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一天比一天冷了,俺們搬進羊圈有半個多月了,在羊圈裏住不了了。俺們剛進來時,還是很欣慰的。羊圈房子挺大的,寬敞,也很敞亮,俺爹說住這裏,天老爺再下雨下露水也淋不著,澆不著俺們了。


    羊圈本來就是圈羊養羊的地方,主人在蓋的時候,隻注重主牆了,支起房架子,用破磚頭子舊坯把四麵牆壘起來就行了,為了羊圈裏的空氣好,兩側的大山花就特意留著了,更不用說抹牆勾縫了。


    俺們是修水庫,搬出來的人。上級還沒來得及安置。俺們暫時就隻好等待了。俺們本來是想,春天夏天先找點活幹,找不著活幹,那就找米,討著飯,走到哪就住在哪,等著上級安置有信了。俺們就迴去了。誰知道等上級的信等了這麽長久了,春天過去了,夏天也過去了,都立秋了,還沒信啊。


    俺們在外邊街道旁,樹下,廟宇院子裏住了幾個月了。俺們住人家羊圈,是立秋後才住進來了。俺們要住人家羊圈,主人是不同意的。俺們沒地方住,求人家,人家是不太同意的,俺們沒辦法,俺爹和大爺又找褚廟政府說情才住進來的。


    現在,天更加冷了。天冷,要是晴天還好點,要是陰天,下雨天,那就凍得直抱膀子。


    天冷了,羊圈裏原來住六戶人家,現在,隻剩下俺家和學強大爺家兩戶了。原來在俺家搬來之前住的那三戶,說是從哪個村找到房子,這幾天都陸續搬走了。


    武軍大爺家也搬走了。他家搬走還是偷偷摸摸搬走的呢。他家搬走不完全的因為冷。自從他家小四,四小子送給人家後,他家的人就沒迴來過。這迴搬走,他們還是趁著俺家人都出去找米討飯不在家時,來搬走的。


    武軍大爺家不搬走也是沒辦法了。為他家把四孩子送給這河南的人家,俺爹找過他,武軍害怕俺爹說他,他成天想法躲著俺爹。


    學強大爺,早聽說武軍想把孩子送人時,就說過他,咱上河南來,是等著政府安置的。咱等著安置,咱可以找活幹,活找不到,咱可以找米要飯。要飯要不著,還可以擼樹葉子,挖野菜。咱在這要不著飯,咱可以咱再換地方。怎麽也得想法子挺過去,等著魏灣來信了就好了。


    這幾天晚上,俺爹和學強大爺嘮嗑,說,誰知道武軍挺不了了。把好好的一個孩子送給人家這河南的了。


    俺娘看俺爹和學強大爺,老說武軍家是事,昨天就說俺爹:“我給你們說呀,你們哥倆,以後呀,就別說武軍了。武軍把孩子送給人家,是有武軍的難處。”


    楊大爺說,人到了難處是沒法理解的。你是不知道他心裏有多難過。楊大爺說這話,俺爹也不知道是啥意思。俺爹也隻是順著應了一聲,鞥。


    今天早上,楊大爺要走了。俺爹說,這屋冷,你別走,實在不行,等不到上級安置的信,咱就再換個地方,上商丘,去開封。


    楊大爺說不用了,俺走吧。俺走了,你們討飯吃,還減輕點負擔。


    俺爹看留不住。說大哥,你走就走吧。反是這也不是家。


    “那呀,大哥,那咱們就等著上級給俺安置的時候,在魏灣見麵吧。”俺娘說道。


    “好吧。我估計安置也快了。”楊大爺說道。


    “好吧,盼望著唄。”俺爹說道。


    楊大爺走,俺爹,俺學強大爺都送去了。俺娘抱著俺四弟弟還送了一程呢。


    俺爹和學強大爺送楊大爺迴來了,都有點心裏難過的感覺。學強大爺,迴來,一屁股就坐在那睡覺的草堆上,說道:“早就應該換個地方。咱從曹縣來,那時候就說上商丘,去開封。誰知道來到這不走了。要是早走了,武軍家就不能在這把孩子送給人家了。”


    “哎呀,這不是事趕的嗎?咱來這兒,大家本來是打算,就在這停留三天兩天的,白天找活要飯,晚上住大街上,住大樹下就行了。誰知道,剛住頭一宿,傍晚上,在那大樹下說話呢,就遇到那好心的人,褚大爺了,咱說啥他也要給咱們安置,給咱們領那褚廟院子裏住去了。”俺爹說道。


    “事,就是這麽個事兒,都是一個一個趕的。二兄弟,他嬸子,那時候,咱看住哪褚廟。有幾天,咱出去,飯不好要的時候。那俺二兄弟不是要張羅著要走嗎?那陳叔,李世存來了嗎?他們來了,說魏灣那邊有說法了,叫俺二兄弟成立黨組織,叫和當地政府聯係,說咱們移民安置快了嗎?要不是那兒,咱們也早去商丘和開封了。”


    “就是嗎?咱們聽到有信了,就不舍得走了。俺家他,你二兄弟心思在這等信吧。”俺娘說道。


    “對呀,我心思,咱都聽到老陳和李世存這麽說了,咱再去商丘,開封,那不是越走越遠嗎?”俺爹說道。


    “事是這麽迴事。現在咱人家都走了,就剩下咱們兩家了。二兄弟,咱也得看咋辦了?”學強大爺說道。


    “哎,這個好辦,今個,就不算數了,天都到這個時候了。咱要走,往哪去,咱們得都想好了,說走,咱就還像咱們從曹縣往這來似的,得起早走,不吃飯就走。”俺爹說道。


    “對,二兄弟說的對。出門,可不是腦瓜子一熱就走嘞。”學強大娘說道。


    那咱們今個咋辦呀?就還在這要一天飯吧。”學強大爺說道。


    “那就要一天飯唄。那麽著,學強,咱今天出去要著飯,咱再打聽著消息。一是打聽咱魏灣那邊有沒有,移民安置的信。二就是,咱們要沒打聽到安置的信,就問問這幾天從這走的,都奔那去了。是往商丘開封那邊去了,還是往民權那邊去了?”俺爹說道。


    “行了,別說了,快出去要飯吧。咱孩子,老大家德,老二家林早都出去了,人家哥倆,不管飯是咋難要,凡是出去,都能想法子,弄個半飽。我看了,哪天,都是咱們落後了,是吧,學強大哥?”俺娘說道。


    “那叫你說對了。小孩子,要飯,能抹下臉來,咱大人抹不下臉來,總覺得說的太可憐了,麵子過不去。”學強大爺說道。


    “走吧,別說了,咱還是自己要自己的飯去吧。咱這兩天,頂多是兩天,咱把信打聽明白了,咱就走。今晚上咱迴來,就給孩子說,後天咱就走了。”俺爹說道。


    “打聽明白不明白,二兄弟,後天咱起早就得走了。這一天天的,白天出去要飯,東跑西顛,累個要死,等到晚上迴來了,想歇歇腿吧,這屋裏,又冷颼颼,凍個半死。”學強大娘說道。


    “哎,娘,他冷,要把俺身上的虱子蟣子都凍死就好了。”小三說道。


    “虱子蟣子凍死,你想的倒是挺好的,我看了,虱子蟣子倒是凍不死,天老爺就把咱們凍死了。”學強大娘說道。


    “咿。”小三說著直咧嘴。


    “,咿,可別在這咿二了,不出去要飯,啥事也不頂呀。走吧,你看你二叔家的都走了。咱再去晚了,早上飯就吃不著了。咱吃不著早上飯,那還得餓半天。那就得等著中午再出去要了。中午要是不趕點,再要不到,那就得餓 一天了。”


    學強大爺家的幾個人說著走著。


    咱不說這了,咱來說俺大哥吧。俺大哥想起來老二,俺二哥要飯都有夥伴了,心裏就有點不服氣。他想到不服氣,這迴要飯走路就快起來。俺大哥歲數好啊,十三歲呀,那走起路來就是一陣風,蹭蹭的,蹭蹭的。


    大街上要飯的太多了,這幾天,來討飯的,比人家住戶的人還多呢。那你隻要是一出門,你看吧,那討飯的人,背著孩子的,抱著孩子的,背著一個還扯著一個的。拎著籃子的,挎著鬥子的,那是一早晨,天還不亮呢,就開始挨家敲門了。


    可俺大哥就不同了,是老哥一個。俺大哥還想了,要飯不能太斯文了。太斯文了,那你就要不著了,因為主人不可能,你來一個我就給你一個。你來多少,我就給你打對多少。頂多就給一兩個人。就這樣,俺大哥是注意看著的,你在前麵走,我就緊跟著你。你要敲門,門一開,我就往前跑。我爭取,第一個。那反過來,我要是走在前麵了,那到哪,就先進去,我第一個進去,要完就走。更有意思的是俺大哥,能根據實情,來說話。像人家主人說,你們來的人太多了,俺家沒那麽多東西給你們,俺大哥隨時就會拽個小孩子,說,這個小孩是俺小弟。來小弟給大爺大娘磕頭,讓大爺大娘給咱點吃的。結果主人信以為真,主人就把吃的給俺大哥了。俺大哥誠信,等從主人屋裏走出來時,就分給小孩一半。俺大哥這一舉動,逗得在場的人哈哈大笑。使得小孩的媽媽也十分感激。


    二哥和小玲妹也有奇招。二哥和小玲妹這一天,一大早,就開始挨家要飯了,可是走了一家又一家,都是擠不過那些拖兒帶口的。那些人憑著人多,他們到誰家要飯,隻要能進去,或者敲門,聽到主人來開門,就各有分工,有人往前跑著進屋乞求的,有在後頭特意當人家礙的。


    二哥和小玲看擠不過,就不和人家擠了。而是撿漏。撿樓一般都是人家不給開門的,或者是高牆院深的,那二哥就給小玲當梯子,叫小玲踩著他的肩膀爬上牆;並在小玲爬牆之前,用從家帶的繩子,給小玲腰係好,這樣,等著小玲,爬上牆了,二哥就能在牆外 ,拽著繩子,而小玲就能又拽著繩子下到牆裏麵去了。這樣,等著小玲跳進院內了,就能從裏邊把門給開開,讓二哥進去了。等倆人都進去之後,小玲又及時的把大門扣上。這樣,倆小孩進去了,一般人家都能給找點吃的。


    但也有的個別人家,不但不給吃的,還罵罵咧咧的,硬是攆出來。可是,二哥和小玲對這樣的人也不客氣。有一家就是給二哥和小玲攆出來了。二哥和小玲就走了,那一家認為二哥他們走了,兩口子吃完早飯,一會就出去幹活去了。可二哥和小玲,沒走遠,這迴又繞迴來了,又重新跳進院牆,給他家房子上晾的地瓜幹,往地上扒拉,扒拉到地上,再撿了拿走。


    這小玲和二哥,夠調皮的了,拿了人家的地瓜幹,找個地方,用鍋煮了,用鹽拌了,吃著,小玲還說呢,哥,咱做這個事,是為了今天能活著。你給起個名吧。二哥說,應該叫:見死不救。二哥一說,小玲笑著說,哥,你停下,我再給你加一句,“叫他難受。”


    這一天大哥,二哥還行,俺娘俺爹要的都不好呀。俺娘去的地方,都是以前走過的,他們不但不給,還說俺娘老來,等俺娘剛走出它們家的門,就在屋裏嘮叨起來,說,哪有那麽多吃的給你們呀。


    這還不算,還有兩家隻有幾個姑娘,沒有男孩,叫俺娘把俺四弟弟給它們。他們知道武軍家孩子送給他們的親戚家了,說俺娘,你家的孩子,要是給俺家了,俺們也會送給你家幾天吃的。


    他們給俺娘說這些。俺娘說,你們要孩子行,那你們得先給俺們吃的,等著俺們走的時候,俺把孩子給你們留下。他們說那誰幹呀?


    他們不幹,俺娘也不幹。可在一家有個兩口子硬纏著俺娘要孩子。


    俺娘說:“那俺這個四孩子,才五個來月,給你們也太小,我給你們,你們沒奶,也養活不活。你們要誠心要,俺家有二,還有三,送給你們一個吧,俺還讓你們挑。”


    “那你的那兩個孩子多大了?”


    “都不大,一個七歲,一個才兩歲歲。”


    “那誰敢呀,你那兩個孩子都那麽大了,都能記住家了,等著俺們養大了,他就跑迴去了。”


    這一天,俺娘就這樣,走了不少家,硬是啥也沒得到。到了晚上了,大哥迴來沒帶啥吃的。那就等著二哥把吧,二哥好不容易盼迴來了,從帶的小布口袋裏掏出兩把地瓜幹來。那地瓜幹,幹的巴巴的。


    “咿,你這倆孩子呀,真不中用。俺娘仨還指望你們呢。白指望了。那就看你爹吧。等著吧。”


    “俺要,俺還真想著家嘞,娘,要飯的時候,像搶的似的,要了點,那東西,也拿不成個。俺就吃了。”大哥說道。


    ”俺也是那兒,要點東西,俺小啊,和人家大人一起進人家,那都擠著,跑著,最後,俺也沒搶過人家。後來,俺和小玲,想了個辦法,撿漏,翻牆,好歹整了這些地瓜幹。早上,俺沒要到飯,俺沒吃,就那麽餓著挺著了。“


    “哎,在這呀,真是混不下去了,你爹早晨還說呢,你們倆不在的時候。說撐過這兩天,咱就都走了。你們都沒要來,就等著你爹吧,你爹要是再帶不迴來點吃的,那這倆孩子,今晚上就得餓死了。要是餓不死,算他倆命大,那明天就得隻好,把你的四弟弟送給人家了。嗨,現在,我說起來,就後悔了,就不如,今個在那,那家要的時候,我一狠心,就給人家了。那樣,還省得俺這四孩子,今晚跟著娘,在這羊圈裏,冷嗖嗖的,遭這罪了。可 後悔沒用呀。”


    “哎,來了,來了。來了。”俺爹迴來了。俺爹還用他的衣大襟遮蓋著,側著身子進羊圈來了。


    “來了,來了,來啥了。是吃的不?要是吃的,俺這倆孩子就是有救了。要不是吃的,俺這兩個孩子就完蛋了。”俺娘說道。


    “啊,是吃的。還熱乎呢。我給人家要,人家叫我在那喝了。我沒舍得喝了。俺就怕誰在家,再吃不上飯。啊,就用人家的飯碗端迴來了。”


    “那好啊,是啥,來,孩子,喝吧,你爹說還 是熱乎的呢。”俺娘說道。


    “啥,你就別問了,你就來叫孩子喝吧?看那個孩子先喝。”俺爹說道。


    “叫三,三大,三是大孩子,吃的多,他爹,你先叫三吃吧?你說喝,那麽說是稀的了。”


    “好,是稀的。來,三,喝吧。”


    “好,我喝,我餓,我喝。”我說著就來喝。俺爹給我端著。俺一喝,苦,猴苦猴苦的,苦的受不了。我不自禁地往外推。喊著:“苦,苦,我不吃,我不喝。”我這一推,俺爹就用筷子打我的嘴巴。還罵道:“找死,喝,你不喝,你死去,餓死你,我也不管你了。”


    “他不喝,他不喝,你給他擱哪兒,整的是啥呀?咋喊苦呀?”


    “啥?柳樹葉子糊塗,粥。我給人家要,人家不願給。人家還不夠吃呢?我說你給我一碗吧,我家孩子恐怕還在家等著我呢。就這,人家才給我一碗。人家叫我在他家喝了。我沒舍得喝。我是硬給端迴來”,這樣,我明天還得單獨給人送飯碗去。俺爹說著,氣得眼淚啪嗒啪嗒流了下來。


    “呀,這是救命粥呀。這可是珍貴的粥呀,三,你爹都沒舍得喝呀。來咱喝,你喝完,咱剩下了,再叫你小弟弟,老四喝呢。柳葉粥,柳葉粥,這就是留住咱命的粥呀,三孩子。咱喝了,咱就能活下來,咱就不能死了。”俺娘 說道。


    俺娘說著,就拉著我喝。俺挨打了,俺 不敢說不喝呀。我隻好喝起來。喝著,我還抽泣呢。


    “咿,俺三孩子,真懂事,柳葉粥喝了,我再叫你弟弟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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