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短的兩個字,便將梅花信箋上的內容概括。


    步竫舟聞聲而動,緩緩撐起上半身,從寧君哲手中接過信箋。


    【太後喪儀,靈駕出宮。


    恭王探明虛實,調令一萬兵馬攻占皇宮,一萬兵馬潛伏於東康皇陵外刺殺天子,毅然謀反。


    朕未雨綢繆,暗中部署。


    命程灝同擎衛軍勠力同心護衛宮宇,自攜十五騎、隱哨,用裴荊、沈著為心膂lu爪牙,窺間伺隙。


    程灝不負聖恩,裴荊沈著魯陽揮戈,現已將逆臣及其黨羽打入司獄處大牢,擇日發落】


    看完信中所言,步竫舟心裏一陣淒然悵惘。


    果然啊,他們這位陛下把什麽都看得透徹明白。


    陛下拔掉他這根刺,步成驍失去威脅,也不見得行動。


    而今秦予一死,步成驍便心如死灰,果斷起兵。


    秦予並非陛下生母,所以無論這場局是真是假,都不見得有所顧慮。


    他隻是引出這枚至關重要的棋子的起首。


    見步竫舟露出恍然哀戚之色,寧君哲驀然想起許久之前,步竫舟向自己剖白時說的話。


    事關步成驍與太後,那話並不隱晦,隻是當時他昏昏沉沉,並未放在心上。


    如今船到橋頭,他亦恍然了。


    迄今來看,步竫舟的一生總是被利用,被桎梏,陛下為了大業,就連他屈指可數的身邊人也不放過。


    弈川、十五騎、流叔、秦予,皆被利用幹淨。


    寧君哲擦去步竫舟眼角的淚水,心中升起無限憐惜。


    “王爺,再有幾月便是海棠花盛開的季節,屆時我陪你去秦府看海棠可好?”


    步竫舟將下巴擱在寧君哲的肩膀上,落在土包上的眸光深沉而複雜。


    入鬢斜眉輕擰,清美沉冷的丹鳳眼中盈滿千帆過境的木然。


    他淺淺勾起一抹笑意,淡聲道:“好。”


    禦鴿再次頭也不迴地振翅高飛。


    一雙潔白的翅膀劃過長空,越過明王府的高牆,自由暢快地往想去的地方翱翔。


    路公公的聖旨在禦鴿消失之際,接踵而至。


    他抬腳進門,身後照例跟著一眾小太監和宮女,彼時的小安子亦在其中。


    小安子手裏托著明黃色聖旨,恭恭敬敬跟在他身後側。


    眾侍衛見狀,連忙頷首行禮。


    路公公原以為步竫舟在臥房,抬腳正要往臥房去,走到長廊,餘光中瞧見黑暗中的兩人,麵上一喜,尖聲道:“王爺在這兒呢!”


    步竫舟早聽得動靜,隻是心內戚戚,連動也不願動。


    在看見路公公老臉上的笑容後,清冷的麵龐上快速閃過一絲刺痛。


    路公公佯裝未覺,隻是俯身按住他欲起身撐起來的肩膀,語氣柔軟道:“陛下恩典,王爺不必起身。”


    聽聞院中動靜的六嬸和白鳴風出門一看,連忙三兩步奔過來,同寧君哲一起跪在路公公跟前接旨。


    路公公從小安子手中接過聖旨,緩緩展開。


    步竫舟靜靜聽著,大致內容無非是為他平冤昭雪,應承此前遁世的請願。


    再者便是十五騎護駕有功,統一封賞。


    沈著在此次兵變中功不可沒,已然被陛下封為武安將軍,賜將軍府邸,賞黃金千兩。


    宣讀完畢,路公公將聖旨安安穩穩放進寧君哲手中,笑眯眯托著他起身。


    “這段時日寧公子和王爺受苦了。


    陛下一處理完手頭上的事情,便擬了這道禦旨,讓老奴送來,可見陛下心裏是極關心二位的。”


    寧君哲勾唇淺笑:“草民謝陛下關懷。”


    步竫舟亦淡聲應承:“小王謝陛下關懷。”


    路公公看向矮榻前的小土包,眉毛一擰,伸出手指掐算起來:“嘶,距流叔暴斃已經過去了……”


    見他話頭卡住,他身側的小安子連忙接茬提醒:“幹爹,加上今天,已是第七日了。”


    “七日了?”路公公露出感歎之色,“一番緊鑼密鼓的籌謀,竟然也花了如此多的時日。”


    說罷,他看向白鳴風,露出意味深長的和藹笑意:“白院史的隕息丸,效用好像正是七日吧?”


    白鳴風心照不宣地露出同樣鬆快的笑意:“路公公好記性,明日卯時便會藥效盡失。”


    “哪裏是老奴好記性,是咱們陛下呀,愛惜良才,唯恐生了什麽變故,這才命老奴緊趕慢趕地來送禦旨。”


    白鳴風和路公公打著昭然若揭的啞謎,寧君哲和步竫舟相視一眼,不約而同露出不敢置信之色。


    寧君哲眼眶陡然濕潤,激動地一把抓住白鳴風的手,喜極而泣:“白院史,你……”


    白鳴風收起笑意,臉上露出不確定之色:“隻是隕息丸研製至今,從未有人試過,我也不敢保證……”


    聞言,步竫舟哪裏管得了這麽多,立刻朝庭院中的侍衛沉聲命令:“快來人!掘墓開棺!”


    唯一被蒙在鼓裏的六嬸見四個人麵麵相覷,又是哭又是笑的,還沒來得及張口詢問。


    陡然聽見步竫舟這句話後,大驚失色,不可思議地瞪著他:“王爺?!”


    這驚駭的一聲中帶著哽咽,蒼老的身形亦是大受打擊般狠狠一顫。


    從前審時度勢的領頭侍衛眼見步竫舟果然沉冤昭雪,一馬當先地直奔流叔的墳墓。


    六嬸老淚縱橫,用力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厲聲低吼:“不準去!王爺,你怎麽了……你怎麽能……”


    寧君哲趕緊擁住六嬸搖搖欲墜的身體,抓著她的手放開領頭侍衛,柔聲安慰:“六嬸別急,一切或許還有轉機。”


    縱然白鳴風醫術高明,可他從來沒聽說過有什麽藥丸能讓人服用以後,就跟真正死了一樣,不吃不喝躺上一周之久。


    而且就連白鳴風本人也不敢篤定,所以他不敢和六嬸挑明。


    領頭侍衛被放開後,跟著陸續上前的眾侍衛一起挖土。


    黑暗中,塵土漫天。


    六嬸也多少明白過來寧君哲話裏的意思,她一瞬驚喜過後,又露出百倍的悲哀。


    “這都過去好幾天了,人被封在裏麵,一點兒氣也沒有,怎麽可能……君君,三兒真的有可能還活著嗎?”


    白鳴風拍拍六嬸的手背,神色同樣忐忑,但更多的還是開棺一探究竟的堅定。


    “六嬸,我雖沒有完全的把握,可當初形勢使然,隕息丸是唯一能為流叔帶來一線生機的東西。


    隻要開棺一驗,便能見分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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