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沈青蘿起得很早。因為,今天是丈夫遠行的日子,她要親自下廚,給丈夫做一頓可口的早餐。


    阿三牽著馬從廚房經過,沈青蘿從窗戶裏叫住他:“阿三。”


    阿三嚇了一跳:“夫人,您在這裏?”


    沈青蘿微笑著招了招手:“來,吃碗麵。我親手做的。”


    阿三忙道:“這怎麽敢當。”


    沈青蘿微微一笑:“路上好生照顧老爺,比什麽都強。”


    透過窗戶,阿三看到沈青蘿手裏,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麵。阿三不覺咽了口唾沫。


    “吃吧。鍋裏還有很多。這一碗,是給你們老爺送去的。”沈青蘿一邊說,一邊把冒著熱氣的麵,放在一個食盒裏,一邊跨出門檻去。


    冷不防,身子一歪,險些摔倒。


    沈青蘿驚唿一聲。


    阿三急忙叫道:“夫人小心!”一邊說著,一邊攙住了她的胳膊。


    沈青蘿低頭看了看。


    裙子很長,裙邊正掛在門檻上。


    阿三稍稍遲疑了一下,彎腰,拾起了她的裙角。


    “夫人當心身子。”阿三關心地道。


    沈青蘿舒了一口氣:“好險。險些摔倒。虧了你。”


    她扶了扶食盒,匆匆走去。


    阿三搖了搖頭,迴到屋裏坐下,找了個碗,撈起一碗麵。


    蔥花的香油麵,聞著,就有食欲。阿三深深地吸了口氣。


    忽然,有人在他肩上拍了一下。


    迴頭看,原來是廚房燒火的王廚娘。


    王廚娘笑嘻嘻地道:“阿三,好福氣。能吃上夫人做的飯。”


    阿三笑道:“還不是沾了老爺的光?我要陪著老爺往洛陽去,夫人多關照一下,也是有的。”


    王廚娘抿著嘴笑道:“你小子眼疾手快,倒麻溜。要不是你扶著,夫人就要摔倒了。”


    阿三謙遜一笑:“侍候主子,是咱們做下人的的本分。況且夫人有了身孕,摔倒了可不是鬧著玩的。”


    王廚娘笑道:“看不出,你小子挺有眼力勁。哪天夫人一高興,指不定會把哪個漂亮丫頭許給你做老婆。”


    阿三臉上一紅:“王廚娘莫要取笑。”


    阿三一邊說,一邊快速地往嘴裏劃拉。


    一碗麵,轉眼見底。


    “我吃完了。走了啊。”阿三抹了抹嘴,幾步跨出廚房。


    王廚娘追出去,叫道:“阿三,去了洛陽,有什麽好東西,別忘了給我捎件來!”


    阿三笑著應允,一麵隨手解開了馬韁繩。


    等到阿三喂足了馬,整好行裝,來到大門口的時候,他看見,大門外,已經聚集了許多人。


    二


    南雲瞟了一眼身旁的李管家,問道:“那件事,辦得怎樣了?”


    李管家欠了欠身,卑微地答道:“就快有些眉目了。老爺請放心。”


    南雲滿意地“嗯”了一聲,翻身上馬,拖著長音吩咐道:“等我從洛陽迴來,不希望再聽到類似拖延的話。”


    李管家心裏一凜,立即道:“是,一定辦得妥妥當當。”


    南雲緊了緊馬轡,微笑著向站在門口的沈青蘿與老夫人擺了擺手:“迴去吧。小心著了涼。”


    沈青蘿心裏一酸,臉上依舊是完美的微笑:“一路平安。我在家裏等你!”


    南雲囑咐道:“照顧好自己身子。我會盡早迴來。”


    他手上馬鞭輕輕揚起:“駕!”


    青驄馬一聲嘶鳴,奮蹄而去。


    南雲身後,除了阿三,還有田福堂和另一位沈家香行的藥師杜之康。


    沈青蘿看著四匹馬,逐漸消失在視線裏,還是遲遲不願離去。


    老夫人柔聲道:“好孩子,迴屋去吧。如今,你是雙身子,金貴著呢,別著了涼。”


    沈青蘿依依不舍,兀自向著遠處張望。


    老夫人笑道:“媳婦,人都走遠了,莫瞧了。”


    沈青蘿有些不好意思,訕訕地道:“夫君第一次出遠門,也不知會不會想家。”


    老夫人笑道:“你還是不了解我的這個兒子。他啊,巴不得遠走高飛呢。你放心吧。有親翁派人跟著,不會有差錯。倒是你,讓我最為擔心。”


    “我在家裏,門都不出,有什麽好擔心的?”沈青蘿微笑著,緩緩轉身。


    媛兒隨即攜住了她的手,小心地攙著,慢慢前行。


    老夫人瞥了媛兒一眼。她注意到,媛兒的眼裏,似乎隱隱有著一些濕潤的意思。


    老夫人厭惡地將臉扭到一邊。


    “媳婦”,老夫人道:“我瞧著媛兒姑娘氣色不太好,要不,把她調到別處去?你有了身孕,身邊服侍的人,自然身子健康是最重要的。”


    媛兒心裏一驚,臉上微微變色。


    “婆婆,”沈青蘿微笑道:“媛兒自小服侍慣了,離了她,我會不習慣。”她握了握媛兒的手,似是安慰,“況且,媛兒這幾天隻是月事不調,不會影響到我的胎孕。許大夫已經給她開了益母草藥劑,這幾天,已經好多了,是不是?”她扭臉看著媛兒,似有所待。


    媛兒連忙點頭:“是,是。老夫人,別叫我離開小姐,好不好?”


    老夫人凝視著媛兒,冷冷地道:“你要好好侍候你家小姐,若是出了什麽差錯,可對不住你家小姐待你的一片心意。”


    媛兒諾諾地道:“是。奴婢知道。”


    老夫人和藹地麵向沈青蘿:“媳婦,想吃什麽,告訴娘,娘親自給你做。別瞧娘粗笨,熬個雞湯什麽的,還是不賴的。”


    沈青蘿笑道:“婆婆,莫要寵壞媳婦。況且,現在,我胃口差得很,什麽也吃不下。”


    老夫人微微顰眉:“要是委屈了我的孫子,可怎麽好?”


    沈青蘿莞爾一笑:“婆婆,我先迴房了。我有些累了。”


    老夫人額首:“起得早,睡會吧。有什麽事叫我。”


    看看離得老夫人遠些了,沈青蘿有些疑惑地皺了皺眉頭:“媛兒,我怎麽覺得,老夫人有些不待見你?你做過什麽令老夫人不悅的事情嗎?”


    媛兒分辨道:“奴婢整天跟在小姐身邊,怎會惹老夫人生氣?小姐莫要多心。”


    沈青蘿微笑道:“許是我多心了。”


    媛兒低著頭,默默不語。


    沈青蘿胃裏忽然一陣翻湧,張口欲嘔。


    媛兒輕輕地拍打她的後背。


    沈青蘿難受了好一會兒,才止住嘔吐,有些狼狽地道:“早上才吃了幾根麵條,這會子全吐出來了。”


    媛兒遞過手絹,關切地道:“小姐,要不,過會兒,我去外麵買些開胃的果子?興許換換胃口,就好多了呢。”


    沈青蘿喘了口氣,道:“我倒是真喜歡那些時鮮的果子。待會兒,打發人去買些來。”


    媛兒嘴巴一撇道:“那些粗蠢的笨家夥,哪裏會挑選什麽好果子?不如我親自出去一趟,保證小姐滿意。”


    沈青蘿笑道:“好,就依你。”


    媛兒勉強一笑,那笑容裏,隱約有著一絲慘淡的意味。


    三


    媛兒站在喧鬧的街口,一時有些猶豫不決。


    對麵,是一個醫館,高高的匾額上,寫著幾個燙金的大字:“許氏婦科”。


    一個須發灰白的老先生,端坐在廳堂裏,麵色和藹,正在接待前來問診的女病人。


    媛兒認得那個大夫,正是那日在府裏為她親自把脈的許大夫。


    當時,他隔著薄薄的絹紗,按住她的脈搏時,因為恐懼到了極點,她心裏反倒異常平靜。


    她甚至暗暗希望,許大夫能診出實情,好使她早日妾身分明,也免得整日遮遮掩掩。


    到那時,看南雲還有何言推脫。


    當然,也不排除,因為偷情敗露而帶來的屈辱。


    可是,許大夫隻是安靜地診脈,不發一言。


    半晌,他緩緩起身,從藥箱裏拿出幾服藥,放在桌上。


    他的聲音和藹而平靜:“這幾服藥,拿水衝服,每日一劑。三天後,若是還不見好,到‘許氏婦科’來找我。”


    如今,整整過了三天。媛兒如期來到了“許氏婦科”門前,卻躊躇著,不敢貿然踏入。


    來看診的,大都是些大腹便便的婦人,由家人陪著,麵帶笑容。象她這般如花似玉的妙齡少女,絕無僅有。


    她猶豫了好久,看著病人漸漸稀少,終於跨進了門,慢慢挪到了許大夫附近。


    許大夫一麵低首開藥方,一麵寬慰身旁一個沮喪的婦人:“大嫂,莫要難過了。你還年輕,養好身子,還可以再要孩子。隻是,以後可千萬莫要亂吃東西了。”


    那婦人帶著一副哭腔道:“自己家裏種的幾棵山楂樹,我怎會想到懷孕的女人不能吃?都怪你這死鬼,說什麽喜歡吃酸的,山楂正好開胃,害得我沒了孩子。”那婦人恨恨地白了一眼身邊的一個漢子。那漢子仿佛做了錯事的孩子,垂著頭,一聲不吭。


    許大夫歎息著搖搖頭道:“這山楂,正是罪魁禍首。”


    那漢子諾諾地抬起頭,有些膽怯地問道:“好好的山楂,怎會害得我媳婦小產?”


    許大夫正色道:“世間許多的果子,本來是極好的東西,可是,卻未必適合孕婦。比如這山楂。山楂有解胃活血之效,孕婦食之,可致子宮收縮,誘發流產。還有杏,木瓜,也是不能吃的,一定要切記。”


    婦人“哦”了一聲,似乎是有些不甘,問道:“這也不能吃,那也不能吃,那麽,吃些桂圓進補總是好的吧。我家屋後還有棵桂圓。”


    許大夫笑道:“你家種得還倒齊全,隻是,這桂圓也是孕婦吃不得的東西。”


    漢子有些半信半疑:“這樣的好東西怎麽吃不得?我還舍不得吃呢。都給我媳婦吃了呢。”


    許大夫拈著胡須,淡淡地道:“孕婦第一忌,就是這桂圓。此物滋補氣血,自然是好東西。生完孩子的產婦服之,可以溫宮補血,調節脾胃。可是孕婦服之,非但不會進補,反而會增加內熱,引發胎動血動,輕則漏紅,腹痛,重者大傷胎氣,導致流產。至於蟹鱉之類,功效更甚。”


    漢子吃了一驚,張大了嘴巴。


    媛兒在旁靜靜地聽著,心有所動。


    許大夫溫顏道:“迴去養著吧。按我的方子服藥,用不了多久,身子就會複原。”


    夫婦倆千恩萬謝地去了。


    許大夫放下毛筆,微笑著看著媛兒:“姑娘,好些了嗎”


    媛兒緩緩走近,深深彎腰施禮:“多謝先生周全。先生慈悲心腸,猶如菩薩再生。那日,若非先生遮掩,小女子幾乎難以招架。”


    許大夫謙遜地道:“姑娘不必客氣,這是醫者的本分。”


    許大夫心裏暗暗地歎了口氣。


    有一年,他到一個王府出診,也是這麽一個年輕的女子,懷了三個月身孕。他不明就裏,直言不諱,誰知,卻為那姑娘引來殺身之禍。那女子原是王妃的侍女,被王爺勾搭有孕,王妃怒不可遏,打得那女子遍體鱗傷。聽說後來,那女子受辱不過,懸梁自縊。


    雖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許大夫為此事,內疚到如今。


    從此,遇到類似的事情,他變得謹言慎行。


    “有什麽不妥嗎?”許大夫問道。


    媛兒臉上一紅,欲言又止。


    許大夫微笑道:“諱疾忌醫,於己不利。姑娘但請直言。”


    媛兒看著他慈祥的麵容,心裏一陣溫暖,她鼓起勇氣,低語道:“小產後,一直盜汗夜驚,心神不安。且下身淋漓不淨,纏綿病體。自從服了先生幾幅藥後,好了許多,但始終不能複原。想著先生叮囑,因此再來問診。”


    許大夫溫和地道:“讓老夫看看脈。”


    案旁拿過一塊手絹,依舊覆在媛兒手臂上,幾根手指搭上。


    隨著手指力道的加重,許大夫的眉頭漸漸皺起來。


    媛兒心裏一陣慌亂:“如何?”


    許大夫長長地歎口氣:“以後,恐怕子嗣上,有些困難了。”


    媛兒“騰”地站起來,顫聲道:“你,你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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