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壇在燃燒。通紅的火光給子瑜的身影鍍上了一層金色的光輝,跳躍的火舌像萬千條蛇一樣在她身後扭曲,霍霍吐信。然而她毫發無傷。她一點都不覺得炙熱,燒燙,相反,她能感覺到整個身體好像在歡唿雀躍,有無窮的生機從身體深處湧出來,就像新挖掘的泉眼一樣,她甚至興奮的想返身再投入到大火的懷抱中,親吻那些灰燼,與烈火共舞。


    這一刻的興奮使她幾乎忘了身處何方,忘了剛才的情景,百花會的鮮血,周皇像鶴樣的焚滅,甚至她都忘了自己是誰。直到她看清了麵前的人群。


    實際上是人群臉上的表情提醒了她。他們麵上陰晴不定,當看到周皇焚滅時他們那舒緩的憤怒,立刻被見到子瑜的驚訝所代替。這個女人怎麽會在火中幸存下來,毫發無傷?他們的疑惑像水波一樣蕩漾開來,然後,他們的表情開始共性的轉變。


    子瑜太熟悉這種表情了。在天香樓時她每天都看得到,那是欲望與貪婪編織的表情,就像一雙雙看不見的手,那看不見的手伸向了自己的身體,每一寸肌膚,都在那手的觸碰之下。而且那看不見的手有著蛤蟆的黃綠色的皮膚,黏粘的幾令人惡心的吐起來。子瑜不禁打了個激靈,甚至皮膚上都起了微微的栗子。


    接著她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形越眾而出,她認出是太吳國的太子吳鼎,那個願意刺傷自己,以鮮血飼養夜之花,來博取子瑜歡心的人。她看到他脫下他的披風,就要上前披在她的身上,是啊,她現在衣衫不能遮體,人們的眼光肆無忌憚的侵略著自己,一件披風便是最大的恩情了。


    然而另一個人站了出來。他擋住了吳鼎。“衛兵,將她帶到議事廳去。”他高聲說道。他的聲音和容顏子瑜再熟悉不過了,他是朱厭。是親口承認陷害自己父親的人。


    子瑜瞬間冷靜下來。她順從的在衛兵的簇擁下,穿過那些炙熱的目光,穿過一層層的城牆,往皇宮裏處走去。慢慢的她知道離的人群遠了,她害怕那些炙熱的目光,因為那目光比燃燒的祭壇更傷人。


    這裏的宮殿太過雄偉了。相比這下,鳳來的城堡像是一個粗劣的馬廄。這裏的色彩也鮮豔的多,城牆多是紅色的,瓦片是青色的,而地麵所鋪的磚石,都以黑色和白色為主。


    子瑜靜靜的佇立在議事廳的中央,隨她來的衛士已退迴到門口處。她這時才感覺到肌膚生冷,在這高偉肅然的宮殿裏,有看不見的寒氣包攏過來。她看了看自己赤裸的雙足,發現這裏的磚石的顏色不同,在光線的映射下,有著暗紅的顏色,很像接近燃燒完燼的篝火。


    發生什麽事情了?她快速的思索著。她的計劃是贏的王的青睞,然後向王請求,釋放父親。而且她是有把握的。因為那個狐麵人許諾過。


    狐麵人古月?她心中忽的電閃雷鳴,她迴憶起與古月見麵時的情形。


    “你很不同。”古月說道,他在胭脂紅粉中打滾多年,已經懶得去調情取悅於人,但見到子瑜時,他卻看到一種震驚,那是怎樣的震驚呢,就好像是體內的骨頭都在吱吱作響。


    “怎麽個不同?”子瑜笑對風月。她隻把古月當一般的客人了,但當她細細打量古月時,卻感覺到一些奇怪的東西。


    怎麽來形容呢?就好像這人身上有著模糊相同的東西,跟自己一樣的東西,潛伏著,在身體裏棲息著,等著被喚醒。


    然後她看到狐麵人顫巍巍的扭曲起來,並跪拜在自己麵前,嘴裏發出模糊不清的聲音,“我的王,我的王,。。”


    子瑜記得自己扶起了他,那人神智清醒後,道:“小姐是要去百花會麽?”


    “是的,要去,而且一定要贏。”


    “如蒙不棄,小人倒有一法。”古月細密著眼眸說道,他現在贏得了周皇的信任,已是藝人首領了,卻很自然的對一個青樓女子低三下四起來。


    “先生如有良策,不妨說來聽聽。”子瑜很感意外,她眼神在古月身上瞟了幾瞟,卻發現古月更加謙恭起來,好像自己真的成了他的王。


    “小人精於藥道,可提煉出異香之丸,佩戴身上,可惑異性。如對近前之人用之,必如蜂入花蕊,不得撤身,又如酒酣之徒,不知歸處。簡言之,他之癡迷,皆在小姐拿捏之中了。”


    “如若我用於周皇近前,必得周皇寵幸對吧,那花魁我便贏定了。”子瑜驚歎道,她看著古月拿出一精巧玉瓶。


    這便是當日古月所言了。可是問題出在什麽地方呢,她開始思索自己的一步一行。她百花會摔琴,引周皇近前,那玉瓶中所盛液體,已讓她悄然撒於衣裙間,果然,那周皇對自己癡迷起來,說什麽“就是你了。你便是國後。”“有了你,我還要長生做什麽?”“有了你,我為何不做個勤勉的皇上呢?”


    果然,那藥奇效無比。


    可為何那祭壇會燒起來呢?她依稀記得先燃起來的正是自己的裙角,然後才是那驀然出現的爆炸。就好像自己的衣裙是那點燃油燈的芯子。


    想到這,她心髒劇烈的跳動起來,莫非是那狐麵人,做的手腳?而自己,成了他的祭品?


    。。。。


    她狐疑不定。這時那沉重的議事廳的大門像弓弦一樣被拉開,然後來眾的怒氣便像箭矢一樣射了進來,躲閃不掉的無形的箭矢,使子瑜不由的心懸起來。


    “她鐵定是異族,烈火不焚,這不是常人能做的出來的。”說話的人身材高直,雙目有神,胡須簡短而整齊。子瑜認出是雍王,領兵反叛的人。現在的雍王應該是新的周皇了吧。她心中忐忑著。


    “那也許隻是偶然,或者說她足夠幸運,躲避了過去。真正的問題是火從哪兒來的?”一老者氣喘籲籲的跟上來,子瑜也認得他,是三公之一,莊公。


    “也許是天罰之火吧,周皇惡貫滿盈,引天火滅頂,而此女因其無辜,所以幸免。”旁側的朱厭出聲道,接著被他父親雍王掃了一眼,便止住了話語。


    “言之有理。天罰之火,有道理,很有道理。這樣子,雍王,不,陛下登基,非議皆無,便是天意了。現下萬民順心,明日即刻登基奠禮,昭告天下。三日後即可通知各個諸侯,賀禮來拜。”說話的人是一個肥胖的人,子瑜是第一次見,這人穿的絲綢錦緞倒是華麗炫彩,一瞬間讓子瑜想起天香樓的姑娘們。


    那雍王聽了,眼神中便有了滿意的神采,他邁步靠近子瑜,像頭老狼一樣,用它的鼻子,眼睛,試探著子瑜。子瑜一動不動,微微屏住唿吸,隻覺心跳不止。畢竟,她知道她的生命攥在了他的手裏。隻需要一句話,她便可人頭落地,香消玉殞了。


    “你是何人,何方人士?父母又是何人?”雍王問道。


    “小女子李子曌,初楚國人士,父親李玄,以經商走貨為生,月前本意自大悲河走齊魯之地,忽遇大悲河發了大水,父母雙親雙雙遇難,屍骨全無。”她頓了一下,想起鳳來的不測,父親的冤屈,還有親人的失散,不由真的悲從中來,哭泣個不停,那眾人也由著她,她便夾雜著哭音續道:“我被水衝到了岸上,被人所俘,賣到了天香樓。。”


    這時她便聽到那莊公幹咳幾聲,“看來真的是位清白人家,隻是,你即是初楚國人,可有認識的人還健在?”


    莊公的話之本意餘者都明白的很,追本溯源,總有蛛絲馬跡可以查下去,現下一個無名氏女子進了宮廷,不問清楚,有幾多人將是寢食難安。


    子瑜腦中電閃雷鳴,她冰雪聰明,自是知曉莊公的意思,她驀地想起一人,還有一物,那物還妥善的保存在天香樓中,墨子令。她思維敏捷,當即言道:“家父生前與初楚國的墨家一人交好,小女子見過一麵,名喚賈昆。他可證實小女之所言,句句真實。”


    這話倒像一顆小小的石子,丟在了水裏,引起幾多漣漪。那漣漪就在諸人的眉眼處,嘴角處,額頭的皺紋處展開,那些疑惑便像極了漩渦,慢慢的沉落,融進了他們的肌膚。這些表情是那麽細致微小,子瑜不禁訝然自己為何看的這麽清楚,難道真的是刀殂樂學的精湛的緣故麽?


    “此女看來真是陰陽差錯來了這裏,試想墨者行規嚴實,幾百年不曾改變,他們從未對周都不利。”莊公發話說。


    “那此女應該怎樣安置?”雍王皺眉道。


    “逐出宮去,迴她的天香樓即可。”莊公插言道,他看了看雍王和諸人,一時間,眾人皆是沉默。


    “既是清白人家,也許應該留在這裏。她已然來了,這裏便是她的宿命。”雍王的眼眸輕微的閉合閃爍,餘光總不離子瑜的身軀。


    “留下亦可,隻是,以何種身份呢?”那肥胖的錦繡之人說道。


    “周皇生前,可是封了她做國後的。眾人皆知。”莊公道。子瑜從他冷冰冰的言語中猜不出他任何的意圖。


    “此話何解?”雍王道。


    “周皇再暴虐無道,也隻是他一人之罪。如因此女是他封之後而遭責罰,那作為周皇血親的您,也是逃不了懲罰的。所以此女不能受罰,而且,此女的封號也應保留。”莊公徐徐言之。


    “一派胡言。你是說,她將以周皇的遺孀之名留在宮裏?那又是怎樣的地位?侍女?女奴?”朱厭激揚奮言道。


    “還能是什麽地位?她將是周皇的遺孀,雍王的嫂嫂。享受應有的禮遇,她的奴婢,侍從,一個都不能少。她的存在,隻是為了證明雍王的仁慈,還有那天罰之火的選擇確然。”莊公說道。


    “就依莊公之言。”雍王揮了揮袖,大踏步離開了議事廳。餘者從之,一時間走了個精光。


    在等待那些禮官和奴婢到來之際,偌大個議事廳,便隻剩了子瑜一人。


    子瑜忽的覺得好笑起來,而且她真的笑出聲來,笑聲在空蕩的廳中迴響。自己就站在這裏,然而自己的命運卻是剛才的幾人決定的,有比這更荒謬的事情麽?是了,其實很早以前,她也是不能左右自己的命運的,不能左右自己的行為,比如她要對父母恭順,對妹妹親和,對下人友善,那是真實的自己麽?她疑問著,歇斯底裏的笑著,眼眸裏異彩閃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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