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堯爬著上坡,沒掛電話,忽又問道:“大強還沒迴去嗎?”


    “沒呢,”小於抬頭看了眼沒人在他們辦公室這邊,這才小聲道,“頭兒,大強倒是迴了個消息給我,他說,徐北這幾個月都沒有去過定點兒醫院的記錄。他唯一找到最多的,就是這人一直飛來飛去的航班記錄,基本就是去一些展覽啊或者學會什麽的。”


    話說到這兒,小於忍不住撓了撓鬢角問,“頭兒,我盯梢那天晚上也沒偷懶,真沒有見過他出來進去,這種查法,萬一讓別的隊知道了可就麻煩了。”


    關於徐北,沒有實證,也沒有更硬的根據,查到現在,從物證來看反而愈發讓他顯得幹淨了。


    而局裏和外麵,很多的眼睛都在盯著這件棘手的案子,萬一哪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聽了一耳朵透了什麽消息給媒體,那可簡直是出大禍了。


    張堯不是不知道這個道理。


    但無論哪種心理占據上風,張堯還是要完全確認這人有問題,或者沒問題。


    甚至客觀一點兒來說,張堯覺得這人真沒問題也算個好消息,他可不想黎錫剛剛迴來國內沒多久就被魑魅魍魎糾纏。


    那是黎錫的噩夢,又何嚐不是他的噩夢呢。


    張堯深吸口氣,猶豫著問道:“你實話實說,你覺得現在的查法有問題嗎?需要改進嗎?”


    雖說張堯做事雷厲風行有自己的準則和堅持,但從來不是固執古板那樣的一意孤行,所以這樣的問句也並不會讓聽者以為是領導的什麽陷阱。


    小於認真想了想,然後才一板一眼道:“大強那邊,還可以再查深一點兒,我一會兒跟他說一聲,然後,我自己再多翻翻廣開大廈周圍的監控吧。唉,要是能找到那輛黑麵包車就好了,搜查那邊現在還沒消息呢。”


    “行,辛苦了。”張堯掛斷了電話,敲響了下一戶人家的大門。


    區域劃分之後兩邊的住宅數量差不太多,張堯其實也隻剩下不到十戶還沒查完。


    段行在他從最後一家出來往村口走的時候來了電話,說了下老馬家的情況,也找到了這戶人家留下的一個手機號,打過去通了,是二兒子的,給了個地址,段行問他是不是現在過去一趟。


    皮筏子的線索還沒有斷,查到現在,兩人將信息合並比對,除了丟了壞了,馬家相對來說更有追查的必要。


    於是段行開車迴去城區,張堯坐在副駕駛上,捧著電腦查看小榆截取下來的那些監控。


    關某在酒吧買醉後要去朋友家,但他一個醉鬼在路邊沒打到出租,很明顯有些不爽的自己沿著街道歪歪斜斜地走。


    沒過一會兒就撞了人,兩個人還發生了肢體衝突。


    失蹤上報之後相關的負責同事已經盤問了這個人,失蹤時段不在場證據充足,沒有把人弄走的嫌疑。


    張堯單手支著額頭,反複看了看這段視頻。


    假設自己就是兇手。


    目標是成年男性,體型要較為標準,一方麵在兇手的認知裏,可能成年男性所象征的生命力更強,另一方麵,他也要選擇一些容易製服的人帶走。


    畢竟這是一場臨時起意,在此之前,關某有家室,無業,出門時間沒有規律,很難會被提前鎖定為目標。


    而且這是城市,四通八達的道路,來來往往的路人,以及零零散散的攝像。


    為什麽會注意到受害人呢?


    不正是這一場衝突最可能吸引到旁人的視線嗎?


    畫麵裏,關某撞了那個人,那個人拉扯住他,然後周圍的人幾乎都停了動作,轉頭看向這場衝突,當然,他們中的大多數人在看到發生什麽之後都迅速離開了。


    衝突完畢,張堯按下退迴鍵,重新看了一遍。


    又一遍。


    排除掉那些成雙的,排除掉那些看熱鬧之後離開的……


    然後他忽然意識到一件事。


    “……好亮。”


    “嗯?”開車的段行還以為他在說陽光刺眼,狗腿地想抬手幫認真看視頻的隊長把擋光板放下來。


    張堯拍下他伸過來的手,看了眼道路上沒車,這才舉起電腦給段行快速瞄一眼:“畫麵很亮,畫質雖然不怎麽樣,但周圍人的動作都可以看的很明顯,對吧?”


    段行點點頭,盯著路麵道:“周圍的商店都在營業,路燈霓虹燈都開著,那段路是很亮堂的。”


    張堯敲了敲電腦屏幕:“換言之,周圍這些亂七八糟的店裏,也不乏有人會看到外麵的鬧劇。”


    張堯合上電腦,眯起眼睛道:“店裏的客人,當時大概隻是問了離得近的,窗戶旁邊的,具體都有哪些人,恐怕就沒有認真調查了吧。”


    下午三點多的時候,黎錫完成了急需搞定的手頭上的一些工作。


    他視線虛落在電腦顯示器上,有一下沒一下地微微搖晃著轉椅,仔仔細細迴憶了好一陣兒,還是覺得徐北前天傍晚時打給他的那通電話沒有問題。


    黎錫在國外的時候,跟在導師安排的法醫身邊以實習生的身份在警局裏協助屍檢。


    張堯說的言辭引導他也了解過很多,拿最簡單的一種舉例,偷了東西的人,往往是喊抓賊喊得最歡的,這既是對自己的一種心理暗示,也是麻痹他人降低嫌疑的一種方法。


    可是徐北給他打的那通電話,隻是一些很尋常的陳述,想確定自己沒有卷進某些麻煩而已。


    思量無果,黎錫有些疲憊地將手肘撐在桌上,雙手握在一起抵住了額頭。


    他很討厭這樣。


    他討厭在沒有證據,不知實情的時候去造謠抹黑任何人。


    討厭別人如此,也絕不會自己如此。


    他印象裏的徐北,沉迷雕刻,很有修養,對生命和工藝充滿了敬畏和熱愛,也是那個時候很少的幾個,沒有因為外界的事情而疏遠他的人。


    盡管過去幾年沒有聯係,但黎錫偶爾也會刷到消息,看到這個人通過個人的努力,混出了不小的名堂,將自己的熱愛展示給了更多的,懂得欣賞和欽佩的人。


    那個時候……他很像……很像熱愛賽道的張堯。


    幹淨,赤忱。


    黎錫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向後靠在轉椅裏,遲疑著又拽出了關某的屍檢報告翻看。


    翻著翻著,黎錫挑了下眉,起身去到門口,敲了敲門框吸引助手的注意力,問:“小周,我從關某手臂上找到的白色痕跡,好像還沒聽到鑒證那邊的迴複啊?”


    小周忙亂地從桌上翻了幾下,一邊翻一邊道:“哦哦,迴複有的,但是沒什麽用我就沒吵您,他們那邊分析之後說是一種常見的膠,沒有特殊成分,不能當做調查方向,所以就……”


    黎錫微不可見地沉了沉眼色,走近小周的桌子前麵,接過對方好不容易翻出的薄薄一張的報告平靜道:“有沒有用這種判斷,要我看過之後才能給出結論。不過我才來不久,可能是工作磨合還不夠熟悉吧,下次注意不要這樣了。”


    明明穿著白大褂的法醫說話時聲調溫柔和藹,還特意給了避免衝突的台階。


    可這台階後麵卻仿佛暗藏了一把解剖的手術刀似的,看不見也摸不著,還隱隱透著瘮人的森涼。


    小周後脖頸都是冷的,黎錫臉上還帶著和藹的笑容,接了報告便轉迴身,迴去他自己的辦公室了。


    黎錫關了門,認真看了看報告紙上的成分表。


    如小周所言,這是再普通不過的乳膠,多用於建築裝潢。


    他從關某身上找到的殘餘也非常非常少,一開始他以為會和屍體的囚禁地點有關係,但是第一具屍體身上卻沒有這種物質。


    不過劉某拋屍的時間更早,很可能被清理掉了,或者過河埋土等行為也會破壞掉一些皮膚表麵的證據。


    又或者,這種乳膠是在別的情況下弄到屍體上的?


    黎錫一時想象不出,但他記得前天自己迴家休息之前,張堯確實為著屍體如何搬運到目標地點的事情問了他很多東西,諸如勒痕的方向,或者其他可能被提吊的瘀傷什麽的。


    隻可惜屍體身上並沒有能印證猜想的佐證。


    黎錫屈指彈了一下手裏的報告,迴到桌前稍微收拾了一下,脫了白大褂,背著包重新離開了房間。


    外麵的小周抬眼看向他,他便順嘴解釋了句“我去查點兒東西”。


    然後一個人坐電梯下樓,往外走了一段,又攔了一輛出租。


    “長寧路,三文堂。哦,就是華東大商場對麵。”


    那天晚上案發現場外麵聚集了很多記者,黎錫前兩天都有些抗拒去那個地方。


    畢竟說不定有的記者思路奇特,以為還能在那邊查到什麽消息。


    但現在是白天,案子的新聞也已經隨時間擴散出去,他們應該會意識到蹲在一個被曝光的地方是無用功了。


    黎錫雖然是這樣想的,但他還是在下車之後戴了一頂棒球帽。


    現場取證早都結束了,黃線倒還挨著巷口拉著。


    古玩店沒開門,估摸著是嫌死人晦氣不準備幹了。


    黎錫繞過黃線,習慣性地戴上了醫用手套,這才在發現屍體的周圍翻查起來。


    鑒證科幹活還是非常細致的,目所能及沒有任何地方有什麽白膠殘留。


    黎錫仔細檢查了一陣兒,腰因為總是往前伸著而有些發酸,他背過拳頭捶了捶自己的腰窩,慢慢地走去後麵廢棄的公用廁所。


    張堯的思路是對的,巷子前麵那條大路上,即便能破壞攝像頭不錄到自己的身影,但商場前麵徹夜亮燈,夜深也多得是車輛來往,不可能從那邊運送屍體。


    可是,後麵這條窄路,最邊上那個廢棄的廁所旁邊還有一塊兒板子,板子和牆壁的距離很窄,他也隻能側身過去的那種。


    這塊兒鐵板厚度大約兩厘米。


    高度和廁所一致,用途嘛……目測像是防偷窺狂的。


    廁所因為案件需要,此刻都沒有鎖著,但是隔間不相通,每個裏麵都一樣的髒亂積灰。


    下麵的排風口也很牢固,底下也沒有其他空間可以滑動屍體。


    屍體身上的那些花前後都有,為了屍體保持直立,兇手還用幾塊兒木板和釘子做了固定,最可能的運輸方式,還是吊著用滑輪之類,或者在腳下踩上輪子推進來。


    黎錫側身從鋼板和牆壁之間去到另外一邊,左右看看,然後打量著袖口猶豫了幾秒,摘下帽子塞進背包裏扔到一旁,然後便退後一步,膝蓋一彎,腳下一蹬,跳起扒住了兩米高些的牆壁。


    雖然巷道在隔板另一邊的時候因為公廁的存在顯得不怎麽寬,但黎錫在這邊寬敞的地方扒著牆壁,也沒辦法分出一隻手夠到另外一邊。


    黎錫雖然人瘦,力氣卻不小,抓穩了牆頭便雙臂用力,稍微往上撐了一些,又盡量拿鞋子頂住磚縫兒,保持住了平衡,這才扭頭去看牆上這部分空間是不是有什麽拖拽或者工具留下的痕跡。


    但睜大眼睛寸寸掃看過去,卻還是一無所獲。


    黎錫繃著力氣,咬住了自己的下唇,磚縫和皮鞋的合作不算完美,在他準備挪一下被硌疼的手肘時忽然一滑,頓時就要跌墜下去。


    他這樣的個子直接蹦下去其實也沒有多高的衝擊,但人失去平衡的時候,大多會習慣性找個可以扶的地方作為緩衝,黎錫也下意識地伸手去扣住了近在眼前的那塊兒鐵板。


    然後他就聽見了詭異的,金屬分離的聲響。


    眼前的一切因為大腦的空白變成了詭異的慢鏡頭。


    黎錫左臂吃不住身體的重量從牆頭滑下來,另一隻手扣住的鐵板也忽然移位。


    好在道路很窄,從原處脫落下來的鐵板不至於整個拍下來,反而因為黎錫一拽的慣性歪斜地卡在了胡同裏麵。


    黎錫重心不穩,整個人撞到了對麵的牆上,歪過來的鐵板又撞了他一下,於是額角便在躲避時蹭到了粗糙的牆麵。


    “靠……”黎錫手臂擋著沉重的鐵板,嚇了一跳而重重地喘著粗氣,又忍不住腹誹了一下這塊兒糟糕的失修廢鐵。


    緩了一會兒才覺得腿上有了力氣,慢慢地退後幾步到安全的地方。


    額頭火辣辣的疼著,黎錫拿手背幹淨的地方稍微碰了一下疼痛的邊緣,果然見了血。


    黎錫磨了磨牙齒,刺痛讓他的心情迅速變差,心裏念叨著張堯你死定了,這塊兒能拆下來的破板子你都沒發現,老子一個法醫都比你能幹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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