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俊和百越女王的船隻已經待在原地兩天了。就是當初青蓮和重吾登陸的地方。事情出乎了任何人的預料,他們沒有想到會在接近鳳來的渡口處碰到北齊的船隊。


    家園僅在幾箭之遙。子俊迴憶起當日,如果百越女王登陸鳳來,或許有那麽一絲希望可以找到自己的妹妹子瑜吧。子瑜不會死的,不會的。他在心中默默計劃著,如果百越的船隻登陸鳳來,自己一定逃脫出去,去尋找子瑜。


    北齊的船隊為何會出現在這裏?是知曉了鄭衛的暴行所以來解救鳳來的嗎?子俊搖了搖頭,他沒有那麽天真單純,或許更多的是來打劫的吧,畢竟,弱肉強食是世間的真理。


    “為何北齊的船隊會出現在這裏?”女王有著相同的疑問。在暗幽的休憩船艙裏,即便是鋪了若幹的精致的毛毯,灑了若幹的香薰,依然有腐爛和潮濕的氣味從縫隙間爬了出來。出船已有月餘了,流淌的江水像時光一樣洗刷著女王的耐心,這樣的突發時刻讓她怒氣生發:“難道是走漏了風聲?”


    “他們隻是觀望罷了,就像吃腐肉的禿鷲。”子俊小心伺候著女王,他輕輕的拿捏著女王的裸足,眼角小心的觀察著女王的情緒,“北人從不團結,都是打著自己的算盤,但另一方麵,他們又最擅長將大義大德掛在嘴邊的,依著小人看,北齊隻是扛著平亂的旗子,妄圖趁亂漁利罷了。”


    “你又憑何猜測?即便如此,這北齊船隊一天堵在江上,我便一天不能啟程逆江而上,恐怕奇襲周都的計劃要落空了。”女王歎道。


    “小人的母親出自商賈之家,她曾教導說,北人是最喜歡城牆的民族,往往城牆之內便是友,城牆之外便是敵,然後城牆之內的人,又在裏麵築起了大小不一,一層又一層的牆,往往最裏麵的,也是最高大的,便是他們認為是最安全的。而商賈的目的,便是拆牆,拆掉了一層層的牆,貨物便流通的快了,流通的快,便是錢賺的多了。”子俊徐徐說道,“所謂拆牆,便指的是拆人心。現在北齊船隊堵在江上,無法前行,唯有讓他們懷疑,讓他們恐慌,才可以讓他們撤退,水路才得以暢通。”


    “你有何計量?”百越女王美目閃爍,開始細細的在子俊臉上尋找蛛絲馬跡。


    “北齊既然隻是想趁亂漁利,自是不願自身陷入危機之中。現下鄭衛聯軍駐紮鳳來,被周都守護軍攻擊,如若我們去攻擊周兵後背,我們的後背給了北齊,必遭痛擊。北齊的船隊是我們的十倍有餘,那時我們必將全軍覆沒。”子俊頓了頓,“但我們有一個優勢。”


    “什麽優勢?”


    “現在江霧彌漫,尤其夜裏,丈內無從視物,而如此規模船隊,為恐不備,夜間必燈火通明,以做照應。我們以夜霧為掩,專遣快舟數艘,進入敵隊,以火箭射擊,便可引起騷亂。敵方不知我方虛實,我方同時在下遊裏數之地,分數舟布局,各個方位,以號角鑼鼓鳴之,北齊必疑。他們此來,本是存了逐利之心,而非公義死戰之心,既然弄不清我方虛實,所以唯一的舉措便是撤退。”


    女王按計行事。果然如子俊預料的,北齊並未熱衷於反擊,他們鳴金收兵,有秩序的往他們的老家方向退去。當然,子俊並未預料到的是,北齊的退兵是因捉到了重吾所致。他們得到了他們要的,幾乎不傷一兵一卒,這樣的勝利往哪裏找去?


    女王在鳳來渡口處待了一天,派出的人未找到青蓮的身影,同時另一隻偵查的人迴報說齊兵已然歸巢,並不存在後襲之危。女王便放心下來,雖然有著對青蓮的焦慮,還是馬不停蹄的往上遊行駛而去。


    女王便愈發看重子俊起來。身上的鎖鏈去掉了,髒舊破爛的衣衫也換了幹淨而帶有熏香的白衫,但百越諸人的衣衫都是黑色的,很明顯,他不是百越的一員。他明白這一點,女王明白這一點,而且女王特意讓所有的兵士都明白這一點。


    在接下來的日夜裏,子俊依然像往常一樣,小心謹慎的伺候著她。他是她泄,欲的工具,他的身上,臉上總會留下青色的瘀傷。子俊想,也許這也是女王想讓她的人看到的。


    但子俊記得母親的教導,商人要有水磨功夫,一點一點的取得他人的信任,才能賣的出商品。所以子俊知道取得百越女王的信任很難。所以他主動的去要求偵查,尋人,雖然都被拒絕,他也知道慢慢的,將會贏得這個女人的心。而子俊想要賣的,隻有一樣,就是奪迴鳳來。


    當然他也希冀著父親或者大哥領著周都的隊伍奪迴鳳來。或許父親會懲罰自己吧。子俊苦澀的想,心中隱隱還期待著父親的懲罰,那樣也是多溫暖的事情啊。而最重要的,是尋找自己的妹妹子瑜。借助一切可以借助的力量,不管是欺騙,利用,強取豪奪,都要奪迴鳳來,奪迴子瑜。這個信念就像磬石,深深的壓在自己的心頭。


    也許祭品真的管用。大悲河變的水流平緩起來,像一個睡著了的美人,均勻的唿吸著,隻把那玲瓏的曲線呈現出來。女王高興極了,她做了最後一次督師:“我們的神在保佑我們,看吧,這平穩的河流將最快的帶我們去到終點,那周都的咽喉之處,磨利你們的刀和劍,因為它們渴望北人的鮮血,渴望你們的怒火。那裏,將屬於你們,那裏的女人將屬於你們,房屋和牲畜,也是你們的,殺死周皇,奪得周都,是我們的神賜予你們的使命!”


    是啊,即便是數量過十倍的北齊船隊,還不是夾著尾巴逃走了嗎?子俊可以看清每個百越士兵的眼裏,滿滿的都是瘋狂與嗜殺,沒有丁點兒的質疑。


    但好像神靈的賜福過了頭了。他們在到達臨近周都處,忽然收到了飛鷹傳書,而且是兩例。一例是自雍王親筆書信。上麵寫的是周皇已死,新皇即位,速來朝拜。


    另一例是聖女小白發來的。上麵並非漢字,卻是一枚雪白的蓮花。


    “看來雍王所言是真的,”百越女王歎息一聲,眼中仿佛結了霧氣,她們恨恨前來,將長矛磨的雪亮,卻是刺了個空,一下子一點落力的地方也沒有。


    “這白蓮花怎麽解?”子俊作為現任心腹,已可以閱讀信件了。當然,要經女王的準許。


    “自擊退盟軍後,我們便兵分兩路,以取周都,一隊是我所領,沿江而上,一隊是小白所領,穿初楚國而攻周都正門。白蓮花一共六瓣,隻要有戰事,花瓣將被血染成紅色,戰事越少,染紅的花瓣越少。現在這蓮花純白,那就是她已全軍無恙的到了目的地了。隻待我們的信號了。”女王閉目微歎,“想不到那瘋皇竟先一步去了。”


    “已經夠了。女王陛下。”子俊道:“女王本來就是要為您的孩子複仇來的,現在兵不血刃,可以把孩子安然接走了,如果,他還幸存的話。”


    “瘋皇雖已不在,我兒傷害難複。我定要焚盡那腐朽的皇宮,以平我眾將士的怒火。”百越女王睜開了眼睛,目光裏是決斷和堅定。


    子俊沉默了起來。他知道換了自己也會這樣做的。但這樣做是明智的嗎?如果這樣做了,無疑百越將成為所有人的敵人,所有諸侯國的敵人。


    他在腦中飛快的思量起來,雍王是新任周皇,這已經是蓋棺論定了。而毀滅鳳來的背後推手,十有八九就是雍王。依據便是先前在船上時收到的倉季的求援信件,以及雍王這封親筆信了。做信鷹的條件,便是在發信者和收信者手裏都要寄養一段日子,這就可以斷定鄭衛和百越和雍王,原本就是有過私下盟約的。雍王的目的達到了,借助百越的叛亂,拔掉周都的得力輔助者鳳來,然後趁亂取了原來周皇的命。子俊歎了一口氣,想不到我鳳來,是雍王的一個絆腳石。


    他忽然緊張起來,雍王即位,那父親怎麽樣了?他原是去借糧去了,他無從知曉自己的敵人是誰,敵人躲在了暗處,隻需要一箭,父親就危險了,還有小妹。子俊感到自己渾身開始冒汗,他壓抑著自己不要驚慌失措,將眼睛眯起來繼續看手裏的信劄,卻覺得這信劄似乎有千斤重。


    “你怎麽看?”女王斜睨子俊,問道。


    “尊貴的女王,北人一直汙蔑百越為南蠻之國,不懂理解,不識倫理。你當然可以讓他們看看百越的本色,讓他們知道恐懼,讓他們嚐嚐血和沙的滋味。”子俊整理心神,徐徐迴道,“但您也可以顯示百越的另一麵,您可以據理力爭,求的雍王同意,歸還貴子,鞭撻周皇的屍體,已泄心頭之恨。我相信,雍王,不,新任的周皇也願意看到你這樣做,因為你這樣做了,就代表他的位子是民心所向,是應得的,他才是正皇。還有,尊貴的女王大人,你已經大兵壓境,你可以要求的更多。”


    “你指的是錢財,土地?”女王問道。


    “不,我的女王,比錢財,土地貴重的多。”子俊平靜而鄭重的說道。


    “那是什麽?”


    “自由。我的女王。脫離周的束縛,再無那無休無止的賦稅,再無看臉行事的日子,百越將是完全自由的,跟周朝一樣,崇高而偉大。而不是一個小小的諸侯國。自由,這不就是百越一直追求的嗎,萬民也將更加信仰你。”


    自由,自由。百越女王喃喃念叨了幾遍,然後眼中的色彩便呈現出朝陽升起的顏色。


    子俊放下心來。百越女王將會按自己設想的去做,然後百越女王將會成為雍王的第一個敵人。沒有哪位周皇會允許自己的天下還寄生著自己未控製的東西,自由,是不允許存在的。是危險的,是會被抹殺的。他默默的看著眼前興奮的女王陛下,心下卻感慨著,百越確實是不同,他們本來就是比別國更接近自由的地方。自由是他們終身所追求所信仰的東西,但現在,自由將給他們帶來滅頂之災。


    而自己,將獲得百越的支持和信賴。因為那個時候,他跟百越,都有著一個共同的敵人,新任周皇,雍王。


    收複鳳來和找尋子瑜的希望雖然渺茫,就像漫漫長夜裏的螢火,閃爍微渺,但那依然是希望。而且子俊說服了自己,那螢火是不會滅的,因為那螢火,便是子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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