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鴿久不任職,較之從前更為肥碩了,圓溜溜的小眼睛盯著側頭看自己的步竫舟,滴溜溜地轉。


    見他不動,兩隻小腳在他寬闊的肩頭上來迴踱步,頗有種閑庭信步的悠閑。


    步竫舟心中忐忑,不知道這封信上的消息,究竟是好是壞。


    他放下書籍,反手從肩頭上輕輕捉住禦鴿,放在矮榻上,這才抽出小腳上的信箋。


    梅花箋上是陛下一如往昔龍走筆蛇的字跡,上麵隻短短寫了一行字。


    步竫舟瞧著,手指一顫,驟然不可抑製地咳嗽起來。


    麵前的禦鴿受了驚,在榻上來迴蹦跳。


    不過到底是養於深宮的鴿子,很快就恢複鎮定。


    它立在步竫舟清冷的麵龐前,左右歪著頭好奇打量他。


    似乎在不解,為何男人會突然情緒激動。


    寧君哲端著六嬸熬好的藥湯正往這邊走,遠遠聽見步竫舟的咳嗽聲,連忙加快了步伐。


    “王爺,好端端的怎麽咳起來了?”


    他連忙將藥碗放在旁邊長廊的坐凳欄杆上,伸手輕輕拍撫男人不斷顫動的脊背。


    拍撫之間,瞧見在榻上朝自己張望的禦鴿,這才注意到被男人捏在指間的信箋。


    這是陛下的信鴿,輕薄瑩白的信箋上綴著兩三朵梅花,也是陛下的信箋。


    什麽內容竟然能讓王爺情緒大動?


    寧君哲眼見步竫舟漸漸止住了咳嗽,這才停止了拍撫,在矮榻前蹲下。


    他咳得兩眼微紅,狹長的鳳眸裏嵌起星星點點的淚光。


    寧君哲以為是他咳得太厲害,伸出手正要為他拭去眼角的淚水,卻見他峰眉輕皺,清冷的麵龐上忽而顯出一絲淒惶來。


    他伸手握住寧君哲柔軟的手掌,平靜卻帶著隱隱的慌亂道:“阿哲,我母妃她,病逝了。”


    不用說步竫舟覺得突然,就是寧君哲聽了,也覺得無比突然。


    一向身體康健的人,怎麽會突然病逝呢?


    猶記得當初先皇也是驟然病逝,然而其中大有文章。


    步竫舟是不是懷疑……


    寧君哲眼中閃過一絲驚疑,步竫舟心照不宣地緊緊握住寧君哲的手,欲言又止。


    他是相信陛下的。


    理智告訴他,秦予病逝說不定也是陛下計劃中的一環。


    可秦予她知情嗎?


    是自願還是被動?


    是真的因為他而憂思過度病逝,還是其實是陛下假戲真做,削株掘根?


    步竫舟慌亂地放開寧君哲的手,撐著雙臂就要下榻。


    旁邊的禦鴿眼見再沒自己什麽事兒,在男人起身的同時,撲棱著翅膀,向著皇宮的方向飛去。


    男人看著迅速消失在視野裏的禦鴿,眼中流露出豔羨與焦灼。


    他若是這禦鴿就好了。


    這樣便能不遠萬裏,毫無阻礙飛入深宮,穿過重重殿宇樓閣,去美人殿中瞧瞧母後。


    寧君哲見步竫舟快步往府門走,知曉對方已然亂了心神,心裏陣陣悶疼。


    他知道步竫舟現在迫切想要知道事情的真相,可如今王府中人不能出,外麵的人不能進。


    就算讓白鳴風出府去探聽,也難以將探聽到的消息送進來。


    既然已經置身事外,他們的一舉一動都會對事態產生影響,最好的應對之策便是待一切塵埃落定。


    其中輕重,待步竫舟冷靜下來,必然也能想到。


    寧君哲不敢用力拉扯步竫舟,隻攙扶著他的手臂,沉聲提醒。


    “王爺,現在情勢不明,我們不能自亂陣腳,若是衝動行事,一切就前功盡棄了。”


    一語驚醒夢中人。


    步竫舟淩亂的腳步微頓,幽深瞳眸中惶恐不安尤深:“是,不能慌……”


    他目不轉睛注視著寧君哲,低沉的聲線隱隱顫抖,語調輕緩,似是自我催眠般強行讓自己冷靜下來。


    可他眼周迅速暈染上的紅,以及眸色裏的彷徨無措,還是暴露了他無法抑製的不安。


    寧君哲瞧著步竫舟此時的無助脆弱,眼眶亦不由自主變得溫熱模糊。


    他傾身抱住步竫舟,雙手輕輕拍撫步竫舟僵硬的脊背,語氣柔緩地輕哄:“王爺,別怕,再等等,再等等……”


    太後薨逝,國之大殤。


    身為親子,步竫舟卻無法前往守靈吊唁,隻能在府中掛上一盞親手點的長明燈,以寄哀思。


    喪幡將將取下,這時又跟著掛上。


    幾人站在庭院中,麵向皇宮的方向,恭恭敬敬磕了幾個頭。


    眼前的喪盆裏火光熾熱,燃燒的紙錢飛得漫天。


    火光映著步竫舟清冷沉靜的眉眼,倒叫寧君哲生出如夢似幻的不真實感。


    可這不真實中,又偏偏生出真實的刺痛來。


    此後步竫舟喝完湯藥,寧君哲靠坐在矮榻上,陪著他一直待到了日暮時分。


    他雙手交疊枕在寧君哲柔軟的大腿上,清冷俊美的臉龐深深埋在雙臂之間。


    寧君哲看不見他的神情,明白此時此刻再多的話語都顯得蒼白徒勞,是以隻安安靜靜守著他。


    今日傍晚的風格外涼。


    六嬸拿了一條厚厚的床毯蓋在步竫舟身上,白鳴風拿了一件厚厚的大氅給寧君哲披上。


    步竫舟整日一言不發,過分沉寂。


    白鳴風凝視著他張了張嘴,卻欲言又止,最後悠悠歎息,跟著雙眼通紅的六嬸一起悄無聲息地離開。


    寧君哲的目光沉沉落在昏黑的天邊,遠處山峰連綿,重巒疊嶂,是可望而不可即的地方。


    廊下的燈籠被六嬸和白鳴風漸次點亮。


    寧君哲輕聲問:“王爺,要迴房嗎?”


    步竫舟不知何時改為雙手抱著他的腰,聞言隻是將他摟得更緊,低沉的嗓音從布帛間悶悶傳出。


    “阿哲,再等等。”


    寧君哲淡聲迴:“好。”


    又如此靜默地枯坐了大概半個時辰,禦鴿去而複返。


    它照常落在步竫舟肩頭,抬著圓圓的小腦袋好奇地瞧著寧君哲。


    寧君哲感受到步竫舟微微僵硬的身體,直接伸手從禦鴿的小腳上取下信箋展開。


    梅花箋上墨香濃鬱,可見是陛下剛剛寫好便遣人及時讓禦鴿送了來。


    寧君哲拿著素淨的信箋,快速瀏覽過後,一個個小字頃刻變得模糊不堪。


    他傾身伏在步竫舟肩背上,眼淚順著鼻梁滾落,如釋重負沉沉歎息:“王爺,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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