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第二天晌午,南雲在沈府門前下馬。阿三牽著馬,拴在了門前的樹上。


    南雲吩咐道:“你就不要進去了,喂喂馬,在門房等著吧。我去去就來。”


    阿三額首。


    門房家丁殷勤地道:姑爺,您來了?要不要給您帶路?”


    南雲道:“不用。我自己認得路。老爺在花廳嗎?”


    家丁陪笑道:“想必在。”


    南雲背著手,一路閑逛著,慢慢地向宅院深處走去。


    走到書齋附近的時候,迎麵遇見了老邢。


    老邢連忙走上前,請了安:“姑爺,您來了?”


    南雲微笑道:“邢總管,老爺這兩天好些了嗎?”


    老邢皺了皺眉道:“本來好了些,可是又生了點閑氣,這會子剛吃了藥,睡下了。”


    南雲奇道:“誰這麽大膽子,但惹老爺生氣?”


    老邢歎道:“還不是趙家姑爺!旁人誰這麽不懂事。”


    南雲疑惑道:“國舅爺?”


    老邢道:“還不是因為四小姐歸寧的事。隻因老爺病了,四小姐就多住了幾天,今天,趙國舅派人來,催四小姐迴去。老爺一生氣,就咳嗽了幾聲。”


    南雲心裏一動:“四小姐歸寧還沒迴去?人家夫妻間的事,老爺因何要生氣?”


    老邢搖頭道:“姑爺,您是至誠君子。您是不知道,那趙國舅真不是個東西!”


    南雲欲要再問,老邢歎著氣走遠了。


    南雲被老邢這幾句沒頭沒腦的話弄得滿腹疑問,一時間進退兩難。思忖著,嶽父剛剛睡下,此時不便打擾,那麽,索性再等等。


    他向遠處張望。


    遠遠地,一片青翠的竹林,掩映在亭台樓閣之間,煞是可愛。


    南雲信步而去。


    漸漸走近得時候,忽然,他驀地停住了腳步。


    隱約的,傳來一陣婉轉的琴聲。


    南雲不由得一陣狂喜。


    這府裏,除了四小姐,隻怕再也找不出第二個操琴的高手。


    一想到極有可能再見到那絕色的美人,南雲心裏像是著了火,不由得加快了腳步。


    順著琴聲的指引,在竹林潺潺的流水旁,南雲看見,一個女子,盤膝而坐,腿上,放著一把琴,正專心致誌心無旁騖地彈琴。


    她身穿一件玄色的撒花煙羅衫,寬大的裙幅逶迤在身後,優雅而華貴,飄逸而出塵。


    墨玉般的青絲發,隨意地挽了個發髻,一朵用細珍珠串成的珠花點綴在發間,顯得珠圓玉潤,更襯得她一張臉白皙無暇。


    她低垂著長長的睫毛,眉宇間,隱藏著淡淡的哀怨,那琴聲,如泣如訴,似是要訴盡千言萬語。


    南雲看得癡了。


    不是四小姐,卻又是何人!


    她靈巧的手指,輕抹慢調,她潔白的手腕上,那隻碧色的手鐲,熟悉而親切。


    這樣近距離地靠近她,別無他人,南雲覺得,如在夢中。


    那是一曲《關山月》,淒楚而悲涼,蒼勁而深邃。


    她為什麽彈奏這樣的曲子?


    她是在發泄什麽嗎?


    琴聲越來越急促,終於,隨著琴聲漸漸低沉,她無力地垂下手臂。


    那潔白通透的手臂上,赫然露出一道長長的紅紅的血痕,在玉色肌膚映照下,顯得格外觸目驚心。


    南雲不由得驚叫一聲。


    四小姐迅速地抬起頭,厲聲問道:“何人偷窺?”


    南雲尷尬地道:“哦,是我。”一麵從青翠的竹林中走出。


    四小姐看到南雲,臉色稍緩,遲疑著問道:“你是?”


    南雲微笑道:“不才南雲。四妹不記得了嗎?”


    四小姐恍然,微笑道:“原來是姐夫。”


    四小姐把琴放在一旁,站起來,微微欠身施了個禮:“青鸞見過姐夫。失禮之處,還望海涵。”


    南雲急忙還禮:“四妹客氣。”


    心裏湧上一絲甜蜜。原來,四妹的閨名叫做“青鸞”。


    青鸞,一種傳說中的仙鳥,如今,近在咫尺。


    “四妹好琴技。”南雲由衷地讚道:“正所謂‘此曲隻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迴聞’。”


    青鸞淺淺一笑:“姐夫謬讚了。比起長姐,青鸞之技,不過小巫見大巫。長姐的琴技,才是人家極品。”


    南雲凝視著她的眼睛,答非所問地道:“佳人佳品,才算得上人間極品。除了四妹,這世上,誰又配此雅稱。”


    青鸞躲閃著南雲的眼睛,幽幽地道:“自古紅顏多薄命。不是所有的人,都如長姐這般好命。”


    她緩緩轉過頭去,似乎要隱藏她臉上的無限憂傷。


    南雲看見她潔白的頸項,一道淺淡的傷痕,看起來,有些日子了。


    “這是怎麽了?是他打的嗎?!”他心疼地叫道。


    此時,他隱約明白了沈萬金生氣的理由。


    看到女兒的傷痕,沒有哪個父親會不心疼。


    青鸞身子一顫,她迅速地伸手捂住脖子。


    可是,捉襟見肘,她臂上更分明地露出猙獰的傷痕。


    那分明是一道很新鮮的鞭痕,隱約還滲著點點猩紅的血色。


    南雲的心,狠狠地悸動了一下。


    冰肌玉骨誰堪憐?


    他情難自已,一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臂。


    她吃了一驚,掙紮了一下,沒有掙開。


    她驚慌失措地看著他:“姐夫!”


    南雲一時間,忘了一切。此時,他眼裏,隻有楚楚可人的女人。他想要憐愛的女子。


    她無言地靜下來,任他握住她的手臂。


    他眼睛裏無限痛惜,輕問道:“還疼嗎?”


    她眼角濕潤了。


    這樣溫柔的話語,許久以前,有個男人曾經也這樣對她說過。


    可是,如今,那個人已經關山萬裏,再也不能相見。


    隻留給她永遠的思念。


    她努力控製著自己的眼淚,盡量用平靜的語氣道:“已經不疼了。”


    南雲憤怒道:“是趙通那個畜生打的嗎?他為何要這樣對你?!”


    青鸞忽然變了臉,奮力抽迴自己的胳膊,冷笑道:“你是何人?不過一個外人,誰要你過問我的家事!”


    南雲驚愕地看著她。


    一瞬之間,她的表情何以變得如此不同。


    他一時語塞。


    青鸞抱起琴,就要走。


    南雲熱血上湧,不知道哪裏生出的膽子,疾步上前,不由分說扯住她的衣袖:“青鸞。”


    青鸞冷冷地道:“姐夫,請自重。”


    一句話不曾說完,南雲的嘴唇已經貼上來。


    青鸞措不及防,本能地閉緊了嘴巴,努力掙紮。懷裏的琴輕輕滑落在柔軟的草坪上。


    南雲的吻溫柔而霸道,絲毫沒有商量的餘地,他的舌尖,摸索著,試探著,撬開了她的牙齒。


    她的意識有些混亂了。


    他的舌在她嘴裏靈巧地蠕動,盤旋著她猶如驚弓之鳥般的小舌。


    她低低地發出一聲無奈的歎息。


    她逐漸失去了反抗的能力,不知何時,她的手臂,已經緊緊環抱住了他的腰身。


    她的意識裏,出現了一個白衣飄飄的年輕男子。那個微笑的男子,站在花叢之手,向她招手。


    思想中的男子,不知不覺的,和南雲合二為一。


    “哦。我的人兒。”南雲熱切地低語著,濕漉漉的嘴唇,覆上她的睫毛。


    他的一隻手,同時摸上她的酥胸。


    她身子劇烈地一顫。


    她意識到了嚴重性。


    “不,不可!”


    她驚慌地推開他的懷抱,倉惶地扭頭就走。


    她的琴,遺落在身後。


    南雲並沒有追趕。


    他緩緩坐下來,把琴放在膝上。


    青鸞聽見身後,想起“咚咚”的曲調。


    她心裏一酸。


    那支曲子,是著名的《鳳求凰》。


    漢時,司馬相如聞聽卓文君美貌,隔簾以琴聲挑之,文君心動,夙夜與之私逃,成就一段千古佳話。


    司馬相如彈的曲子,就是《鳳求凰》。


    青鸞淚下,停下腳步,迴首道:“君非司馬,妾非文君。這世上,也再無‘綠綺’。君勿癡心自誤。”


    說罷,頭也不迴匆匆遠去。


    南雲的手指並沒有停歇。《鳳求凰》的音律迴蕩在空曠的竹林。


    當年,司馬相如的琴,叫做“綠綺”。


    雖然沒有名琴,但是,愛人的心,大約是一樣的吧。


    有些心動,一旦開始,就覆水難收。


    且不論,這心動,帶來的,是毀滅還是重生。


    良久,南雲從沉醉中抬起頭。


    秋日的陽光溫柔地灑在身上,有些讓人恍惚的味道。


    他慢慢站起身。


    他的身材修長而筆直,整個人豐神俊朗,透著一種飄逸與輕盈。


    他的麵容恢複了慣有的冷靜與雅致。


    仿佛,剛才火熱的一切,隻不過是場絢若煙花的夢。


    他的唇上,還殘留著她淡淡的脂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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