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唇齒間的苦味稍微退散過後,樓紅綾舒展了緊蹙的眉間,長唿出一口氣。


    許清盯著她的嘴巴微微張開,滿臉錯愕。


    “陛下,陛下,藥您喝好了嗎?”


    這時門外的公公愈發催促。


    “陛下已喝完,公公稍等。”


    樓紅綾手忙腳亂地把碗盞放迴托盤中,擦了擦嘴,剛抬腳想將往門口走,便似乎想起什麽,端起許清跟前的茶杯將裏頭的水一飲而盡,含在嘴裏漱了下口迅速咽下去後才往門口走。


    許清的身子一動不動,眼睛卻伴隨她行雲流水的動作呆若木雞。


    完了,自己這個皇帝當得失敗得不能再失敗了,被宮女搶補藥喝不說,連口茶水都不給自己留。


    還不如被毒死算了。


    “公公,給您。”


    樓紅綾推開門,低著頭,恭敬地伸手遞出托盤,身體卻稍稍往後仰——為了避免對麵的人聞到她嘴裏的藥味。


    太後那邊的人應該已經給他通了氣,對麵的公公飄忽的眼睛瞧見是樓紅綾,沒有多想,安心拿下托盤便迴去複命了。


    樓紅綾終於放鬆下來,迴頭才想起自己還把許清晾在一邊呢。


    於是她快步走迴案前,迎著許清難以捉摸的目光,跪地謝罪:


    “陛下恕罪。”


    沉默,長久的沉默,空氣仿佛都凝固了一般。


    他原本以為是這藥裏有什麽貓膩,可她喝了以後麵色無漾,所以說,不應該給他一個解釋嗎?


    “陛下,您相信奴婢……”


    “行了,你先退下吧。”


    許清微微頷首,撿起掉落在地的書卷,不願再多說。


    樓紅綾微怔,抬頭看著許清麵帶不悅的神情,話隻能噎在嘴裏。


    “喏。”


    樓紅綾有些沮喪,隻能滿懷心思地告退,渾然不知,在她轉身後,許清方才抬眼,思緒也緩緩在她的背影裏遊離。


    這個女子,看似三番五次的要救自己,卻偏偏是鄧太後指明調遣來的宮女,這背後,究竟是有什麽貓膩……


    當樓紅綾推開殿門準備出去時,那門框險些就撞上了門外的三個人,琳琅她們被嚇得不輕,急忙往後退了一步。樓紅綾卻一聲不吭,隻是眯起眼睛,緩緩地向前走去,那逼人的氣勢讓她們下意識地往後退。


    “你們在幹什麽?”


    偏偏這時她正十分地不爽,於是厲聲而問,餘光緊惕地緊瞥著一旁的玳瑁。


    要命,她不會聽到什麽了吧。


    “我們幹什麽?”


    琳琅反應過來,叉著腰嘲笑道:


    “我們一路過這裏就聽到陛下趕你出來,怎麽了,勾引陛下的願望失敗了。”


    “那肯定的,你看她那垂頭喪氣的勁。”


    “簡直癡心妄想。”


    玳瑁和佩玉緊迭而至的譏諷聲響起。


    看來沒聽到關鍵,還好還好,樓紅綾的神色舒展下來,歎了一口氣,踱著快步繞過她們走了。


    一陣風吹來,三人如若憑空無物。


    “她!”


    “……傲氣什麽?”


    另外兩人氣急敗壞,瞬間略感尬然。


    琳琅得意的嘴臉再次僵硬在原地,不可置信緩緩轉身,這個女人居然再次無視了她,琳琅惡狠狠地盯著她離開的方向:


    樓,紅,綾,給我等著。


    唿——


    無論怎樣,至少第一步還是成功了,樓紅綾心中稍感慰藉,她仰頭看向暮垂天邊火燙般的夕陽,估量著時間還來得及,拐出宣室宮朝右去往內務局領自己的月祿。


    而宮道與之相對的另一頭,一襲白衣似練的身影,步伐平緩,行止如鶴,袍角如流水般自然垂落。


    帶有一種不食人間煙火的氣息,雖看似仙風道骨,偶爾卻蹙眉抬袖掩麵輕咳,不知有何隱疾。


    嶽落靜靜凝望著樓紅綾的背影,不易覺察的一頓,眼眸深不見底。


    在門外得到許清的準許後,嶽落才推門而入。


    “臣恭請陛下聖安。”


    嶽落扣地行禮。


    “雲逸太師請起。”


    許清抬手以示,有些疑惑雲逸太師為何無故造訪。


    嶽落躬身後雙手垂立:


    “臣是來給陛下送今月的卜卦的。”


    許清聽聞後,隻是淡淡地將目光重新迴到書頁中,不甚在意道:


    “朕說過不信這些,太師還是如往日一般迴稟太後即可。”


    嶽落仍立身未動,正色道:


    “這個月臣算出的一卦,還是請陛下看看吧。”


    講罷,便從衣袖裏掏出卜卦專用的錦紙,不由分說呈在他麵前:


    “赤痣眉心現,大鶴傾朝變。”


    這……


    許清的目光瞬間凝在錦紙上的字間,腦海中一下子便聯想到了今日初至他宮中的樓紅綾,以及與她相關發生過的一係列事情。


    “此人是誰?”


    “微臣不知。”


    嶽落的語氣坦然而平緩,好像真的不知道自己卦中之人是誰。


    許清思量片刻後抬眼問道:


    “此事太後可知曉?”


    “昨日方才迴稟。”


    嶽落如實迴答。


    “卦向如此,星相如何?”


    許清緊接著問道。


    “熒惑守心。”


    許清聞言後麵色一愣。


    “熒惑守心”的天象,被古人認為這預示著帝王有災、天下將亂等,多與帝王的生死、國家的興衰聯係緊密。


    正因如此,太後才將一位額頭有紅痣的宮女送到自己身邊嗎?


    一直惜字如金的嶽落講罷後瞳目緊緊盯著許清的表情,開口詢問道:


    “陛下身邊可否有此人人選。”


    經過片刻思慮後,許清緩緩開口,眼中沒有過重的顧慮:


    “並無此人。”


    見許清並沒有忌憚卦言中之人,嶽落好似放下了心,不再多言,拱手告退:


    “那微臣恭退了。”


    在他轉身之際,許清終是忍不住,帶有些猶豫地問出口:


    “若真有此人出現,難道會對朕和大鶴不利嗎?”


    嶽落側過身,忙不迭地開口,說辭如同早就準備好一般,滔滔而談:


    “火星於天垂象,其星芒熒熒,乃勇氣之征、戰鬥之象。心宿者,位處星野,與帝王之運、家國之興息息相關。當此星於宿位,雖其勢動蕩,然亦為變革之兆,亦可如有雷霆之威,震亂舊製,破局生新。”


    許清點點頭,細細琢磨著嶽落的話,聯想關於她的事,或許自己能對樓紅綾的到來有新的解讀。


    見話已帶到,嶽落這才闊步而出。


    而此時的樓紅綾懷揣著銀錢,心情還算不錯,往宣室宮中迴走。


    “站住。”


    琳琅的聲音冷不丁地在身後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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