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沈青蘿微笑著看著許大夫。


    在那一瞬之間,她心裏閃過一個奇怪的念頭。


    媛兒這些日子一直不太舒服,有幾次,沈青蘿甚至看到她躲在一旁嘔吐,但是她卻執意不肯看大夫。


    這種情形,竟然與自己今日的情景,很是相似,是不是有些奇怪?


    一種微妙的感情在沈青蘿心裏掠過。


    有時候,她心裏會忽然閃過一個令自己驚訝的想法。


    這個想法,迷惑了她很久。


    她想弄個究竟。


    小容愉快地道:“許大夫,請隨我來。”


    許大夫點點頭,拎著藥箱,跟在小容身後,走進了隔壁耳房。


    南雲心裏一陣慌亂。


    許大夫是著名的婦科大夫,他隻須一根手指,立即就能診出,媛兒剛剛小產過。那時候,自己與媛兒的私情,立即就會曝光在眾人眼前,局麵就會變得極為尷尬。


    他偷眼瞧了瞧沈青蘿。


    沈青蘿正端起一杯茶,不緊不慢地品味著,看不出任何表情。


    他悄悄地向著門口挪了挪腳步。


    沒有人注意到他細微的動作。


    過了好大一會,就聽得隔壁的門開了。


    小容腳步輕快地走在前麵,風一般從南雲眼前飄過。


    許大夫緩緩地從屋裏走了出來。


    南雲在門口迎著,湊上前去,飛快而急促地道:“許先生,那個丫鬟還是個黃花閨女,不要說錯了話。”


    許大夫迅速抬頭看了他一眼。


    南雲眼裏意味深長,甚至有幾分哀懇的意味。


    許大夫行醫多年,出入豪門巨賈之家,對於丫鬟與主人之間的那點私事,早已是司空見慣,心裏明鏡似的。


    他不置可否,麵無表情的走進大廳。


    沈青蘿微笑道:“許大夫,她是怎麽了?”


    許大夫欠了欠身,平靜地道:“無妨。我給她開了幾副調經的藥,喝幾天就沒事了。”


    沈青蘿緩緩放下茶杯。


    心裏無端地輕了許多。


    她長長地舒了口氣,懷著微微的歉疚看了看南雲。


    南雲臉上平淡而從容。


    幸好,丈夫並不曾覺察到自己卑劣的想法。沈青蘿臉上一紅。


    她微笑著道:“有勞許大夫。”


    許大夫謙遜地道:“不客氣。”


    許大夫眉眼也不抬地走出大廳。


    經過南雲身邊的時候,隻聽得南雲低聲道:“多謝先生。”


    許大夫朗聲道:“份內之事,何須道謝。尊夫人懷孕在身,飲食上,要多加注意。”


    南雲笑眯眯連聲應答:“是,是。一定注意。等到孩兒降生,還要請您喝杯喜酒。”


    滿天烏雲,登時煙消雲散。


    許大夫走出好遠,南雲方才長長地鬆了口氣。


    總算是有驚無險。


    他無意中瞥了一眼媛兒緊閉的房門。


    剛才,許大夫診脈,不知道她會緊張成什麽樣子。


    他不會想到,媛兒此時,就靜靜站在窗口,和他,僅僅隔著一層薄薄的窗紙。


    大廳裏人聲鼎沸,喧鬧了這一會子,她怎會充耳不聞。


    她隻是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直到聽見許大夫那一聲囑咐,她才猛地醒悟。


    沈青蘿懷孕了。


    自己的孩子剛剛失去,她就懷孕了。


    她的眼淚止不住掉下來。


    命運如此不公。


    她聽見南雲歡喜地道:“等到孩兒降生,還要請您喝杯喜酒。”


    她心如刀絞。


    若不是自己意外流產,這杯喜酒,應該是自己的孩兒的。


    隻怪自己命薄。


    她掩麵低泣。


    忽然,她猛地心裏一震。


    她清清楚楚聽見,南雲得意地吩咐道:“李管家,從今日起,給廚房添加人手,每日由專人負責夫人的飲食。務必要小心仔細,若是出了差錯,唯你是問。”


    李管家連連道:“是。您放心,小人一定仔細。”


    南雲忽然想起了什麽,不放心似的又加了一句:“記住,千萬莫要給夫人燉鱉湯。從今日起,府裏一律不允許買龜鱉之類。要多買雞魚。記住了嗎?”


    李管家笑道:“是。看把老爺您緊張的。”


    南雲笑道:“難道你不知,老夫人急等著抱孫子嗎!”


    說著,一陣大笑。得意忘形的他,完全忘了隔牆有耳這句話。


    這笑聲聽在媛兒耳裏,無比的刺耳與心驚。


    為什麽,他會說出這樣的話?


    那晚,他送來的湯,明明就是鱉魚湯。


    為什麽,他卻不要他懷孕的妻子喝?


    她心裏疑雲頓起。


    巨大的恐懼向她襲來。她努力逃避著那個可怕的結論。


    那晚,他殷殷囑咐,要她一定要喝下湯。可是就在那天夜裏,她小產了。


    毋庸置疑,他是知道孕婦不能喝鱉湯的。


    他的目的很明顯,就是要打掉她的胎兒。他不允許一個丫鬟生下他的孩子!


    她也曾懷疑過那碗湯,隻是被他幾句狡辯,敷衍過去。


    “你好狠!”媛兒咬緊了嘴唇,痛苦地明白了這個可怕的真相。


    無論沈青蘿有多醜,她始終是明媒正娶的夫人,是有錢人家的小姐。


    而自己,無論有多麽嬌俏可愛,始終是個難等大雅之堂的奴婢。


    作為婢女,她必須隨時無條件地奉上自己潔白的身子,隻要主人需要。但是,主人卻不需要流著婢女血液的孩子。


    就像沈萬金的小妾蓮姨,就算為主人生下了三個如花似玉的女兒,始終,難以與正房夫人抗衡。就算沈夫人生下了醜陋如沈青蘿般的女兒,沈萬金照樣把這醜女兒當做寶貝一般看待。


    惡念一起,媛兒的目光在一瞬之間變得冷酷而兇狠。


    愛之深,痛更切。


    男人,是多麽可怕的動物。


    他溫柔起來,恨不得說盡人間的甜言蜜語。他若是兇狠起來,可以殺害自己的親生骨肉。


    到底,他的哪一句話才是真的?


    想到此,媛兒的心都要碎了。


    她的眼神逐漸猙獰起來,她的嘴角,浮上一絲冷笑。


    南雲,你不是一心一意想讓沈青蘿為你生下孩子嗎?


    我偏不讓你如願。


    沈青蘿,我今日所受的痛苦,有朝一日,你也會感同身受。


    二


    沈青蘿從來沒有想到,懷孕會帶給自己如此巨大的變化。


    首先,她變得敏感而多慮。


    走路怕摔倒,吃飯怕噎著,就連睡覺,也變得小心翼翼,生怕壓著肚子。


    南雲看她如此謹慎,不由得笑起來:“懷胎十月,難不成每天都這樣過?”


    沈青蘿撫著肚子,微笑道:“能夠做娘,就算再難過,我都願意。”


    她的臉上,都是滿滿的喜悅,平白的,為她增添了幾分動人的光彩。


    南雲輕輕地將她攬在懷裏,溫柔地道:“你有了身孕,我實在放心不下。要不然,後天,我就不去了。跟嶽父說,叫他派別人去洛陽罷。”


    沈青蘿搖頭道:“那怎麽行。男子漢大丈夫,怎麽能留戀兒女情長。沒的讓人笑話。再說,婦人懷孕,是再平常不過的事情了,有什麽不放心的。家裏有婆婆照顧我,你就安心去吧。爹看重你,你不要讓爹失望。”


    南雲笑道:“你這樣說,倒顯得我沒出息似的。好吧,我去。隻是你在家裏,萬事要小心。晚上不要出門,免得摔倒。”


    沈青蘿笑道:“又不是小孩子,我知道輕重。你要早去早迴。”


    南雲蹲下身子,輕輕為她除去鞋子,一邊道:“洛陽此去,不過六七百裏,來迴也就幾天功夫,辦完事,最多一個月,我就迴來了。”


    沈青蘿望著腳邊的丈夫,心裏湧上幸福的感覺。


    這樣的歲月,就是那種隻羨鴛鴦不羨仙的日子吧。


    “明兒,調幾個手腳伶俐的丫頭來侍候你。”南雲認真地道。


    沈青蘿笑而不語。


    她緩緩閉上眼,盡情地享受著這份寵溺的感覺。


    “明天,我要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嶽父嶽母一聲,也好讓老人家高興。”南雲若有所思地道。


    沈青蘿嗔道:“你也忒心急。”


    南雲笑道:“順便還有些生意上的事情要向嶽父請教。”


    他扶著她躺下,隨手拉了個枕頭,墊在她腦後。


    一本薄薄的冊子從枕下露出。


    “這是什麽?”南雲拿起,隨手翻閱了一下:“哦,原來是本琴譜。”


    他笑道:“夫人也善彈琴嗎?怎麽沒聽夫人說起?”


    沈青蘿微笑道:“妾自幼就學習七弦琴,我爹還專門請了琴師調教我們姐妹。”


    南雲饒有興趣:“哦,那有朝一日,一定要領教夫人雅奏。”


    沈青蘿微微一停,幽幽地道:“說到琴技,我們姐妹中,最好的,要數四妹。唉,若不是出了那件事······”


    她忽然閉口不語,微微皺了皺眉。


    南雲心裏一動:“怎麽了?”他很想知道下文,關於四小姐的下文。


    可是沈青蘿有些倦怠地道:“我乏了,想要睡了。”


    很顯然,她不想繼續談下去。


    南雲體貼地道:“早些睡吧。”


    心裏在猜測,出了什麽事呢?她為何欲言又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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