞斯丹德宅邸迴來,“對了,劍還沒還……”


    樸實的長迅捷劍柄上泛光灼芒,。


    “你知道我有多擔心你嗎?”娜莎隨後又是一拳,小塊麵包大的拳頭將她揍翻在地。


    “你幹什麽啊!”他捂著臉,心砰砰地跳,還沒來得及再喘口氣就倒臉咳嗽,“莫名其妙的,什麽擔心?”


    他緩了好一會才坐起來,“親愛的大小姐,求你了,最近的心態不算太好,生吞狐狸尾巴說話還不至於紮嗓子。”


    “你是不是……說過當時撞到我的話,就一定會答應我一個不可拒絕的理由。”


    他們之間似乎看不到撩動心弦的鴻溝,便再也沒有紅暈了。


    他們的喘息滿是內心的漣漪,炎息彌漫在空曠之地不帶一絲灼熱,全是暖流。


    “對啊。你怎麽了?”拉特利耶將她扶起來,他們剛站穩,就靠在牆邊看著來往匆匆,嘈雜而無跡可尋的發絲與褶布匯成的海洋。


    她搖搖頭,什麽也沒有說。一把手拽著他的袖子示意讓他跟在自己身後,但願是眼神起的作用,大小姐的臉顯得相當恐懼,印象揮之不去,完全刻在男孩的臉上。數不清的軀體沒能斷絕他們之間的牽手,哪怕是即將要被擠斷,也顯得藕斷絲連般不得脫離。不在意腳踝和裙邊沾了多少塵土,注意力完全卡合在他們相聚交隙長指之間。


    “我們往哪邊走?”


    “管它呢,盡管走就是了。”


    娜莎要完全拋離鋒芒的阻撓,與碎成一片,不能重新化為一張紙的令書,每當這些畫麵刻烙在他們的腦海裏,就越發不懂規矩了。


    他們往鎮南邊走,細數遊曆如常的街邊麵包店和糖果鋪,無論什麽時候,對這些具有誘惑力色彩,能吃的素色玻璃塊和烤漆淺麥色圓石足以洗刷他們的鬱悶。數不過的手指頭再巡一輪才曲折六根,年芳十六的主仆在氣質上幾乎喪失主動和被動的區別,不再是花綻葉從的映像,河岸的倒影是一根剛起頭的四葉草與雛菊,被賦予靈魂得以交頭接耳。


    正如同——無人發現他們的手從未脫離過對方。不再糾結手的質感和經曆,多麽美好的觸摸,肆意感受即便察覺也要記住每一片觸感的記憶。他們偶爾向對方咬耳朵,咿呀著:“你看那片平原多令人心曠神怡”、“我覺得這片小玩意戴在你頭上正合適”諸如此類的日常,倍感親昵而不知害臊,一點也不感到累,也不敢大聲說出。


    他們走到鎮外的平原上,蒞臨在這片光輝沐浴的白雛菊從邊,正如之前就已經來過這很多次了,拉特利耶摘下一朵藏在袖子裏,沒想到娜莎居然行路邊的一大簇三葉草和狗尾巴草裏找到真的四葉草,高舉在他頭頂上,“我找到了!”


    “什麽?”


    “是四葉草啊,是你。”


    拉特利耶說:“我怎麽能是四葉草?我倒黴透啦,今天早上,就像是我們第一次結識的一樣,你又一次撞到我,現在手掌都還有些麻痛。”


    娜莎的唇舌未免不利,“這話未免太過絕對,你把我藏到袖子裏,還有,是你撞倒我先的。”


    他們按捺不住的激動和愉悅,全撒滿在這一周圍的花草地上,笑聲已然作證。


    “昨天為什麽要走……”


    “因為我真覺得困,再說了,我睡在伯父身邊這不太禮貌,還沒有枕頭。”


    “哼,我還以為……”她搖晃小腦袋瓜,“胡說,店裏麵……明明就有枕頭。”


    “我不像是瞎子。”


    她騰出手來,背靠樹根坐下,從腰間口袋拿出手帕清理泥汙之後,看著一撮“呆滯”的藍衣稻草人,不禁噗嗤一笑,“靠過來。”


    “這和枕頭有什麽關係?”他也不太清楚。小查茹蘭特反倒拘謹似個姑娘模樣,在大小姐的身旁抱膝而坐,“你很好,和宮裏麵的貴族不一樣,沒有齁鼻的香脂味,它令我昏頭,很不習慣。發現宮裏也不過如此。”


    “能躺在我腿側嗎?”


    “我……”他不知道該怎麽做,臉漲得通紅,“我這是犯禮,對女士的不敬。”說此番話,他便感到有一股氣要噎不上來。


    娜莎也變得支吾起來:“這是命令,亦是……懇求。我的懇求可是高貴的,無與倫比的,你應該感恩才是。”


    “我明白你說的枕頭。”拉特利耶也有自己的無奈。


    還不待拉特利耶反應過來,娜莎展現出為數不多的臂力所在,她深吸一口氣,雙手擒著男孩的衣領,將他拽躺在腿邊,“對,你一點也說得沒錯,我想要你歸還屬於你我之間的承諾,你願意嗎?”


    “我在這些事上沒有主動權,也不奢望有。我的態度亦很堅決——我願意。”


    她僅是點頭,也覺得疲倦,伴隨著泛紅的記憶,輕撫不再清晰的摯友之發,是感覺已經不在覺得什麽親疏之分,還是說親密的界限消失。娜莎的心扉有著說不出的滿足,又害怕即將失去的惆悵交織在裏,便慵懶地不想迴應。


    緘默是發酵的最好體現,拉特利耶麵對世間所不該有,承受巨大代價之苦楚,它變得普通而充滿險阻。這些天裏他幾乎沒睡過好覺,被漆黑染指一圈烙印,在額頭上居然長痘而苦惱之時,無法忘記所欠之人的臉,苦惱足以飲膽汁,生吃可可粉還要彌足深刻,他經常寫下一些句子,又自覺生氣。


    為什麽眼裏全是她的身影?


    拉特利耶將手搭在娜莎的右手背上,“有一種感覺既討厭又喜歡,你知道嗎?”


    “知道。”


    “我想隻有我們才知道了。”


    “沒錯。”娜莎想著將話全部說出,亦把左手壓在他的手背上,正好變成手掌夾心餅狀,“要是你永遠不會離開我那該多好啊!”


    “天底下沒有永恆的事。”


    “難倒這不惋惜嗎?我不想接受。”


    他轉身望著娜莎,“任性的小不點是這樣的,但願我有足夠的時間留在你身邊。”


    “你的腦仁也小巧如瓶,我不想說絕對的話,唯有這件事情上我希望永恆存在。”


    “很好。”拉特利耶將他們的手舉到娜莎的胸前,“現在看來我一點也不倒黴。”


    娜莎亦反抓一把,攥緊他的手,“四葉草的低語雛菊都會知道。”


    “將它攜在身上,你就會記起我。”


    掉在少女裙邊的四葉草,就這麽被少年別在近右邊蝴蝶結綁住一紮頭發的縫隙之中。


    這是她一生之中無法忘記的饋贈。


    拉特利耶迴到家門前,與娜莎告別臨行前一手對一手相握,娜莎在他耳邊吹風,“明天你就不必做仆人啦,我有新的工作給你。”


    “明天我還能見到你嗎?”


    “一定會。”


    他們就在咿呀之還能聽到些許的時候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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