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錫強忍著自己踹鐵板的衝動,從板子歪下來的缺口處看了一眼,想看看是哪根倒黴螺絲這麽不給自己麵子,視線一掃卻忽然一愣,因為這塊兒掉下來的鐵板內側和公廁的側麵,比起不知何時壞掉的螺絲,更顯眼的是大麵積的白膠。


    所以屍體身上那一丁點兒不知道用途的白膠,其實是預先準備好的粘合劑在運輸屍體過來的時候不小心蹭到的嗎?


    這裏平時不會有人進來,不會有人在意,這塊板子掉了也不會有人知道,所以,在搬運屍體之後粘合上也根本不會有人在乎。


    尤其這裏髒兮兮的,到處都是生鏽的痕跡,誰也不會想到拿膠能黏住鐵板,雖然白膠也確實因為氣溫和物麵的肮髒而沒有粘得過於牢固。


    黎錫為這個發現而有些激動起來,連忙要拿出手機拍給張堯看。


    有車子從路口開過,黎錫打開相機,還沒能按下快門,又忽然聽到了車子退迴的聲音。隨即還有非常震驚的聲音從巷口傳來:“oh my god……小錫……你沒事吧?”


    黎錫轉迴頭,徐北打開車門邁步過來,眼裏滿是擔憂地打量著他:“你出車禍了嗎?你怎麽搞的?你這頭上……”


    黎錫怕疼,歪頭躲了一下對方的手笑道:“沒事沒事,就磕了一下,不疼的。”


    徐北對他的“磕了一下”表示懷疑,從上到下看了看黎錫:“你看著可不隻是磕了一下,實話實說行不行?身上哪裏還受傷了嗎?”


    黎錫跟著他的視線打量一下自己,一時語窮,覺得簡直沒法兒解釋。


    他今天怕冷穿了羽絨服,黑色的光麵料子在經曆爬牆,爬牆失敗,被鐵板撞之後慘不忍睹,到處是灰,他自己看自己都覺得像剛從車禍現場爬出來的。


    於是黎錫苦笑一聲無力道:“我真沒事兒,就一點小小的意外而已,沒看上去這麽嚇人。”


    說著,自己也覺得髒的不行,抬手聊勝於無的拍了拍身上的泥土。


    他站的筆直,雙手又很靈活,徐北鬆了口氣,又非常嚴肅地瞧一眼他往下流血的額頭,伸手招唿對方道:“不管怎麽樣,你頭上這塊兒總歸要處理一下,瞧你手這麽髒,不要亂碰傷口比較好。上車吧,這裏離我工作室不遠,也有醫藥箱,你得處理一下,先說好啊,你自己處理,我可不敢碰你的傷口。”


    說著,彎腰撿起黎錫丟在旁邊的背包放進後座,又繞去外麵幫忙拉開了副駕駛的車門。


    黎錫額頭上的傷口似乎不小,血液已經快流到眼皮了,確實不能放著不管,於是黎錫迴身迅速拍了張照片發送出去,坐去了徐北的車上。


    老馬一戶搬進了市裏, 二兒子是某公司老板,老馬和他們一家四口住在一起。


    這家住址選地很好,小區外麵就有大超市,小區後頭還有個公園。


    開車往南十分鍾就是中心市立醫院,往東則是國貿商場。


    段行看得暗暗心梗,這種路段的房子再給他兩輩子他也買不起一半的麵積。


    段行一路進去一路對昂貴的寵物和車子表示羨慕,張堯卻是在進去馬家大門之後才忍不住跳了跳眼皮。


    怎麽說呢……太浮誇了。


    有錢這迴事和個人品味還是不一定掛鉤的。


    但張堯是警察不是設計師,所以他進門之後還是開門見山地拿出照片詢問起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黃白相間的皮筏子他們確實在搬家時一並帶走了,但是後來找不到了,兒媳婦兒也否認了扔掉或者給了別人一說。


    而張堯本以為他們家裏條件既然很好說不定會和徐北有什麽關係,但照片展示出來,一樣得到了否認,說是從沒有見過這個人。


    馬老頭說的話也是一樣,而且他很肯定皮筏子沒有送人,但就是忽然找不到了。


    兩個被關進屋裏的小孩子忽然跑鬧出來,一路製造著刺耳的尖叫。


    張堯涼著神色蹙了下眉,為這多半天的努力白費而有些挫敗。


    沒送人,也沒遭賊,突然不見,大概就是遺失了。


    而不知何時不知如何遺失的東西是沒辦法繼續追查的。


    馬家的二兒媳婦兒站起身去攔那兩個吵鬧的娃娃,讓他們去別的房間不要大叫。


    查問無果,張堯和段行也順勢起身告辭。


    門鈴聲在孩童的吵鬧裏響起。


    女人去送小孩兒,馬老頭兒有些耳背,張堯往外邁步,下意識地要迴頭提醒對方門外有人,轉頭時卻不經意,瞄到了半開的另一扇房門。


    張堯心中一動,邁步走了過去。


    門鈴還在繼續,二兒媳跑去開門,張堯走到一層開著門的老人的臥室門口,抬眼看向牆上的掛飾。


    ——不知道徐先生的作品,簽名在哪裏呢?


    那時候,徐北幫他指了位置,卻沒有明說自己的簽名究竟是什麽樣。


    張堯雖然不懂他們這些暗簽的門道,但他一向擁有非常好的觀察力,見過一次,有了對比,想要找到類似的東西就可以很快。


    門口傳來女人和女人關係熟悉的招唿聲,張堯抿了下唇,慢慢踱步出去,看向了提著東西進門的兩個女人。


    大概是警察當久了身上總有種審視的氣場,那二兒媳瞧見他看向這邊,不等發問便主動解釋道:“這是我們老頭子的大女兒,我們家的大姑姐。”


    張堯點點頭,抬手虛指著後麵的雕刻問:“請問你們兩位,誰可以解釋一下這樣東西是怎麽來的?”


    蛛網是一種很有意思的結構,很多時候你之所以能注意到它,是因為上麵黏住異物或者落了灰塵。


    即便眼力再好,也很難在角度和光線不對的時候,發現那根極細的蛛絲。


    搬家的時候,馬老頭的大女兒和男友在幫忙整理東西時,在一個箱子裏發現一對兒馬老頭不知從何處淘換來的漂亮的牛角。


    男友覺得牛角形狀好看,落灰可惜,直接搬走了這個箱子,說是有知道的名氣很好的骨雕家,可以把它變成很美的藝術品。


    大概不曾拆封的皮筏子也壓在箱子裏麵當成了緩衝墊被一並帶走,就此失了蹤跡。


    這是頭一個硬聯係。


    張堯沉著臉離開馬家,得他命令去到關某醉酒後發生爭執的路段上調取監控的小於也在這時候打進電話,說了發現,還發了一組照片到段行的手機上。


    那是路麵監控角度之外的一家音像書店。


    有圍觀到關某和人打架的兩個女孩兒跑進店裏,兩人應該正在討論外麵發生的事情,然後收款台那邊正在付款的客人,忽然轉迴頭來,看了眼兩個女孩兒。


    因為買完了東西,他很快就離開了書店,店內監控拍攝到的窗戶外麵,離開的客人並沒有走去爭吵的方向,也沒有迴頭去關注爭鬥,隻是緩慢著腳步走去了相反的方向。


    他太聰明,在有了想法之後的一瞬間大概就思考了很多情況。


    反正走得遠些,他也一樣可以悄悄關注到事情的後續。


    這已經是兩次巧合。


    段行跟著張堯坐到車上,問道:“頭兒,接下來怎麽做呢?雖然有這些佐證,但是要怎麽證明這些巧合不是巧合呢?”


    關某沒有被監控捕捉到被徐北跟蹤綁走。


    劉某的調查到現在為止,更沒有任何能和徐北聯係起來的被他騙拐的證據。


    而當一個人將作品展示到公眾眼裏的時候,他就不會停下來了。


    張堯發動汽車,順手放到支架上的手機又震了一下,他本以為是隊員的信息,打眼一看圖片的發送者卻是黎錫


    張堯眯了下眼睛,拇指挪去解鎖的地方,剛剛進到主界麵,後麵緊跟著又是一條。


    guts.


    手機立在方向盤旁邊,彈框消息又很醒目,段行不小心瞄了一眼,正困惑黎法醫怎麽突然說起了腸子,就聽見他們隊長爆了句粗口,猛地倒車轉向開了出去。


    *


    “謝謝你啊。”


    黎錫從洗手間出來的時候手上還掛著水珠,額角嚇人的血痕也被他用流動的清水衝幹淨了大半。


    頭發也沾濕了一點兒,又被隨意地扒到腦後,於是更顯得眉尾淩厲且好看。


    上帝造物總是有所偏心的,比如黎錫,眉目五官,身材骨架,哪樣都是普通人裏的優上。


    而且年歲見長,又因為生活辛苦而清瘦許多之後,反而更添了幾分成熟且青澀的衝突,不像年近三十的上班族,也不像單純淺薄的少年,氣質獨特,奪人眼目。


    徐北抬眼看他的時候忍不住想,比起五六年前,這個人倒是愈發精美好看了。


    他彎起眼角,抬手送出了紙巾盒,黎錫抽紙擦手,他又將剛剛翻出來的醫藥箱推近對方一些,問道:“看著傷口還不小,真的不用去醫院嗎?”


    黎錫搖搖頭,坐進沙發裏,熟練地打開藥箱翻找需要的清理傷口的藥物。


    他是學了醫活人才又學解死人的。


    徐北看他處理起來比醫院裏的醫生護士不差半分,搖頭笑道:“好吧,誰叫你自己也是三分之二個大夫呢,我去幫你準備點兒喝的,咖啡可以嗎?”


    黎錫望他一眼,不解道:“為什麽是三分之二呢?”


    徐北擺擺手走去隔間兒:“聽人說法醫算是半個醫生,那你這樣的,自然應該是三分之二了。”


    黎錫輕笑一下,對著鏡子抿住下唇忍痛清理傷口。


    房間便忽然安靜了下來。


    他自己一個默默上好藥又拿紗布蓋住傷口固定好,這才騰出空來,打量了一下徐北的辦公室。


    下麵這層據他介紹是他比較私人的空間,挨著半圓形的牆壁貼立著好幾個大的書櫃。


    而且順著兩側半弧形的樓梯依次升序,古典又很有設計感。


    黎錫站起身走到欄杆旁邊,入目一池清水,又因為窗戶反襯出湛藍的顏色,仿佛困了一方神秘的海。


    黎錫喜歡這些有設計感的東西,揚聲感歎道:“大藝術家,你這裏搞很不錯啊。”


    徐北在鼓搗杯具的聲響裏迴應道:“是嗎?畢竟忙起來大部分時間都要在這邊,弄得新鮮一些,免得自己生膩。”


    黎錫扶著欄杆低頭看了看池水的深淺,歪頭好奇道:“應該不止是免得自己生膩吧?你的員工呢?怎麽隻有你自己過來,他們都在偷懶嗎?”


    徐北仍然在茶水間忙活,喊話道:“最近難得清閑,給他們放了假。剩下的一些私活我也喜歡自己倒騰,清靜很多。”


    “是啊,你倒是一直比較喜歡清靜的創作的……”黎錫往後退了幾步,輕聲感慨了一句。


    徐北沒有聽清,探出頭來看向對方:“你說什麽?”


    黎錫彎腰拿起桌上自己進門後就放下的手機,眼裏透出幾分困惑:“我說,你這裏好像信號不好,你這是要斷聯閉關嗎?”


    徐北微笑著退迴去:“沒有,大樓這邊就是信號弱一些。樓上好一點兒,你急用的話可以爬上去一趟。”


    黎錫順著他的話,捏著手機走到水池邊往上麵看了看,徐北的聲音卻帶著笑意靠近過來,“不過呢,我建議你可以先來嚐嚐我的咖啡,我發現我好不容易才買到的這種咖啡豆和牛奶簡直是絕配,而且在合適的溫度下調在一起會更好喝。”


    黎錫迴頭看向他端著的托盤,先一步走迴茶幾旁邊,幫對方挪開了藥箱和鏡子。


    徐北放下端出來的東西,摩挲著手腕示意黎錫坐下,這才自己也坐在對麵忙碌起來,又趁空瞥了一眼黎錫額頭上已經蓋住的傷口,端起調好的咖啡拿鐵送到黎錫麵前道:“嚐嚐吧,說不定能減輕疼痛呢。”


    黎錫說著“謝謝”傾身接過。


    牛奶是常溫的,勾兌之後不至於燙口。


    黎錫拿勺子攪了一攪,將杯子送到唇邊,又忽然想起來什麽,於是抬眼看向徐北問:“你好像,更喜歡喝黑咖啡之類的?好像不喜歡牛奶吧?”


    徐北抿了一口後來調給自己的那杯,想道:“好像也沒有特定的喜好吧?不過也可能是我年紀大了,喝不了黑咖啡,比較傷胃。”


    徐北說到這裏,端著杯子微微抬了下手臂道:“嚐嚐啊,味道很好,你會喜歡的。”


    “嚐嚐啊,味道很好,你會喜歡的。”


    黎錫彎著眼尾,麵上帶著溫和的笑容,瓷杯仍然舉在唇邊,牛奶和咖啡的香氣在溫熱中濃鬱地糾纏著,於是他說話時的聲音也變得非常溫和。


    他平和的,甚至是冷靜地問道:“徐北,我的咖啡裏有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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