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自己是唯一注意到魔人,或者說屍人,鬼人的威脅的人。吳鼎焦灼的想著。


    吳鼎是庶出。也就是黎民百姓俗語中的雜種。這是一個很特別的位置。一方麵他是吳王的兒子,另一方麵,他隻是個雜種。前者他貴為王儲,俯視眾生,另一方麵,即使在一個卑微如農夫的人眼裏,他也隻是個沒名份的家夥。這種莫名其妙的位置有時候讓吳鼎覺得自己就像是一隻戴著巨大黃金王冠的螞蟻,正向著筆直光滑的權杖之峰攀登。


    然而他並不想攀登,他知足於他所擁有的一切。吳國是盛產美女的地方,如水般溫柔多情的美女,即便每天換一個,他畢生之年也享盡不完。況且,美女就像吳國另一盛產稻米一樣,出了一茬又一茬,無有窮期。所以他是富有的,安逸的,如果有可能,他願意在風花雪月中度過自己的一生。


    即便是寵溺自己的母親,也曾經勸說過讓自己殺了嫡出的哥哥吳睜。而其他為了些許可憐的利益的人,更是削破了腦尖勸諫自己參與王座之爭,對這些,吳鼎隻是一笑而過。在愚眾的眼裏,天下最大的隻是個王座,明明,天上有那麽多閃亮的星辰更耀眼美麗,然而眾人看不見,他們隻看到了耀眼的王座。


    吳鼎隻是我行我素。他實際上很喜歡自己的哥哥吳睜,吳睜身材高挺,長相英俊,長得也更像父親,脾性豪爽,識大體懂大局,父親喜歡他,封他為太子。軍伍也喜歡他,因為他也喜歡軍伍,同他們共飲共醉,同進同出。還有,吳睜對吳鼎也很好,不顧其他人的勸阻,他總是拉吳鼎跟在身邊。吳睜對吳鼎言聽計從,而吳鼎明白,自己的哥哥可以以身為自己擋箭擋槍。所以,再沒有比吳鼎更覺得奪嫡是多麽荒謬的事情了。


    但世事就這麽滑稽荒謬。在一次狩獵中,吳睜為了保護吳鼎,力博猛虎,結果被老虎咬成重傷,不治身亡。


    然後是舉國悲喪,大喧半月,青樓停業,萬女不施粉,千軍著黑甲,追悼吳睜。而哭的最傷心的,實際上是吳鼎。半月內,他顆米未沾。


    他還是成了太子。盡管他不情願。他寧願繼續做風流自在的王儲,也不願去坐那把硬硬的紫檀木的王椅。他知道那真正需要的是肩負一切的勇氣和智慧。而他需要的,隻是自由,像星辰那般自由,即使是孤獨的。


    他明白宮中的人的懷疑的眼光,他們懷疑自己是弑兄的兇手,是無恥之徒,他不屑於解釋,也從不對諸人斥責。然而他從父親的眼中能看到同樣的神情,懷疑,質疑,究竟是不是跟其他人一樣,是在懷疑自己是兇手呢?殺了他最鍾愛的兒子,還是質疑他有沒有那份才能,做好一國之君呢?所以每次父子相見,在吳鼎這邊的感受,自己就像是一粒沙土塵埃,父親就像是一個行人,他不經意的踏過吳鼎,便忘了他的存在。


    正當有次吳鼎想著微服出巡,來逃避宮中的一切時,他的下官告訴他一則驚奇的消息,有個叫羽真的殉道士發現了一個異人。真正美豔絕倫的異人。


    他馬上去看了異人。那種奇異般的存在確實震撼了他。但他馬上清醒了過來,對正目馳神搖的父親說道:“父親,這異族我們不能留。”


    “為什麽不?”父親不耐煩的問道,吳鼎能聽出裏麵無端的怒氣。


    “這等奇異生物,世人不曾得見。所謂異族,古書記載以來一直是我人族仇敵,要是父親留了,那便是與人借口,兵禍必然四起。再者,這等尤物,搶奪之人必多,如若留了,恐有大禍。”吳鼎勸諫道。


    “一國之儲,畏手畏腳,難成大體。”父親蔑道。


    於是那美麗的異族被留在了宮裏。父親便成了一隻忙碌的蜂蝶,圍著那如鮮花般的女人盤旋。


    所以吳鼎做了一個冒險的舉動。他趁父親不備,將那異族偷出宮去,囑咐了羽真,送往了周皇。


    父親當然震怒。


    “你為何要這麽做?!”父親責問道,“你為何總要搶父王所愛之物!”


    吳鼎可以看到父親的眼睛充滿了血絲,他頭發微微震顫,顯是激怒不能自抑。


    “為了一國之安危孩兒不得不這麽做,父王。”吳鼎幾乎要哭出聲來,他努力冷靜了一下,繼續說道:“自發現那異族以來,並有其他異相出現,沿海水位暴漲,淹沒我國邊境漁村數裏之遙,日益縱深。大悲河也隱約喧騰,恐有水災。兩者雖是風馬牛不相及之事,但父王曾教導孩兒見微知著,恐天災不遠了。所以孩兒寧願受罰,也要將那妖族送出。”


    “那為何要送往周宮?”


    “周朝是天下之心。不管是邊緣狄部,北齊,德魯,喬楚,列秦,百越,天下人的眼睛都往那裏看著。一個異族來了,後麵會跟來什麽呢?恐人族將有大難大禍吧。將她送往周宮,也是給天下諸侯提個醒,敲響警鍾。”吳鼎答道。


    “那你是真心為天下人了?”父親斜睨道。


    吳鼎沒有作答,他抬起頭來,靜靜地正視父親的眼睛。過了一會,父親輕輕的歎了口氣,手揮了一揮,疲憊的迴了寢宮。


    吳鼎第一次心中釋然開來。他明白自己做的是對的。但過了一會,他便開始憂慮重重。


    “有東西跟過來了。那是一些邪物。它們就要來了。一切都將毀滅。做好準備。你們,要做好準備。”這是那妖姬尖叫著喊的。沒有其他人聽明白她在喊什麽,他們隻聽到那尖銳的像鳥鳴般的聲音,而吳鼎卻聽明白了,每一句話都明白。


    當他意識到別人聽不到時,吳鼎便掉到了困惑的境地裏。“什麽東西跟來了?”他反複問道。


    那妖姬也是驚異,但她其他的話吳鼎全然又聽不懂了,跟其他人一樣,雖然妖姬表情激動的尖叫,吳鼎還是不明白。


    所以吳鼎跟那殉道士羽真細談了片刻。得出的結論是,能聽懂妖姬話的,天下肯定有人能做到。而天下風雲匯集之處,莫過於周都。


    隻是他萬萬沒有想到,當他將妖姬送往了周都,那周皇盡然將妖姬當寵物一樣養了起來。


    所以,沒有人關注到妖族的到來究竟意味著什麽。


    異族的來臨意味著戰爭。意味著災難。這是吳鼎從羽真的滔滔不絕的講解中得知的。他從捕獲了這一異族後,一直焦慮而興奮。


    “我生來就是為了做這個的,為了做這件事。殉道士,總的死的有個名目,一定要戰死啊,要不然老死也好,病死也好,簡直是辱沒了祖師爺了。”羽真說道。


    “也許上天為了全你之名,便將這災難降臨世間,讓萬民受苦,讓血流成河,那時你就功成名就了。”吳鼎打趣道。


    羽真便漲紅了臉。還是堅持去護送妖姬進了周都。那萬仞之城。


    吳鼎便開始積極備戰起來。厲兵秣馬,以備不測。“我不曾跟你們一起練習搏擊武鬥,不曾跟你們一起大口吃肉大碗喝酒,我不是你們的兄弟,但如果戰爭來了,我願意站在你們的前麵,與你們共進退,為你們擋箭雨,就像我的哥哥為我做的一樣。”麵對質疑的軍士長,吳鼎錚然說道。


    然後吳鼎想到了百越。他之先想到百越而不是想到一河之隔的喬楚國,是因為他知道百越麵臨相同的難題,水災。海水暴漲,既然淹了太吳國海邊境數裏,那百越也必然如此。


    所以聯合百越,在吳鼎看來是順水推舟的,他們會明白那種危機感。異族要來了,家園怎麽保?所以吳鼎的計劃便是說服百越,組成聯盟軍團,為異族入侵做準備。至少,敲響警鍾。


    “為什麽不先告知喬楚國,它們經濟繁榮,國強民富,它們不是更有力的聯盟嗎?”父親得知他要去百越出訪時,疑惑的問道。


    “喬楚,乃商業之國。生意者,重利輕義,即使結盟,恐怕也隻是名義上的,異族戰爭真的來臨時,恐怕他們的影子都不得見。我先選百越,是因為我們現在遭受了同樣的難,更容易理解和信任對方。”吳鼎答道。


    吳王被吳鼎說服,便準許他出使百越。


    百越國盛產水果,所以一直以來太吳國與之貿易。太吳將百越的水果拿來釀酒,然後銷售到其他國家,賺的盤豐缽滿。而同時太吳也賣絲綢吳繡等細軟與百越。各取所需。


    百越國是南蠻之地。天下皆知。即使是鄰國不過幾十裏的距離,吳鼎也知道,太吳的人看不起百越,百越人不知禮義廉恥,肮髒汙穢,不同禮節,沒有文字,說的語言又奇特怪異。他們跟異族沒什麽兩樣。


    “太子真要去那種地方麽?他們都說那種地方是禽獸之地啊,據說他們跟牛羊,狗,還有野獸一起吃飯睡覺呢。”侍女一邊整理吳鼎的衣物,一邊用那會說話的眼睛滴溜溜的在吳鼎臉上轉悠。


    “他們確實是這樣的。”吳鼎笑著說道,這侍女是他升為太子後被安排的,“我前些年去過百越數次,他們果真不同。”


    “那太子為何還要去呢?”


    “你知道往北有一些國家比如德魯國嗎?在他們眼裏,我太吳國是藏汙納垢之地呢,也是不知禮節,不識榮辱,他們說我們這皇宮也無非是一所大的風月之所,跟其他的支院是一樣的,無非大了些。你說他們說的對嗎?“


    “當然是不對的。我太吳國人傑地靈,他們那北寒貧瘠之地,又知曉些什麽呢?又有什麽資格說我們呢!”侍女氣憤的說道。


    吳鼎便笑了起來,“在他們眼裏,我們太吳和百越都是南方,都是一樣的,都是放蕩荒淫之徒。”說到這裏,他便去撓侍女的癢癢,那侍女便笑喘著躲閃。


    “所以,隻要不了解,不去了解,其他人都成了妖怪一樣的異族了。”吳鼎歎了口氣,又道:“希望真的異族來時,裏麵也有懂事理的異族就好了,或者,戰爭會有別的方法解決呢。”


    。。。。。


    隔日,吳鼎便見到了百越女王。


    “恭喜太子。不知太子來我百越這貧瘠之地,所為何事?”百越女王的恭喜指的是吳鼎升位之事。


    “想煞女王的風采,夜不得?,所以來了。”吳鼎笑眯眯的看著百越女王,女王果然嬌笑起來。


    “太吳盛產美女,天下皆知,像我哪裏入得了太子的眼了。”百越女王眉眼帶笑,要不是在宴席之上,吳鼎相信她肯定像以往一樣,早欺到自己身上了。


    “太吳盛產美女不假,但她們更像是池子裏的芙蓉,美則美矣,一陣風來,則破離支碎,不成形狀了。女王不同。”吳鼎頓了頓,輕啜香茶,道:“我每次來百越,每次都感慨於貴邦的特別。十三個部落,統一於女王,而十三部落首領又組成議閣,共同理政。這種格局看似鬆垮,實則自由而長久,這都得益於女王的歸屬啊。所以說,女王身上,有著與太吳全然不同的東西,就像是集了百越的天然與野性,怎麽說呢,就像是那自由的颶風一樣,變化萬千,得到你的寵愛,就像是得到了萬千美女一樣啊。”


    百越女王座下一女便笑出聲來,“果然是油嘴滑舌的風流兒呢。”她眼波流轉,身材窈窕,臉上雖有青紗蒙住,然吳鼎已然能看出端的是美人。


    吳鼎看了一下另一座下之女,那女子身材個頭與出聲之女一般無二,隻是著了白衣白裙,臉上也蒙了白紗。兩女一青一白,就像是兩朵妖豔美麗的鮮花,獨立無物。


    吳鼎知這兩女子非凡,正待垂詢,卻聽那女王幹咳一聲,那青紗女便像做錯了事的小女孩樣縮頭不語。


    隻聽百越女王講道:“太子來此,不止是稱讚本王的吧?”


    “實有要事相商。相信女王也困惑於海水暴漲之事?”


    百越女王點了點頭,吳鼎繼續說道:“太吳日前曾捕獲過一名異族,女王可有聽聞?”


    “是的,聽聞過。我還聽聞她國色天香,世間難有,你卻將她送往了周宮?”


    “我相信異族要來了,戰爭要來了。為了警示世人,我將她送往了周朝。”吳鼎鄭重答道。


    “可這,與我百越有什麽關係呢?”百越女王輕淡如水的神色讓吳鼎心裏一驚,他急忙說道:“如果異族戰爭開始,我們不是應該聯合抗戰麽?我建議,我們應該聯盟建軍,以備不測。”


    女王便笑了起來。這讓吳鼎覺得莫名其妙,他心裏隱隱約約不安起來,但又不清楚是什麽,隻把一雙精湛的眸子盯著女王看。


    “我願意跟你聯合,卻不是為了抗擊那什麽異族,而是為了進擊那周朝,你願意嗎?”百越女王止住笑聲,鄭重的對吳鼎說道。


    “為何?”吳鼎訝然。


    “為了天下公義。”這時從屏障後走出一人,吳鼎識得是周朝收稅官朱厭,他正待起身做禮,隻聽朱厭道:“周王昏庸無道,魚肉人民。周都百姓苦不堪言,日夜盼著公義的降臨呢。”


    公義?吳鼎心裏嘀咕了一下。他望向女王,納悶女王為何會被這種說辭打動。


    “周皇,將我那當質子的孩子做成了視肉,你知道什麽是視肉嗎?”她的聲音便顫抖起來,眼神也變得猙獰,“我那可憐的孩兒,被籠養著日夜不能動彈,隻是口中喂食屁股拉屎,天長日久,盡然長成了一個籠子樣方方正正的肉墩子樣,這,還有天道嗎?我們百越,最崇尚自由,卻被束縛籠養,還有比這更大的侮辱嗎?”她越說聲音越大,淒厲如鬼。吳鼎乍聽之下,如夏日見雪,震驚的說不出話來。


    這等血仇之恨,有什麽能夠解決的嗎?沒有,唯有血戰,滅國的血戰。對於像百越這等崇尚自由之魂的民族,卻被籠養起來,再沒有比這更侮辱的事情了。吳鼎僵立著,心底歎著氣。


    “你跟我,還是不跟我?”女王眼睛看向吳鼎。


    吳鼎躊躇不語,末了道:“我要請示父皇。”


    百越女王便笑起來,她果然是變化無常的風樣的女人啊,“不必那麽麻煩了。我意已決,借道大悲河,逆流而上,直襲周都,報我兒之仇。你們吳國跟我不跟我都沒關係,但你們在大悲河所立的渡口,那個名曰美人關的渡口,得給我放行。”


    吳鼎張了張口,還未等他說話,百越女王又說道:“為了確保萬無一失,太子您就先在百越小住片刻吧。等我過了美人關,你便可以迴你的太吳國了。”


    大悲河很快就要發大水了。吳鼎心理叫道。但對一個聽聞自己的孩子被折磨的母親來說,什麽異族,什麽水災,有什麽重要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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