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兒!”黎錫咬著牙齒,朝著樓上那個值得信賴的聲音跑去。


    黎錫的近視度數不低,平日不想給工作增加麻煩,所以在外麵都不怎麽戴框架眼鏡。


    但盡管現在他戴著接觸鏡片,這種閃爍著刺眼燈光的昏暗環境對黎錫來說還是影響了他的分辨力,比如他完全沒注意到徐北是什麽時候悄悄靠近了他的身後,在他跑出大概三四步的時候,狠狠將他壓製在了地上。


    兩個人跌作一團,黎錫在忽明忽暗的光影裏看到徐北手裏刀刃的反光,循著熟知身體結構的本能探出手去,狠狠推拉著對方的小臂。


    徐北眼睛裏閃爍著紅影,如同故事裏食人血肉的惡鬼,迫不及待要取得自己亟需的生命。


    徐北很有力量,也頗有些製服人的技巧,一開始防備不及的黎錫幾次想反抗掙脫,還是因為跌倒的身形不利而落了下風。


    徐北手肘撐在地上壓著他的喉嚨,黎錫唿吸一滯,眼前一黑,腹部不知是被膝蓋頂了一下還是什麽,踢出去的腿也落了空。


    這或許隻是幾秒鍾的工夫,紅光和警報還在繼續。


    閃爍的猩紅色中,又好像有一束白光在高處一晃而過,黎錫被人提起衣領,勉強在鉗製下站定的時候,那束白光也落定在二人身上。


    張堯舉著槍和手電站在樓梯靠上三分之二的地方,冷冷地喊了聲“別動”。


    徐北從後側鉗製住黎錫,左手繞過黎錫的肩膀,夾帶著黎錫的手臂,扯著黎錫肩上的衣料鎖住了身前人的脖頸。


    另一隻手又從腋下穿過,冰冷的刀尖兒抵著心髒下緣。


    那是他熟知的,如何奪走一個人生命的位置。


    他控製著黎錫,循著張堯手電光的方向將黎錫完全擋在身前,直視著樓梯上的人道:“張警官,最好是你不要亂動。你,還有你另一邊的同事。”


    徐北借著黎錫的遮蔽,餘光看到對稱的另一側樓梯上,在閃爍的紅光裏悄悄靠近的另外兩個人影。


    張堯看到了徐北手裏的刀刃指向,他迅速站停下來,咬著牙喊另一邊的人停下。


    然後他平穩地舉著手槍,將手電的方向稍微調整一下,不再直對著黎錫的眼睛,轉移徐北的注意力道:“放棄吧,徐北,這時候你做什麽都沒有用了,我的人已經包圍在了這裏,何必再背上一條人命呢。”


    徐北勒著黎錫的脖子,在黎錫身後冷笑道:“想開槍嗎張警官?你殺不了我,沒有人能殺我的。”


    “你想多了……”黎錫艱難地唿吸吐字道,“他不想……不想殺你的。”


    張堯無法瞄準到徐北的脆弱位置而不傷害黎錫,段行那邊也無法保證開槍的同時傷不到和徐北極近的黎錫。


    但是張堯這邊可以清楚地看到黎錫因為唿吸不暢而憋紅的臉。


    他咬了下牙根轉念道:“是,徐北,黎錫說的對,我不想殺你,但前提是你不能輕舉妄動,不要逼得我別無選擇,也別傷害你自己的朋友,除了他會維護你,別人可不會替你說話了。”


    張堯一邊這麽說著,一邊非常平穩地往下挪了兩個台階。


    徐北因為他提及朋友而遲疑了一下,又警覺地喊了一聲“別動”。


    徐北喊這一聲的時候,另一邊和段行在一起的,趁著張堯說話的時候悄無聲息掛到欄杆上的小於,輕靈地鬆開手,脫掉鞋子的雙腳前後悄無聲息地,平穩地落在了地上。


    張堯將目光定在徐北身上,依言停下了動作,繼續說起話來:“好,我不動,我可以不動,不過徐北,你要稍微放鬆一點兒,你再這樣勒下去他會窒息的,那樣,你就得不到你需要的東西了。”


    快一點兒,再快一點兒。


    警報的噪音,明滅的光影,加上被他吸引了七八成注意力的兇手。


    小於可以出其不意,然後,隻要有一點兒,一丁點兒的機會就好了。


    張堯認真地盯住徐北,盯住黎錫。前者因為他的提醒也注意到,被他擋在身前的黎錫確實正在漸漸失去力氣,唿吸不暢的臉上滿是痛苦。


    於是他試探著,稍微放寬了一點點的力度。


    警報聲刺激著對峙的氣氛,也刺激著徐北的心髒,他瞧著因為自己的仁慈而臉色似乎有一點兒緩和的黎錫,又望一眼在樓梯上果然不敢再次移動分毫的張堯,忽然就增強了自己的信念。


    “殺不死我的……”


    徐北站在黎錫身後,神色嘲諷地看著舉槍的,處於高處的張警官,低聲在黎錫耳後說道。


    “黎錫,我本來不想這麽早對你動手的。不過好像早一點兒也不錯,對你來說也算是一種解脫,你覺得有道理嗎?”


    “你沒意識到嗎?你活得也很沒有意思,你選擇離開也好,選擇迴來,選擇做這樣的工作。都不過是為了過去罷了。你是一個,永遠都活在過去的人。我欣賞你的執著,可是我幫你查過了,沒有用的,你父親的案子可真是一團亂賬,何必糾結讓自己痛苦呢?還不如把命奉獻給我。”


    胸膛一瞬刺痛,黎錫卻顧不得了,他唇色蒼白的,盡量拿眼尾看向自己的肩膀,輕聲問道:“你說什麽?什麽叫做你查過了?”


    案件的資料當初早都已經被封死了,如果不是警局的內部人員,根本沒機會看到絲毫的記錄,那時候,連家人都無法得到一個靠譜的說辭,他一個雕刻家,要怎麽查?又怎麽可能查到什麽?


    徐北略歪過頭來,嘴角微微咧開。


    黎錫不知道他是不是準備迴答自己,他隻在刺痛中聽到張堯喊了一聲什麽,隨即麵前撲過一個瘦小的黑影,拉扯開徐北的手臂,技巧性地一壓一撞,於是那把刀尖兒染了血跡的匕首便掉在了地上。


    刀刃墜地的聲響讓黎錫清醒過來,小於那一下撞傷了徐北的右腕骨,身後人淒慘地叫了一聲,但因為黎錫在他身前,徐北又靠著欄杆,小於很難有效地製服他,劇烈的疼痛讓徐北抬腿踹開了小於,自己也因為相反的力道而往側後方退了一步。


    黎錫被他體重一帶,不可控地從對方的掣肘中滑下一些,然後他就聽到了張堯在進來之後,頭一次直接對自己說話。


    他說,“黎錫!偏頭!”


    徐北箍在他脖子上的那隻手已經鬆了許多,黎錫聽到命令,毫不猶豫地頂向徐北圍住自己的手臂,盡量偏過頭去,露出了脆弱的頸部和鎖骨。


    他知道張堯參加過射擊比賽,那是他獨自一個在外麵求學的時候,為數不多搜到過的張堯的動態畫麵。


    和記憶裏一樣的認真且優秀。


    好像這個人無論做些什麽,都有一種能做到極致的天賦。


    黎錫無法去判斷徐北的暴露範圍,但他相信張堯的判斷。


    於是歪過頭後緊跟著的,就是槍響和硝煙。


    槍響讓黎錫產生耳鳴,他感覺到徐北似乎被擊中了什麽地方,感覺到自己因為被牽製著而跟他一起滑倒,耳鳴讓他聽不見周圍的動靜,隻知道自己的衣領似乎被勾帶著。


    眼前的畫麵轉了個角度,再接下來,就是四麵八方擁擠過來的冷水。


    即便是室內,沒有調節過溫度的泳池裏的水也是冰涼的。


    冷水刺激到唿吸,黎錫眼前被水花遮蔽了視線,冷水吸入鼻腔,持續地刺激著唿吸道,求生本能讓他試圖踢動水流,但是衣領被人死拽在手裏,黎錫還是往下沉了下去。


    他掙紮地伸出手求生,有人似乎碰到了他,卻滑了一下,然後又死死地攥緊了他的小臂,連帶著勾牢了他的腰背,衣領處相反的力道消褪,黎錫下意識地靠向對方,順著對方的幫助蹬了一下水底,成功浮上了水麵。


    接觸到空氣之後,緊接著便是劇烈地,嗆到水之後條件反射的咳嗽。


    黎錫咳著進入氣管的池水,兩隻手樹袋熊一樣扒牢了摟著他的張堯的肩膀,任由對方伸手拽著池子外圍的欄杆把他帶到水池邊緣,安心地伏在對方肩窩裏大口唿吸空氣。


    警報似乎停了,房頂上的照明燈也亮了起來,周圍有大概是支援而來的人在來來迴迴。


    傳導進耳廓的聲音像蒙著霧似的,黎錫調整著自己的喘氣,好一會兒才聽到被自己摟著的張堯在平複唿吸間緊張地問:“黎錫,你能聽到我嗎?喂?聽不聽得到?”


    他大概從剛剛就在問了,黎錫舔了下嘴唇,挨在對方肩窩裏取暖道:“聽到了……可是你怎麽來這麽慢啊……”


    他不提還好,他一提這個,張堯氣都不打一處來,仗著這人落在水裏扒著自己哪兒都躲不了,環著對方窄腰的手忍不住就擰了他一下,咬牙切齒道:“你好意思說呢?看到報告覺得有問題先告訴我不行嗎?不會說連跑也不會嗎?你挺能的啊!還發個有歧意的單詞,萬一我沒想起來你說的是我說的那個意思呢!”


    那天晚上兩個人不歡而散,自己告訴他那些懷疑是出自警察的邏輯和辦案的直覺。


    而黎錫學醫的時候因為消化係統的授課教授很愛冷笑話,對於英文的guts還能代表“直覺”很有些崩潰,張堯就總是忍不住招惹他,trust your guts.


    黎錫沒想到他突然來這麽一下,被揑疼了想避開又被環著腰動彈不得,疼得也呲出了牙齒:“你怎麽可能想不起來啊?再說了,當時的情況我能發出消息就不錯了,你又不在那兒!”


    張堯因為最後一句瞪起眼睛:“再說?”


    黎錫:“……”好吧,他當時確實有些賭氣,在看到報告之後明明有理由卻不想主動發信息和對方說話來著……可是,可是他又不知道自己去現場會那麽倒黴的碰到徐北啊!


    將沉入水底的另一位從另一邊撈上岸的段行在檢查過那人已經沒了唿吸之後,心累地瞧著泡在水池裏鬥嘴的二位,有氣無力道:“頭兒,您二位能上了岸再吵嗎?”


    張堯送了他一對兒冷眼,緩過勁兒來,在過來池邊的警員的幫助下將黎錫推了出去,然後又自己踩著底下方便遊泳進出的台階,拉著兩邊的扶手輕鬆翻了上來。


    到了岸上,張堯才發現自己雖然恢複了大部分力氣,但手指還在害怕的輕顫。


    他看到徐北和黎錫小聲說話,然後黎錫胸口就因為刀刃的嵌入洇出了血跡。


    保持冷靜的心態差點兒就崩了。


    本來覺得那一槍打出就沒事了,結果黎錫又被一起拖拽到了水池裏麵。


    當時光線閃爍視野有限,他不由自主地懷疑是自己打偏了方向,心髒差點兒都跟著落進水裏的人一起沉掉了深淵。


    張堯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下了樓梯撲進水裏的,他隻知道自己因為太過緊張,頭一下還抓空了對方。


    好不容易抓穩了送出水麵,語無倫次地檢查過他的頸部和胸口,確認一處無傷一處隻是割破了皮,這才鬆了口氣,卻手腳有些發軟的,沒力氣帶人上去岸上了。


    張堯長出口氣,身體的熱量因為濕透的衣服迅速流失,他居然還覺得有點兒幸運。


    這樣顫抖就是因為冷而已,而不是害怕。


    ……如果被認作是害怕的話,實在是太丟臉了。


    食人續命,留骨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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