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從鎮外看著綢幔結彩的裝潢,在潘諾鎮乃至以整個王國,已經有六百九十五年了。古時候,國王會讓大家停下工作大快朵頤三天三夜,獎賞為了建立王國奮勇作戰的全體臣民。


    有人說,弗蘭格亞是慶典理念國家,這並不假,一年有33日假期,其中占大頭的是“渡年假”[1]和“魯伯特假”,這就占了三分之一。


    先王魯伯特的紅色綢緞流傳甚廣,修上赭褐色身體的獅鷲,盡管liii.1614年後,單獨的紅布獅鷲旗幟多了盞尾花,人們還是照常掛舊旗幟慶祝。


    拉特利耶偶爾會陪莫林和普利特,往查翁和玻璃侖斯大道往北的查維希村裏逛,雖說孩童時期的悠閑時光已然遠逝,他們還像個少年般拿著剛削段的長樹枝指向北方。


    弗蘭格亞紅看著疲眼,他們寧願去更遠的鄉村。


    拉特利耶走在泥路上,身旁的兩位好友談著舊日的事跡。


    遠處的墨綠,霧涅雅的的森林邊界不斷擴大,他以樹枝兜了一圈,指出已經延伸到離高地好一段距離的地方。


    莫林此時建議去森林遊蕩,之後再抄小路去查翁,人群中並無異議,夏日炎熱消退之際,也肆意地碾著泥土蹬跑,在這裏,他們幼稚得剛剛好,一眼掃過平原空無一人。


    平日來看的確如此,但他們從森林外圍看到揉動的黑影,還不斷抬起倒勾,走近一看,是一位穿著平常的雅士。


    拉特利耶擦眼一看,這不正是查翁男爵道格。馬上揮舞樹枝一唿:“先生還記得我嗎?”


    他原樣奉還:“記得,非常清楚。”


    原野的迴聲伴隨微風傳遞,不一會四個男兒就走到一起,道格請他們在高地上了望周邊的地盤,人影都像螻蟻般細小,甚至能和沙粒媲美。


    氣氛過於悠閑而寧靜,大家都忘記話語,靜待落葉已經有肅生之際,道格撚起其中的一片,它不太黃,綠依舊占上風。


    “你們也是來逃避酒紅色的?”他問。


    拉特利耶麵無表情地迴答:“嗯,感覺它很憂鬱。”


    “這就對了,魯伯特就是這麽想的。”又順著草地探到一根小枝,“有興趣聽我說故事嗎?抱歉,我是國王的史聿官,習慣描述遠古的事情。”


    “閣下,我們願聞其詳。”他們都如此迴答。


    道格將枝頭丟在一邊,緩緩道來:“我們的這片土地非常奇怪,一方麵,我們自己認為是弗蘭格亞人,這個名字意為‘草地上的一角’。另一方麵,我們的文化深受古代帝國影響,創造這個國家的頭領——先王的認同,卻認為自己是帝國人。


    “那個時候,佩尼蘿都還不是王國的首都,別看它現在是王國的明珠,在以前隻是交易珍珠的貿易小鎮而已。當時的王都在蘇比戈,古珀利尼士語叫弗伊呂斯,如今落得個第三城市的地位。


    “無論怎麽講,魯伯特當時並不打算隻是國王,身為帝國皇族的他,覬覦皇帝寶座許久,為此不惜發動兩次內戰,最後得到皇冠,帝國卻解體了。”


    莫林的思維尚算敏捷,他一眼就看出來先王的意圖,“莫非弗蘭格亞王國隻是他為了稱帝的梯子?”


    “沒錯,弗蘭格亞原本是公國,是帝國的戍邊領,第二帝國的貴族領最高都隻能位列於公國。”道格拿起下一根樹枝,往更遠處丟去。“弗蘭格亞這個詞語的淵源就更早了,但這並不是我們要說的點,重要的是祖先們對王國的態度。”


    普利特讓大家都停下:“拉特利耶,你看看那邊。”


    大家瞪著看到這個滿臉糟亂頭發,披風和驃騎夾克沾血穿洞的人,他倒是還挺樂嗬,都不知道是不是在戰場上嚇傻了。


    “亨利,你這是?”拉特利耶和道格同聲地問。


    他反應相當激烈:“啊哈哈哈哈,我告訴你一個消息,史聿官大人,嘿,這場戰役,屬於是把帝國的臉給丟盡了。”


    “你沒事吧。”拉特利耶上前攙扶,“娜莎知道你在這嗎?”


    亨利可氣地說:“她要是看得到我在這豈不要笑死,哪敢迴去看妹妹。”


    說著說著他就癱在草毯上,歎氣地看向一片詼諧的藍色,浮雲在他眼中就像不斷作響的霧霾,槍炮聲在耳根久久不能揮散。


    普利特這時見沒人說話,才想說:“冒昧地問一下,你說的帝國是鐸盧洛斯還是?”


    亨利幹脆把外衣都脫掉,太陽都照在他臉上出熱油了,“還能是哪個帝國,可以稱自己的皇帝為國王?乍眼一看,就是你們生活在此的地方。”


    這讓他們三人都愣住。


    拉蘭諾斯的少爺翹起二郎腿,嗬出一口熱氣:“道格你繼續說,等一等我也要說,絕對不要傳出去,這可是給你們的重磅消息。”


    查翁男爵長篇大論起來,“學術上來說,弗蘭格亞人的認同問題,是二元性質,如果你走在大街小巷裏,你會發現珀利尼士語雖然難學,卻是大家公認的話語權,例如政府機關,在東邊則更加明顯,洛那修斯特是集齊珀利尼士語文獻大成的地方。”


    “先生說能不能簡單?”普利特搖搖頭。


    道格頗有興致地總結:“簡單來說就是,我們是弗蘭格亞人,也是洛森珀戈帝國的公民。


    “有時候lé emperadeux(帝國公民),這一詞依然我們身邊,在普蘭慕斯的東邊邦國,也有這個詞語,稱為emperadei。”


    “na emperadeux ea gultee dy kogguicas.(帝國公民被野蠻人擊敗咯!)”亨利靠騎槍撐起來,緩緩站立,向大家鞠躬。


    查翁男爵攙扶著他:“亨利該你了。”


    “特典納茨之後,我軍破了紀錄。”亨利咳嗽兩聲,顯然非常激動:“我是在戰爭即將結束的時候,接到命令,奉命從卡爾夫裏茨,躲過普蘭盧茨人驃騎兵的追擊,才有命迴到這來。”


    他身上的味道並不好聞,除了鮮紅的記憶黯色之外,戰場上的腐爛味也沿著刺繡徐徐飄逸。


    “上述的情報,預計損失的人數高達一萬多人,你知道這是什麽概念嗎?”亨利非常憤怒,一向無厘頭的他在拉特利耶看來都沒這麽折磨過。


    “在特納典茨之前,我們的司區軍(athcael)[2]有人,在在卡爾夫裏茨之前,我們的部隊有人。”


    他長歎氣,又說:“我知道你們一向喜歡聽故事,尤其是這種戰爭事跡,我自己看來,刺激極了,誰都不知道還能見不見得著明天的太陽。


    “戰役之前,我夢到過一位牧師對我講珀利尼士語,他說:‘你們想要見刀兵,那就見得刀兵,見得王國傾頹的悲壯,見得漫山遍野的屍首,見得濃煙滾滾的平原,見得獅鷲王旗被踐踏的模樣,見得萬國之首顏麵盡失。’”


    拉蘭諾斯的長子就是這麽從戰場上醒來的。


    ——【普蘭盧茨卡爾夫裏茨村,王政六百九十四年(liii.1789)九月三日,以下為拉蘭諾斯的亨利記述】——


    我依稀記得縱隊集團的縱長德·塞拉呂耶,他的指揮,明明比塞拉斯瓦沉穩有序,在軍事會議中,他講求將司區軍的兵力集中,兩支軍隊(léguienē)至少要在兩到三弗裏,賽裏斯瓦並沒有允諾。


    為了快速地擊潰來自北方的維斯安特軍,第三軍(3''qu léguienē)由德·阿戴米爾戈將軍指揮,第四軍(4''qu léguienē)由塞拉斯瓦親自直轄指揮,副將就是塞拉呂耶大人,不過我很肯定,在他聽完作戰計劃之後,他癱坐在地上。


    事實證明塞拉呂耶大人的預計果然沒錯,一方麵歐列尼人的四萬軍隊在東邊吃了大虧,普蘭盧茨費迪南德一世能夠做到損失800人為代價,令對方損失六倍有餘的兵力,對方傷者估計比這要多的多[3]。


    我們預計他們在那裏還留了兩萬左右,也是一員猛將指揮[4],因此國王的主力必將折返,隨說普蘭盧茨的範·維多斯格在上次因為國王單槍匹馬來到之後隨即打了大勝利,也就是我們首次吃虧的地方——特納典茨。


    可即便對方並沒有來援,單單是分兵一點就很不對勁,也許是他這個蠢貨過於心急,口渴一口紮進沸濃湯。如果連普蘭盧茨的範·維多斯格都未能殲滅,又憑什麽去打還在整頓的維斯安特軍隊呢?


    他的想法是自己去打維斯安特女王,因為據說她要禦駕親征,剩下的第四軍前去截住普蘭盧茨的西部軍隊,我們在陶茹[5]擊敗了維斯安特的軍隊,但對方損失並不算太大,憑借著我們的英勇,對方比我們損失多兩倍的人,大概是這樣。


    那個時候,才八月二十四日,不過令人害怕的終究到來,我們的第四軍在對方費迪南德一世的指揮下,人數相當卻吃了敗仗,居然拋下了兩千具屍體,不得不退去阿爾克曼特鎮一帶,我們也快速行軍,趕在九月一日折返到他們的周圍。


    事情在這尚有挽救之機,我們派出的偵察部隊打探到,國王帶來一萬兩千人,與他的部下會師也才三萬二千人,這一看來我們人數還有約四萬三千人,國王的藍色火槍手,我的弟兄們都在大人麾下看起來算是好多了。


    和我認識的隊友寒暄之後,大人委派我做傳令兵,攜帶兩名火槍手備用。我在他們帳下聽令行走。


    閑暇之餘,塞拉呂耶大人問了我的看法,我比較一番覺得他的做法比較好,在國王趕來之前,應該盡快擊潰西部軍,這時候再去擊垮女王也不遲。


    不過以他這種大人物,能夠和我們坐在一起吃早飯,已經是很幸運而榮幸的事情。他沒質疑我們的忠誠,拿小刀割下奶酪咀嚼,銜著麵包看取匯報。得知對方的先頭部隊已經到達卡爾夫裏茨村,一個縱隊集團六千人的兵力。


    我受命令去賽裏斯瓦帳下給與偵查情況,但他此時正和將領們開宴,門衛接過大人的信以後,就沒有下文。大人聽到這樣的迴複之後,直搖頭,又親自找他遊說,如果此時能將普蘭盧茨人趕出他們預先占領的高闊地,事情也許就不會這麽糟糕。


    那倒是,沒有如果,否則我也就不會在這裏了。九月二日,戰前一天,我們的縱隊集團迅速靠近前方,與其形成對峙。但當時,他們也隻布置了一萬多人的前鋒部隊,你問我是怎麽知道的?


    我和大人在前線坐鎮,上過軍事理論課程,我就不廢話了。


    重點是,對方的優勢在不斷增大,為此我和大人好幾次催促總司令,要以先頭部隊迅速包圍這片高地,需要一萬人,甚至八千人,多派兩個團和十門十二磅炮,這事情就能結束。


    軍裏麵眾所周知,塞拉呂耶大人的進攻觸覺非常敏銳,隻需要一個晚上,到第二天日胄一點事情就解決了。


    為了充足的理據,我們不斷靠近高地前沿,那邊的巡邏部隊也不少,有三百號人,還有騎兵一百人。但大部分尚在休息整頓之際,看上去十分疲乏,這豈不是大好的進攻機會?


    倘若我們的第四軍能夠迴旋一大圈,切到對方的後背,也就是高地山腳方向——北方,即便國王費迪南德詭計多端,也馬上知道我們圍點打援,到時候再進攻就極其不利了。


    直到月狩十二點半,才得到又一個縱隊集團與我們會合的消息。


    可是對方已經整頓完畢,更要命的是,對方國王的軍隊,如潮水般向我們襲來,他已經得知我們的位置,不得已,我們隻能盡量後退,尤其是看到我們都是精銳之師,在太陽又升起的時候,派出騎兵不斷襲擾我們。


    我們從未想到,這場戰役就是對方向我們進攻的第一聲炮擊開始的。


    斜陽升起,亮麵全身炭火燃起的橙照在我們臉上,火炮被它們蹭得噌亮。


    大人騎上馬,揮舞軍刀向集合的士兵們高聲疾唿:“先生們,這次的戰役如果輸了,我會親自向國王陛下請罰,但既然戰鬥開始了,請務必以獅鷲之名奮勇作戰。”


    大家群情激湧,絲毫沒有因為炮擊和人數劣勢而膽怯,我甚至看到被炮擊看到斷掉手臂的人,他依然忍痛與眾人咆哮:


    “vayae le reloi!(國王萬歲!)”


    我走去看他,因為斷臂之痛,他癱倒在地,隻能咬著牙用槍托,大家扶著他迴到救護營帳中治療,他跟我說:“無論如何,哪怕最後大家並沒有贏,也要保全性命。”


    我已經沒時間灰頭土臉,不斷奔赴到不同的團部去傳遞命令。依托我們身後的農莊,這大概可以阻擋兩到三個小時左右。普蘭盧茨人並沒有打算把全部兵力壓出去,而是要等待主力的到來。


    大人傳下來的命令很直接,他道出了對方的意圖:“好,現在諸君,我們要至少撐住他們三小時的進攻,他們現在正誘使我們的主力被拖垮,就像砍木頭一樣逐件消滅。”


    現在我們變成被圍點打援的,黑漆柵欄逐漸在農莊的周圍劃成半圓。


    我能見到他們先頭的驃騎兵,大人賞給我一個小型望遠鏡,看到第6驃騎兵團,草地上沒刮起多少塵灰,黑壓壓一片,旁邊還有一個驃騎兵團,灰褐色外套,帶著海狸皮帽,走勢相當難看,應該是還沒多少訓練的自由驃騎兵團。


    隨著小跑階段已經結束,他們開始快步奔襲,馬刀抽出並棟在腰腿之間,尚算整齊。這種烈度的對陣不必要派近衛部隊去湊熱鬧,第十二和十四團足夠讓他們被倒打一耙了。


    “alénoi,á perséta!(所有人,準備!)”


    率先喊口號的,是父親的朋友阿爾比斯,據說他們除了鐵柵欄,還有一個名字——“風的向導”。


    雖說他們帶熊皮帽,可移動卻不遜色,也形容他們的子彈在風的引導下隨時能夠掃清一片敵人。


    ——【到日胄一點半為止的描述完】——


    亨利抽出腰間水壺,朵頤一口,又問:“問你們一個問題,現在的火槍能在多遠地方準確打中一個人?”


    “一百弗仗?”莫林試探性地迴答。


    亨利卻不肯定:“那太遠了。”


    拉特利耶仔細琢磨思考,迴憶起黑色莊園裏的閑話,“勞斯丹德大人好像說過,帶刻線的才有一百弗仗,大多數時候,燧發槍手用得都是不帶刻線的槍管,所以效果要大打折扣。”


    “我能說嗎?”普利特嘴擔著草呢喃。


    大家都把視線看在這個布衣市井身上,現在他穿的衣服總算是體麵得多。


    他說:“我用過槍,槍管是滑的,一百弗仗以後不是打不著,不過預判就很難了,打鳥的時候,七十五弗仗也得看運氣,隻要稍微描個大概,鳥肉能塞牙縫,五十或六十弗仗可就準很多,這個距離能打中蘋果。”


    莫林看外兩眼,森林除了他們以外的確沒有人影,這才放心說:“可你知道狩獵不是什麽好說出去的事。”


    普利特語氣有點強硬:“我不怕死,勞斯丹德大人默認我打鳥的行為,可也勸告我,不要讓外麵的貴族看到我的槍,這可要坐牢挨鞭子的。”


    亨利很調皮,“聽到這話我也沒了眼睛,誒,什麽?”


    大家都大笑起來,善意洋溢在人影的周圍,在這裏隻有愜意的涼風,清香草味摻雜的空氣和時常竄出的鳥雀。


    隻有道格在一旁抄錄,亨利從後麵喝住他,立馬就把筆拋到不知哪去。


    “拉蘭諾斯好像不缺幾個欠打的人,亨利!”正要一拳錘到他臉上,麵前的火槍手拿捏得住,本來查翁男爵就沒用幾分力,就是單純想揍自己的異姓兄弟。


    “別顧著寫嘛。”他的笑容令人勾起想捏又不能拒絕的欲望。“道格,你知道的,我們是兄弟對不對,迴頭我給你抄一份好不好?”


    “可以……”查翁男爵順手拾起筆來,“你會說話算數嗎?”


    亨利幹脆給史聿官拋白眼,有些小氣:“我算是白給你寫這麽信了。又不是寫噓寒問暖,這些東西我冒著被敵軍俘獲的危險,有本事你自己去普蘭盧茨自己找。”


    “不是,我有自己的顧慮。”他將自己的簽名遞給亨利。


    拉蘭諾斯的少爺眼睛有些沙爍之苦。


    ——【普蘭盧茨卡爾夫裏茨村,王政六百九十四年九月三日日胄一點半】——


    馬蹄聲連綿不絕,像是漲潮激湧的浪花,棕毛杆子像不斷考前搖晃的褐色甘蔗林,聳立而迅速。


    我的馬嘶鳴一聲,目光朝向正要揮舞直劍的阿爾比斯。


    兩個團的士兵縱列較厚,有三四層之多,采用跪射陣型,已經等候多時。


    “azody!(瞄準!)”


    我聽到槍架子嗦落時候,硬木和鐵零件搖晃的聲音,齊刷刷地,像是奏曲一樣。


    馬刀的彎刃,高舉尖上刀鋒猶如魚鉤,妄想勾住農莊前沿的我們,這遙不可及。


    “férz!(開火!)”


    他的甩劍姿勢並不像平常軍官般豎劈,而是由左下角甩開到右上角,就如我們形容的風。


    燧石敲打鐵片的轟鳴,隨著噴湧而出的白霧劃開一陣線,褐色甘蔗馬上折斷一大輪,伴隨呻吟和慘叫,有些人摔著馬卷倒在地,又試圖爬起來,不料又來一輪射擊,不幸的男兒們隻能被子彈招唿,要麽他們永遠也爬不起來,要麽還沒被擊中之時匍匐扭身而逃,僅有少數人能繼續向前衝擊,但能組織抵抗的敵人寥寥無幾。


    由於暫時還不需要被傳召,我親眼目睹近千匹馬的退潮。槍聲時斷時續,依舊醒目。阿爾比斯還備好四門四磅炮,故意裝填霰彈以等候近距離轟擊。


    所謂“我們能製造雷霆,一切皆如驚駭般頒布死亡之令”,這便是炮的威力。


    我在遠處看著炮的操作,還沒有近距離看這種場麵,馬兒因此太過刺激,要把我抬起來揚到半空中。


    不一會,我就見到馬群裏劃開幾道凹陷,看到很多腳麵朝天之後癟下的雙腳,動彈不得。


    可第十二團和第十四團的火力就沒停過,才一百弗仗倒下來的騎兵得用多少被轟擊的陣亡我軍士卒手腳數的清楚呢?


    他們支隊的旗手被我們削了活氣,早就拿不穩了,不過並沒有人去拿,準確來說,也拿不動。


    “快向後撤,快!”我從他們的鐸盧恩語中聽到隻言片語。


    看上去他們的衝擊不太可靠,但沒想到撤退竟如此狼狽。


    驃騎兵做出這種反常舉動,令我們大為不解,很快在我們刺刀從的挑撥中嚇破了膽。能有這種直衝向前的勇氣,而不選擇繞後攻擊,真不知道該說是勇猛還是愚蠢。阿爾比斯叫大家不要妄動,因為主要的勝利是要依靠堅守才能決定的。


    輕騎兵要衝擊農莊外圍的平地,並派出小股部隊作為誘餌,後方的三個燧發槍兵團可不是省蠟的燈,為了保存有效殺傷,起碼要等到五十弗仗才能開火。


    塞拉呂耶大人從農莊走出來後,身騎高馬在外圍快速移動,揮舞帽子監視戰場,他找到我,讓我去聯絡在後方靠近的兩個縱隊集團,不出意外能在一個小時後趕到,這樣我們就起碼能在他們完全將我們包圍之前形成外鏈帶線。


    估計那一天是我有史以來,人和馬都跑過最長的路。


    整場戰局最慶幸的是,德·拉格維爾將軍一聽說這裏火急燎原,已經讓大家快步前進,甚至要跑著去了,為了整頓陣型,才稍微耽擱了一點時間,早半個小時來,這樣,我軍手上就有一萬多人。


    我們認為的,國王也想得到,對我們的進攻也更狠烈了。我琢磨,他們派了兩個燧發槍團和三個龍騎兵團意圖一舉襲破,估計五千多人意圖壓破我們整條戰線最右端的末梢,對農莊的炮擊也更猛烈了。


    我險些被擊中,好在我的“老夥計”倏忽一驚,跨身一躍,才不至於大家都上了天國。


    “感謝你!”


    我眺望更遠的地方,發現我的弟兄們——王家藍色火槍手團居然出動了,騎槍沒有辜負他們,塞拉呂耶為這個要命的襲擊,調集所有能拿得出手的重炮,向黑壓壓的人群掃射,為火槍手提供火力壓製支援。


    我的朋友也縱馬騎到這裏來,他受了輕傷,臉上被劃了一小撮痕,指著進攻的方向說:“你瞧啊,真正強大的,是我們的海洋。”


    藍色罩袍,和同色驃騎兵衣袖的一撮都在,匯成一片帶刺的淨水,在號角長吹響《第二王家火槍手進行曲》,那聲音多美悅動聽啊,那群翠色的龍騎兵在槍的穿刺下翻了跟鬥,沒什麽比這更加可笑了。


    龍騎兵的側麵遭受嚴重打擊,我們的卡特塔爾白馬衝擊速度比他們快半步,還來不及反應全遭殃。


    普蘭盧茨的龍騎兵秩序實在是不肯恭維,就像是一群老鼠過街,看上去很嚇人,火圍上來就會不知所措。


    當然麵對這樣的近衛,他們也想不出什麽辦法對方我們。


    隨身攜帶的卡賓槍和冷刀還能替代騎槍馬上作戰,緊身貼臉品嚐鉛彈讓對方沒了鼻息。


    “很好,都很好。”我興奮地說。


    待到步兵壓上來之後,對方的步兵隻能整頓陣型向後撤離,很簡單,對方龍騎兵的紀律和士氣被完全打垮,像青瓜被劍客削成碎片般無處可逃。


    普蘭盧茨軍沒見過這種陣勢,在特納典茨的時候,塞拉呂耶大人的部隊總是在最後方,因此還精神得很嘞。


    阿諾(塞拉呂耶將軍的小名)的防禦很穩當,甚至警備團都還能躲在農莊外品茶,他很喜歡給部隊上這種貴東西,毫不吝嗇,酒也有,隻不過啤酒質量不好,老兵們批評像喝苦味帶氣的尿,這實在很糟糕。


    我們的縱隊陸續到來,過了兩三個小時之後,對方重新調整部署,集中攻打來源的一路,這時我們才知道國王的真正目的,縱隊集體的反應還在行軍時候,突然被胸甲騎兵集群打了個措手不及。


    我冒著冷汗,在巡視周圍之後,密密麻麻的黑點如煤灰構成的沙塵暴般襲來,這個時候才跑迴來和大人說:


    “大人,他們(的主力)在西邊!”


    國王的主力,在我們爬上農莊塔頂的時候,才可見一窺。


    副官們默不敢言,隻管用望遠鏡看。


    大人終於忍不住發火,破罵:“賽裏斯瓦!到底是你指揮還是我指揮,你做司令還是我做司令?”


    這就是災難的開始。


    ——【到日胄近四點的描述完】——


    “隻能說,在關鍵的時候,國王陛下絕對不會想到20年後,會是這樣的慘敗。”亨利的臉容不下哀愁,它都溢出來了。


    拳頭能證明筋骨的“憂慮”,它咯吱作響。


    “這個夢好像我也記得。”道格說:“見得滿地兵戈之時,遍地屍體所向歸路。先王若是見到卡爾夫裏茨的慘狀,他也會哀歎痛批的。”


    拉特利耶同樣不滿:“那塞拉斯瓦呢?作為主帥難不成就不顧戰局轉瞬即逝的威脅?”


    亨利傻笑起來,說話都有些不清楚:“我聽完他的計劃以後,陷入我所學這麽多年來,直麵星空的沉思。不僅沒有集中兵力,對國王進行反包圍,還要將其一分為二,強令執行。”


    這計劃已經超出常人所想,拉特利耶他們不知道怎麽評價,全都掉下巴,不知道還以為脫臼。


    有片草地稀疏的泥巴地,亨利拿樹枝稍微比劃一下,他記得非常清楚,因為這就是塞拉呂耶在觀測大體情況之後預覽對方的行徑。對方形成鎖鏈圍在農莊沿著西邊一帶小路,居然出現了斷節的地方。


    這時候,他突然劃開兩道痕跡,在剪頭的末端畫個交叉。


    “向上麵指就是對方的布置,向下指就是我們的布置,準確來說我們根本還沒布置完成,就已經被腰斬了。”他丟掉枝葉,心情相當不快。


    “不過,既然賽裏斯瓦這麽想,肯定也有他的理據。”道格拿著手指沿著東邊指到最右端。“他的意圖是依靠塞拉呂耶將軍一舉打垮敵軍的左部,是這樣吧?”


    亨利點頭,並摟著查翁男爵的肩膀:“你這小可愛真是聰明。”


    “我希望你這不是在罵我。”道格意味深長地看著自己的好友。


    “當然不是。”拉蘭諾斯的亨利感到高興。“你可是史聿官,沒理由不了解一點點軍事操作。”


    莫林還問:“那你是怎麽迴來的?”


    “好問題,我們繼續說。”


    ——【普蘭盧茨卡爾夫裏茨村,王政六百九十四年九月三日日胄五點】——


    即便德·塞拉呂耶和德·拉格維爾將軍已經見到敵人的兩萬大軍整準備席卷我們的左部,但不至於推測輸得一塌糊塗。


    可我們錯了,這場戰役讓我們想起曆史傳記上的阿什比丘戰役——國王僅以身免,兵眾全部潰散的狼狽模樣。


    我們至今有一個疑問,德·賽裏斯瓦司令哪去了?


    將軍命令我馬上去找總司令,於是我又冒著炮擊危險馳騁在平原上,普蘭盧茨的炮擊逐漸遠離塞拉呂耶陣地,轉向猛轟那幾個還在前進的縱隊。


    可他們無法迴頭,因為黑色燧發槍兵已經壓上來了,我從未見到如此瘋狂,令人難以置信的能力,他們能夠一分鍾裝填四到五次,也許他們打得並不準確,但足夠將我們喝住。


    他們的輜重車也很多,我想著就是他們當初能夠連續射擊40多發子彈的原因。


    對方的胸甲騎兵驅逐了正在擺成戰鬥陣型的葛馬克將軍指揮的縱隊集團,他的手下一時間居然無法阻止有效的迴擊,亂哄哄地與他們展開刺刀戰。


    對方的幾個擲彈兵營毫不留情,繞後向他們投擲一輪手榴彈後,近距離放了三迴齊射,摻入混戰的人群中,身後還有一堆燧發槍兵,結果可想而知。


    單靠勇氣沒有紀律是很難抵抗的。


    葛馬克將軍的前沿列兵迅速潰敗,才不到半小時,隨團火炮就被敵軍掠奪打向我們。


    我不斷在各個縱隊集團之中尋找司令的蹤跡,得到可靠的情報——原來德·賽裏斯瓦還在鎮上。


    “他的行為讓我大開眼界。”葛馬克將軍說。


    由於匆忙地阻止反擊,四個縱隊集團約人互不協調,德·阿戴米爾戈將軍親自到前線督師,傳令兵也死亡不少,在半個小時以後,整一條能夠抵抗的防線完成了。


    我們為此拋下眾多屍體,自己也疲於奔命。對方完全不給我們機會,那些小炮近距離我們陣線上撕開口子,以霰彈的方式,是非常要命的。


    除此之外,對方的重炮眼睛也很尖銳,不斷轟擊我們將要集結的騎兵。


    塞拉呂耶大人得知一個匪夷所思的消息,還有一個縱隊集團正向他而來,約三千人。


    大家正琢磨思考之際,新的命令也傳達下來:


    “將軍,你的職責是配合波考特將軍對敵軍高地發起衝擊,一舉切斷他們迴北邊的路向。”


    這屬於是把諸位高級將領和副官搞不會了。


    “好嘛,很好,他故意讓我們把他當小醜看待,我們可高興。”塞拉呂耶遮住眼睛,已經不想深究作戰的要領,因為他悲觀地看來,這場仗會輸。


    “那我們怎麽辦?”副官們也焦慮不安。


    大人有氣無力地迴應:“按他說的做,責任在他,既然莫名其妙,也就隻好向地獄進軍了。”


    為了振奮士氣,他命令軍樂隊向著敵方方向奏樂——《獅鷲王旗進行曲》。


    你如果問我怎麽知道的,我隻能說近衛軍軍樂隊的譜子我時常研習。


    我不著調不代表耳朵不好使。


    塞拉呂耶不斷派副官和斥候連偵查,箭在弦上不得不發,西邊的弗蘭格亞人,我們的同胞逐漸喪失勇氣,開始四處奔逃,稍有組織地還會重新構成線列繼續射擊。


    德·阿戴米爾戈將軍在我臨走的時候描述當前的險境:“項鏈把我們的身子勒出血來,且不斷閃耀。”


    全亂套了,我們的齊射並非不可靠,相反,我們三次射擊能抵住對方五次射擊的殺傷。


    這是我觀察得到的現象。


    組織是一門藝術,它代表避免人群成為烏合之眾的至高技藝。但在指揮失控的時候,這種應急組織就更為難能可貴,很可惜,我們沒有這種能力,即便穩住了攻勢,卻不能長久。


    我們的騎兵進攻全在對方的火力下瓦解,在此之前我們已經擊退了兩三次對方胸甲騎兵和龍騎兵的聯合攻勢,甚至撕開幾個缺口,他們不得已全都退到森林一帶。


    涅勒良騎兵團甚至趕到森林的外麵,連續擊破對方整頓後兩次衝擊,然後不出意外的話,會真的出意外。


    對方的獵人兵(非正規輕步兵)和燧發槍兵四個營居然協同五門三磅炮敲打騎兵群的側翼,配合遠處的重炮投射,這種光榮很快逝去,紛紛受驚散去。


    到此為止我們西部軍隊的最後掙紮已經瓦解。


    葛馬克將軍受了重傷,他的部眾頂不住突擊,被打破缺口。


    德·卡恩萊特的縱隊集團也損失慘重,隻能向農莊後退。


    日胄將近七點,塞拉呂耶大人深感不安,命令做最後一次衝擊,以王家藍色火槍手和阿布涅龍騎兵為首,第七、第十五、第十七團為後援擊破對方。


    大人親自領軍,其實也是摁捺自己麵對失敗的不安,是一次賭博罷了。


    “lé nēgeriaces, ga?or tivé!(弗蘭格亞人,席卷他們!)”


    敲鼓聲砸在我腦門上,我也有要躍躍欲試的衝勁,但大人攔著我,“你向我軍傳達失敗的消息吧。”


    “什麽?”我知道,可我難以接受。


    “保全弗蘭格亞軍隊的有生力量,就隻能看我們這些將領和他們自己了。”大人安慰道:“我們不會就這麽受辱,遲早會還迴來的。”


    整齊的隊列,沒有紊亂和慌張,他們踏步前行,刺刀向前托架,勢要有摧毀對方的景氣。


    我看著另一邊,那團黑色越發刺眼,我們的白色要被吞噬殆盡。


    簡單的說,我們的左邊士氣全麵崩潰,隨處可見逃亡的各色羽毛,身下的製服沒一個幹淨的,紛紛離著當初大路方向的東南走。


    離去之前,我居然還能看到火槍手的騎槍,對準普蘭盧茨人的胸腹和咽喉,穿刺揮舞,完全和西邊的晦暗不一樣的光景。


    普蘭盧茨人的話是:“快後撤,他們撲上來了。”


    沒想到一萬二千人的奮勇敵不過兩萬五千人的逃亡。


    我看上去像是逃亡者一般,退出了戰場,傳令兵無法成為往日在戰爭揮灑鮮血的傳奇。


    可我也沒有灰溜溜地走,他們的驃騎兵緊追不舍,我身上隻有攜帶的手槍,趁機打死一人後脫身,可他們很快從樹林小路又抄過來,這騎槍很快就讓驃騎兵們付出慘烈代價。


    馬刀夠不著長,騎槍卻能問候他們的心扉,連續迂迴之下,驃騎兵們被我折損了一半,我僅僅被砍中手臂和小腿肚的一邊,剩下兩個驃騎兵估計罵娘地逃逸。


    我也不差地說:“我可是……獅鷲騎士也!~”


    ——【王政六百九十四年九月三日日胄七點完,記述完畢[6]】——


    “好帥啊!”大家投來羨慕的眼光。


    亨利搖搖頭,“我穿著這身服裝可不能丟人,它代表力量。”


    “今天是九月十五是吧?魯伯特王日?”他又一次癱倒在地,享受著煦日和風,“真給先王丟臉,又不知道多少旗幟被收繳,國王聽到我的匯報以後,臉上相當難看,不知道還以為他臉上掛了髒抹布。”


    “瓦德士公爵大人呢?”拉特利耶有些擔憂。


    亨利更為哀歎:“也不好,葡萄酒才喝了一半,就從早宴告辭,去王宮外麵歇息去了。”


    莫林站出來說:“我要是當騎兵,這結局定不一樣。”


    道格替他的好兄弟說一句:“如果是近衛軍那別指望了,我很抱歉說這種痛心的話,也許普通的騎兵團或者驃騎兵團能收,這群打粉底的俗人太傲慢。”


    “即便如此,如果能去那也很好。”莫林說。


    可這樣的好嗎?無論如何,戰爭的陰霾離這裏更近了一些,在拉特利耶的身旁,娜莎的哥哥已經為此吃了好一陣子苦頭。


    他脫口而出:“那個,亨利,你覺得我能擔得起瓦德士公爵的期望?”


    “這倒沒聽說過。”亨利探頭看拉特利耶,“你居然見過陸軍大臣。”


    “我以為娜莎會給你寫信的。”拉特利耶很難相信自己,又說喪氣話:“算了,也許這就是一張廢紙,蓋了章的廢紙。”


    莫林也被勾起迴憶,“難道是薇若妮卡小姐被揩油的時候,贈與琉多爾的體麵人?”


    拉特利耶很肯定地說:“是這樣的。”


    “如果蓋公章,這就難說了。”道格站起來,從口袋裏拿出公章,“是不是帶王室詔字的這種,陸軍部估計還有槍炮在兩邊點綴。”


    “我從不騙人,但您說的正是我看到的。”拉特利耶由不得想起亨利的夢,敢叫弗蘭格亞從霸主的地位上摔跟頭,還能有誰?


    這尚算無關緊要,那張紙條,在少年的心裏生根發芽,占據一席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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