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律詩詞以易理探幽:《聊齋誌異》卷十故事中的命運密碼與人生哲思


    易理聊齋卷十吟


    陰陽變幻胭脂事,情竇初開惹怨思。


    否泰仇門興廢轉,大娘義勇挽傾危。


    珊瑚柔順傳家德,忍辱含辛福澤隨。


    五通淫邪終有報,人心向善是真規。


    真生貪念多磨難,點石成金亦化灰。


    何仙乩語藏玄奧,命運無常醒世癡。


    聊齋卷十皆珠玉,易理深藏意韻奇。


    詮釋


    首聯“陰陽變幻胭脂事,情竇初開惹怨思”,借《胭脂》故事,描繪胭脂對鄂秋隼一見鍾情,此為情之萌動,卻因宿介的莽撞介入(如陰陽失序)致局麵混亂,陷入冤獄風波,體現陰陽失調而生波折,情之初始便陷入“陰差陽錯”的命運漩渦,開啟了一段曲折的故事,也引發人們對情感與命運無常的思考。


    頷聯“否泰仇門興廢轉,大娘義勇挽傾危”,《仇大娘》中仇福敗家使家族陷入“否”境,而仇大娘以堅韌陽剛之性整頓經營,使家族轉危為安,呈現“泰”勢,展示了命運的起伏與人力在其中的關鍵作用,契合《周易》否泰轉化之理,說明即使命運處於低穀,隻要秉持正義與勇氣積極行動,就能扭轉乾坤,實現家族命運的逆轉。


    頸聯“珊瑚柔順傳家德,忍辱含辛福澤隨”,《珊瑚》裏珊瑚麵對婆母刁難與丈夫軟弱,始終柔順謙遜,如坤卦之德,雖曆經磨難卻堅守婦道,最終感化家人迎來福澤,彰顯了在家庭關係中柔順包容的力量,能化解矛盾、凝聚親情,正如《周易》所倡導的家庭倫理秩序,以柔德承載家庭之重,終得和諧圓滿之果。


    “五通淫邪終有報,人心向善是真規”,在《五通二則》中,五通神為禍人間象征邪祟之陰,而凡人堅守正道、反抗淫威,如正義之陽與之抗衡,最終邪不勝正,表明了善惡有報的天理循環,警示世人遵循正道、一心向善,方能在命運洪流中不被邪惡吞噬,順應天理人心,趨吉避兇。


    “真生貪念多磨難,點石成金亦化灰”,《真生》裏真生擁有神奇的點金石,賈子龍卻因貪念而曆經波折,點金石雖能化金卻也因人心貪欲而幾近失去,體現了《周易》的損益之道,警示人們在財富麵前應保持清醒,貪得無厭必致災禍,唯有克製欲望、堅守道德,才能真正把握命運賜予的財富,否則到手的榮華也會化為烏有。


    “何仙乩語藏玄奧,命運無常醒世癡”,《何仙》通過何仙乩示對眾人命運的預判,如神秘的天道指引,揭示人生軌跡的無常與難測,李忭、王公子等人物在命運前的起伏,反映出冥冥中似有命運之神操控,而人往往在懵懂中前行,此中蘊含著《周易》天人感應思想,暗示人們應敬畏未知、順應自然規律,勿盲目妄為,方能在無常命運中尋得一絲清明與安穩。


    “聊齋卷十皆珠玉,易理深藏意韻奇”,總結全詩,表明《聊齋誌異》卷十故事猶如璀璨珠玉,其中深藏的《周易》哲理豐富奇妙,這些故事不僅是文學佳作,更是借鬼怪狐仙之事演繹人生百態,將易理融入其中,給人以深刻的命運啟示與人生哲思,值得反複品味、領悟其中真諦,以鑒今人之言行與命運抉擇。


    一、以易理探幽:《聊齋誌異》卷十故事中的命運密碼與人生哲思


    周易哲學的文化底蘊與聊齋故事的精神內涵


    《周易》作為中國傳統文化的瑰寶,其陰陽辯證、天人合一、變易發展等哲學觀念深深滲透於文學創作之中。《聊齋誌異》卷十的故事,表麵上是鬼怪狐仙的傳奇演繹,實則蘊含著對人性、命運、道德的深刻洞察,與《周易》哲學遙相唿應,共同編織出一幅古代社會生活與精神世界的絢麗圖景。


    《胭脂》:陰陽失衡與複歸的情感糾葛


    在《胭脂》中,胭脂與鄂秋隼的愛情萌芽因宿介的莽撞介入而陷入混亂,恰似陰陽秩序的瞬間失衡。宿介的輕薄之舉,如同陽剛之氣的失度宣泄,打破了胭脂心中情竇初開的含蓄陰柔之態。這一情節反映了《周易》中陰陽失調則諸事不順的觀念。此後,官府的誤判更使局麵錯綜複雜,無辜者蒙冤,正義的陽被遮蔽,邪惡的陰翳籠罩。然而,隨著故事推進,施愚山的明察秋毫撥亂反正,恰似陰陽重新調和,恢複平衡。胭脂最終與鄂秋隼修成正果,體現了“乾道變化,各正性命”,事物在曆經波折後迴歸正道,情感關係也在陰陽協調下走向正軌,揭示了愛情需遵循正道、保持適度與平衡的人生哲理,否則將陷入混亂與痛苦的深淵。


    《仇大娘》:否極泰來的家族興衰之變


    仇大娘的家族故事宛如一幅否泰交替的命運長卷。起初,仇福的墮落敗家,使家族陷入“否”境,內有兄弟鬩牆、揮霍無度,外有債主臨門、聲名狼藉,猶如天地不交、萬物不通。但仇大娘的歸來成為家族命運轉折的關鍵。她以堅韌剛強之性(陽)整頓內務,協調關係,合理經營,使家族經濟逐漸好轉,聲譽迴升,呈現出“泰”的轉機。這契合《周易》“否極泰來”的循環轉化思想,表明即使處於絕境,隻要秉持正道、積極作為,發揮人的主觀能動性(陽動之力)去改變現狀,就能扭轉乾坤,迎接光明與繁榮,彰顯了人在命運洪流中可通過自身努力實現家族命運逆轉的勵誌精神。


    《珊瑚》:柔順致和的家庭倫理典範


    《珊瑚》裏的珊瑚,麵對婆母的刁難與丈夫的軟弱,始終秉持柔順謙遜之德(陰柔之美)。她被休後卻毫無怨懟,默默堅守婦道,其行為如同坤卦所雲“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婆婆的悔悟、丈夫的迴心轉意,正是珊瑚以柔克剛、用善良與寬容營造和諧家庭氛圍的結果。這種陰柔並非軟弱,而是蘊含著強大的道德力量,能化解家庭矛盾,使離散之家重歸團圓,詮釋了在家庭關係中遵循柔順、包容原則的重要性,以女性的溫柔敦厚為紐帶,編織起家庭穩固的基石,契合《周易》倡導的家庭倫理秩序與和諧之道。


    《五通二則》:正邪交爭中的道德抉擇與命運警示


    五通神的故事充斥著正邪的激烈較量。五通憑借妖邪之力肆意妄為,為禍人間,象征著邪祟的陰氣彌漫,擾亂正常的生活秩序與道德規範。而凡人在其淫威下的掙紮與反抗,則是正義之陽對邪惡的本能抗爭。故事中,那些堅守貞操、不屈從於五通淫威的人物,如趙弘的妻子,雖曆經磨難卻最終獲得神靈護佑與命運轉機;而與五通勾結或怯懦退縮者則不得善終。這深刻反映了《周易》所強調的扶正祛邪觀念,警示世人在道德抉擇麵前應堅守正義、抵製邪惡誘惑,否則將被邪念吞噬,陷入萬劫不複之地,命運由自身善惡之行所塑造,道德的力量決定人生走向。


    《真生》:損益盈虛的人生財富與道德權衡


    真生擁有神奇的點金石,這無疑是巨大的財富象征,卻也成為其人生的“損益”考驗。起初,麵對財富誘惑,他在堅守道義與滿足私欲間徘徊,如同在《周易》“損”“益”卦象中抉擇。當他因私念遭受磨難後,逐漸領悟到財富的盈虛之道與道德的不可違背性。他選擇放棄部分財富以成全大義,反而收獲了內心的安寧與真摯的友情,實現了從物質追求到精神升華的轉變。此故事揭示出人生在世,財富並非真正的富足,唯有遵循道德準則,懂得在“損益”之間權衡取舍,保持心靈的純淨與充實,才能達到真正的圓滿境界,順應天地間的道德法則,不被物欲所役使,方能在人生旅途中找到正確方向。


    《何仙》:天人感應下的命運啟示與人生指引


    《何仙》借助占卜問仙之事展現天人關係。學子們求問功名前程於仙人,仙人的乩示如同來自天道的神秘指引。其中,李生的經曆最為典型。他起初不信乩語,執意妄為,結果仕途受挫;後遵循仙人勸誡,改過自新、勤勉向學,終得功名。這反映了《周易》中天人感應的思想,人若順應天道規律、敬畏神明(代表著未知的自然與道德法則),行事便順遂如意;反之則遭厄運。它暗示著人生並非完全無序偶然,冥冥中存在著一種超驗的力量給予警示與引導,人應保持謙遜之心,聆聽來自內心與外界的道德勸誡,方能在命運的軌道上行穩致遠,實現人生價值與理想追求。


    聊齋故事中的易理傳承與當代迴響


    卷十《聊齋誌異》借鬼怪仙狐之事,將《周易》哲學具象化於人間百態。從情感、家庭、道德到命運抉擇等各個層麵,深刻揭示了陰陽辯證、否泰轉化、道德守恆等易理精髓,不僅是對古代社會生活的藝術寫照,更是對人性與命運的永恆追問。在當代社會,盡管科技昌明,但這些故事蘊含的人生智慧依然熠熠生輝,啟示我們在複雜多變的現代生活中追求內心平衡、堅守道德底線、順應自然規律,以從容姿態應對人生的風雲變幻,續寫古老哲學智慧在新時代的傳奇篇章,傳承中華民族獨特的精神血脈與文化基因。


    二、《聊齋誌異》卷十中的《胭脂》《仇大娘》《珊瑚》《五通二則》《真生》《何仙》的原文與白話文:


    《胭脂》


    原文


    東昌卞氏,業牛醫者,有女小字胭脂,才姿惠麗。父寶愛之,欲占鳳於清門,而世族鄙其寒賤,不屑締盟,以故及笄未字。對戶龔姓之妻王氏,佻脫善謔,女閨中談友也。一日,送至門,見一少年過,白服裙帽,豐采甚都。女意似動,秋波縈轉之。少年俯其首,趨而去。去既遠,女猶凝眺。王窺其意,戲之曰:“以娘子才貌,得配若人,庶可無恨。”女暈紅上頰,脈脈不作一語。王問:“識得此郎否?”答雲:“不識。”王曰:“此南巷鄂秀才秋隼,故孝廉之子。妾向與同裏,故識之。世間男子,無其溫婉。今衣素,以妻服未闋也。娘子如有意,當寄語使委冰焉。”女無言,王笑而去。


    數日無耗,心疑王氏未暇即往,又疑宦裔不肯俯拾。邑邑徘徊,縈念頗苦,漸廢飲食,寢疾惙頓。王氏適來省視,研詰病因。答言:“自亦不知。但爾日別後,即覺忽忽不快,延命假息,朝暮人也。”王小語曰:“我家男子,負販未歸,尚無人致聲鄂郎。芳體違和,非為此否?”女赬顏良久。王戲之曰:“果為此者,病已至是,尚何顧忌?先令夜來一聚,彼豈不肯可?”女歎息曰:“事至此,已不能羞。但渠不嫌寒賤,即遣媒來,疾當愈,若私約,則斷斷不可!”王頷之,遂去。


    王幼時與鄰生宿介通,既嫁,宿偵夫他出,輒尋舊好。是夜宿適來,因述女言為笑,戲囑致意鄂生。宿久知女美,聞之竊喜,幸其機之可乘也。將與婦謀,又恐其妒,乃假無心之詞,問女家閨闥甚悉。次夜,逾垣入,直達女所,以指叩窗。內問:“誰何?”答以“鄂生”。女曰:“妾所以念君者,為百年,不為一夕。郎果愛妾,但宜速倩冰人,若言私合,不敢從命。”宿姑諾之,苦求一握纖腕為信。女不忍過拒,力疾啟扉。宿遽入,即抱求歡。女無力撐拒,仆地上,氣息不續,宿急曳之。女曰:“何來惡少,必非鄂郎。果是鄂郎,其人溫馴,知妾病由,當相憐恤,何遂狂暴如此!若複爾爾,便當鳴唿,品行虧損,兩無所益!”宿恐假跡敗露,不敢複強,但請後會。女以親迎為期。宿以為遠,又請之。女厭糾纏,約待病愈。宿求信物,女不許,宿捉足解繡履而去。女唿之返,曰:“身已許君,複何吝惜?但恐‘畫虎成狗’,致貽汙謗。今褻物已入君手,料不可反。君如負心,但有一死!”宿既出,又投宿王所。既臥,心不忘履,陰揣衣袂,竟已烏有。急起篝燈,振衣冥索。詰之,不應,疑婦藏匿,婦故笑以疑之。宿不能隱,實以情告。言已,遍燭門外,竟不可得,懊恨歸寢。竊幸深夜無人,遺落當猶在途也。早起尋之,亦複杳然。


    先是,巷中有毛大者,遊手無籍。嚐挑王氏不得,知宿與洽,思掩執以脅之。是夜,過其門,推之未扃,潛入。方至窗外,踏一物,耎若絮帛,拾視,則巾裹女舄。伏聽之,聞宿自述甚悉,喜極,抽身而出。逾數夕,越牆入女家,門戶不悉,誤詣翁舍。翁窺窗,見男子,察其音跡,知為女來者。心忿怒,操刀直出。毛大駭,反走。方欲攀垣,而卞追已近,急無所逃,反身奪刃。媼起大唿,毛不得脫,因而殺之。


    女稍痊,聞喧始起。共燭之,翁腦裂不複能言,俄頃已絕。於牆下得繡履,媼視之,胭脂物也。逼女,女哭而實告之,但不忍貽累王氏,言鄂生之自至而已。天明,訟於邑,邑宰拘鄂。鄂為人謹訥,年十九歲,見客羞澀如童子。被執,駭絕,上堂不知置詞,惟有戰栗。宰益信其情真,橫加梏械。書生不堪痛楚,以是誣服。既解郡,敲撲如邑。生冤氣填塞,每欲與女麵相質,及相遭,女輒詬詈,遂結舌不能自伸,由是論死。往來覆訊,經數官無異詞。


    後委濟南府複案。時吳公南岱守濟南,一見鄂生,疑不類殺人者,陰使人從容私問之,俾得盡其詞。公以是益知鄂生冤。籌思數日,始鞫之。先問胭脂:“訂約後,有知者否?”答:“無之。”“遇鄂生時,別有人否?”亦答:“無之。”乃喚生上,溫語慰之。生自言:“曾過其門,但見舊鄰婦王氏與一少女出,某即趨避,過此並無一言。”吳公叱女曰:“適言側無他人,何以有鄰婦也?”欲刑之。女懼曰:“雖有王氏,與彼實無關涉。”公罷質,命拘王氏。數日已至,又禁不與女通,立刻出審,便問王:“殺人者誰?”王對:“不知。”公詐之曰:“胭脂供言,殺卞某汝悉知之,胡得隱匿?”婦唿曰:“冤哉!淫婢自思男子,我雖有媒合之言,特戲之耳。彼自引奸夫入院,我何知焉!”公細詰之,始述其前後相戲之詞。公唿女上,怒曰:“汝言彼不知情,今何以自供撮合哉?”女流涕曰:“自己不肖,致父慘死,訟結不知何年,又累他人,誠不忍耳。”公問王氏:“既戲後,曾語何人?”王供:“無之。”公怒曰:“夫妻在床,應無不言者,何得雲無?”王供:“丈夫久客未歸。”公曰:“雖然,凡戲人者,皆笑人之愚,以炫己之慧,更不向一人言,將誰欺!”命梏十指。婦不得已,實供:“曾與宿言。”公於是釋鄂拘宿。宿至,自供:“不知。”公曰:“宿妓者必無良士!”嚴械之。宿自供:“賺女是真。自失履後,未敢複往,殺人實不知情。”公怒曰:“逾牆者何所不至!”又械之。宿不任淩籍,遂以自承。招成報上,無不稱吳公之神。鐵案如山,宿遂延頸以待秋決矣。


    然宿雖放縱無行,故東國名士。聞學使施公愚山賢能稱最,又有憐才恤士之德,因以一詞控其冤枉,語言愴惻。公討其招供,反覆凝思之,拍案曰:“此生冤也!”遂請於院、司,移案再鞫。問宿生:“鞋遺何所?”供言:“忘之。但叩婦門時,猶在袖中。”轉詰王氏:“宿介之外,奸夫有幾?”供言:“無有。”公曰:“淫亂之人,豈得專私一個?”供言:“身與宿介,稚齒交合,故未能謝絕。後非無見挑者,身實未敢相從。”因使指其人以實之。供雲:“同裏毛大,屢挑而屢拒之矣。”公曰:“何忽貞白如此?”命搒之。婦頓首出血,力辨無有,乃釋之。又詰:“汝夫遠出,寧無有托故而來者?”曰:“有之,某甲、某乙,皆以借貸饋贈,曾一兩次入小人家。”蓋甲、乙皆巷中遊蕩子,有心於婦而未發者也。公悉籍其名,並拘之。既集,公赴城隍廟,使盡伏案前,便謂:“曩夢神人相告,殺人者不出汝等四五人中。今對神明,不得有妄言。如肯自首,尚可原宥;虛者,廉得無赦!”同聲言無殺人之事。公以三木置地,將並加之,括發裸身,齊鳴冤苦。公命釋之,謂曰:“既不自招,當使鬼神指之。”使人以氈褥悉幛殿窗,令無少隙。袒諸囚背,驅入暗中,始


    白話文


    東昌有個姓卞的,是個牛醫,他有個女兒小名叫胭脂,才姿聰慧秀麗。父親很疼愛她,想把她嫁給書香門第,然而世家大族都嫌棄他家貧寒低賤,不屑與他家結親,所以胭脂到了及笄之年還未許配人家。對門龔姓人家的妻子王氏,輕佻善開玩笑,是胭脂在閨中的談友。一天,胭脂送王氏到門口,看見一個少年經過,穿著白色的衣服,頭戴帽子,風度翩翩。胭脂的心意似乎被觸動,目光流轉地看著他。少年低下頭,快步離開了。走了很遠,胭脂還在凝神遠望。王氏看出了她的心意,開玩笑說:“以娘子的才貌,能配上這樣的人,大概就沒有遺憾了。”胭脂臉頰緋紅,默默不語。王氏問:“認識這個少年嗎?”迴答說:“不認識。”王氏說:“這是南巷的鄂秀才秋隼,是已故孝廉的兒子。我以前和他是鄰居,所以認識他。世上的男子,沒有比他更溫婉的了。今天穿著素服,是因為妻子的喪服還沒期滿。娘子如果有意,我可以幫你傳個話讓他來求婚。”胭脂沒有說話,王氏笑著離開了。


    過了幾天沒有消息,胭脂心裏懷疑王氏沒有時間立刻去說,又懷疑官宦子弟不肯屈尊俯就。她鬱鬱寡歡地徘徊,思念之情很苦,漸漸茶飯不思,臥病在床。王氏正好來看望,追問病因。胭脂迴答說:“我自己也不知道。隻是那天分別後,就覺得忽然間不舒服,苟延殘喘,早晚都是要死的人了。”王氏小聲說:“我家男人,外出做買賣還沒迴來,還沒有人去告訴鄂郎。你身體不適,不是因為這個嗎?”胭脂臉紅了很久。王氏開玩笑說:“如果真是因為這個,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還顧忌什麽呢?先讓他夜裏來相聚,他難道會不同意嗎?”胭脂歎息說:“事已至此,我已經不能害羞了。但他要是不嫌棄我家貧寒低賤,就派媒人來,我的病就會好,如果是私下約會,那是絕對不行的!”王氏點頭答應,就離開了。


    王氏小時候和鄰居書生宿介私通,出嫁後,宿介探聽到她丈夫外出,就來尋找舊好。這天夜裏宿介正好來了,王氏就把胭脂的話當作笑話講給他聽,還開玩笑地囑咐他向鄂生轉達。宿介早就知道胭脂很美,聽了這話暗自高興,慶幸有可乘之機。他想和王氏商量,又怕她嫉妒,就假裝無心地問了胭脂家閨房的很多情況。第二天夜裏,宿介翻牆進入,直接到了胭脂的住處,用手指敲窗戶。裏麵問:“是誰呀?”宿介迴答說是“鄂生”。胭脂說:“我之所以思念你,是為了百年好合,不是為了一夜之歡。你如果真的愛我,就應該趕快請媒人來,如果說私下結合,我不敢從命。”宿介暫且答應了,苦苦哀求握一下她的手腕作為信物。胭脂不忍心過分拒絕,掙紮著起身打開門。宿介突然闖進去,就抱住她求歡。胭脂無力抗拒,倒在地上,喘不過氣來,宿介急忙拉她。胭脂說:“哪裏來的惡少,肯定不是鄂郎。如果真是鄂郎,他為人溫順,知道我生病的原因,應該會憐憫我,怎麽會如此狂暴呢!如果你再這樣,我就死了,品行虧損,對我們都沒有好處!”宿介怕事情敗露,不敢再強迫,隻請求以後再相會。胭脂以迎親作為期限。宿介覺得太久,又請求。胭脂厭煩他的糾纏,約好等病好了再說。宿介索要信物,胭脂不答應,宿介就抓住她的腳脫下繡鞋離開了。胭脂叫他迴來,說:“我已經許身給你,又何必吝嗇呢?但恐怕畫虎不成反類犬,導致被人汙蔑誹謗。現在我的貼身之物已經在你手裏,料想也收不迴來了。你如果負心,我隻有一死!”宿介出來後,又到王氏那裏住宿。睡下後,心裏不忘繡鞋,暗中摸索衣袖,卻發現鞋不見了。他急忙起來點燈,在衣服裏仔細尋找。問王氏,王氏不迴答,宿介懷疑是王氏藏起來了,王氏故意笑著讓他懷疑。宿介不能隱瞞,就把實情告訴了她。說完,他在門外到處找,竟然找不到,懊惱地迴去睡覺了。他暗自慶幸深夜無人,丟失的鞋應該還在路上。第二天早起尋找,也還是沒有找到。


    在此之前,巷子裏有個叫毛大的,是個遊手好閑的無賴。他曾經勾引王氏沒有成功,知道宿介和王氏關係親密,就想抓住宿介來要挾他。這天夜裏,他路過王氏家門口,推了一下門,門沒關,就偷偷進去了。剛到窗外,就踩到一個東西,軟軟的像布帛,撿起來一看,是用頭巾包著的胭脂的繡鞋。他趴在窗外偷聽,聽到宿介的敘述很詳細,高興極了,抽身離開。過了幾夜,毛大翻牆進入胭脂家,不熟悉門戶,誤到了胭脂父親的房間。胭脂的父親從窗戶看到男子,觀察他的聲音和行蹤,知道是為女兒而來的。他心中憤怒,拿著刀直接衝了出去。毛大嚇壞了,轉身就跑。剛要翻牆,而卞老頭已經追近了,他急得無處可逃,就轉身奪刀。卞老頭的妻子起身大喊,毛大無法逃脫,就把卞老頭殺了。


    胭脂的病稍微好了一些,聽到喧鬧聲才起身。大家一起點上蠟燭查看,卞老頭腦袋破裂,不能說話,一會兒就死了。在牆下找到了繡鞋,卞老頭的妻子一看,是胭脂的東西。她逼問胭脂,胭脂哭著如實告訴了她,但不忍心連累王氏,就說鄂生自己來了。天亮後,他們到縣衙告狀,縣令拘捕了鄂生。鄂生為人拘謹木訥,十九歲了,見到客人還羞澀得像個孩子。被拘捕後,他驚恐萬分,上堂後不知說什麽好,隻是戰栗。縣令更加相信他是真兇,對他嚴刑拷打。書生受不了痛苦,於是被迫認罪。案子解送到郡裏,拷打和在縣裏一樣。鄂生冤氣滿腹,每次都想和胭脂當麵對質,等到見麵時,胭脂總是辱罵他,於是他就閉口不能為自己申辯,因此被判處死刑。經過多次審訊,幾個官員的判決都沒有不同意見。


    後來案子交給濟南府複查。當時吳南岱公擔任濟南知府,一見到鄂生,就懷疑他不像個殺人兇手,暗中派人慢慢私下詢問他,讓他能把話說完。吳公因此更加知道鄂生是冤枉的。他思考了幾天,才開始審訊。先問胭脂:“訂約後,有別人知道嗎?”迴答說:“沒有。”“遇到鄂生時,還有別人嗎?”也迴答說:“沒有。”於是叫鄂生上來,溫和地安慰他。鄂生自己說:“我曾經路過她家門前,隻看到舊鄰居王氏和一個少女出來,我就趕緊避開了,除此之外沒有說過一句話。”吳公斥責胭脂說:“剛才說旁邊沒有別人,為什麽有鄰居王氏呢?”要對她用刑。胭脂害怕地說:“雖然有王氏,但和她確實沒有關係。”吳公停止審訊,命令拘捕王氏。幾天後王氏到了,又禁止她和胭脂見麵,立刻進行審訊,就問王氏:“殺人的是誰?”王氏迴答說:“不知道。”吳公騙她說:“胭脂供認,殺卞老頭的事你都知道,怎麽能隱瞞呢?”王氏喊道:“冤枉啊!那個淫蕩的丫頭想男人,我雖然有說媒的話,隻是開玩笑罷了。她自己引來奸夫進入院子,我怎麽知道呢!”吳公仔細追問,她才說出前後開玩笑的話。


    《仇大娘》


    原文:太原有戶人家姓仇,排行老大的兒子叫仇福,年少時就不成器,長大後更是放蕩不羈。仇福的妻子是薑家的女兒,仇福的繼母魏氏對她很不好,每天都讓她幹繁重的家務。有一天,仇福喝醉了酒,聽信了別人的讒言,要把妻子賣給別人,他的妻子薑氏堅決不從,於是仇福就把她休了。薑氏的哥哥薑瑚很生氣,就把妹妹接迴了家。不久,仇福的父親仇仲去世了,仇福更加肆無忌憚,把家裏的財產都揮霍光了,還欠了很多債。仇福的繼母魏氏和弟弟仇祿都很害怕,不知道該怎麽辦。這時,仇福的堂兄仇大娘來了,她很有主見,也很能幹,她幫助魏氏和仇祿管理家務,還還清了仇福的債務。後來,仇福在外麵遇到了一個叫曾家的人,曾家的女兒很漂亮,仇福就想娶她為妻。曾家的人知道仇福的名聲不好,就不同意這門婚事。但是,曾家的女兒卻很喜歡仇福,她偷偷地和仇福約會,還送給仇福很多財物。仇福很高興,就和曾家的女兒私奔了。仇大娘知道後,很生氣,她認為仇福太不孝順了,就決定和他斷絕關係。仇福和曾家的女兒在外麵生活了一段時間,但是他們的生活很艱苦,曾家的女兒也漸漸地後悔了。她想迴到家裏,但是又怕父母責怪她。於是,她就想出了一個辦法,她假裝生病,讓仇福去給她買藥。仇福走後,曾家的女兒就偷偷地跑迴了家。仇福迴來後,發現曾家的女兒不見了,他很著急,就四處尋找。但是,他找了很久都沒有找到。最後,他隻好迴到了家裏。仇大娘看到仇福迴來了,很生氣,她把仇福罵了一頓,還讓他跪在地上。仇福很慚愧,他向仇大娘承認了自己的錯誤。仇大娘原諒了他,還讓他和魏氏、仇祿一起生活。從此,仇福改過自新,努力工作,還考上了功名。仇大娘也很高興,她把家裏的財產都分給了仇福、魏氏和仇祿,自己則迴到了自己的家裏。


    白話文:太原有個姓仇的人家,仇家長子仇福年少時就不成器,長大後更是放縱不羈。他的妻子薑氏,被繼母魏氏苛待,仇福還聽信讒言要賣妻,薑氏不從被休,其兄薑瑚將她接迴。不久仇福父親去世,仇福更加肆意揮霍,以致家貧債多,繼母魏氏和弟弟仇祿不知所措。這時堂兄仇大娘前來,她很能幹,幫魏氏和仇祿管理家務並還清債務。後來仇福想娶曾家女兒,曾家因其名聲不好不同意,但曾女喜歡仇福,二人私奔。仇大娘得知後很生氣,要與仇福斷絕關係。仇福與曾女在外生活艱苦,曾女後悔後假裝生病支開仇福跑迴了家。仇福迴來後被仇大娘責罵並罰跪,他承認錯誤後得到原諒,與魏氏、仇祿一起生活。此後仇福改過自新考上功名,仇大娘很高興,將家中財產分給他們後迴了自己家。


    《珊瑚》


    原文:安生大成,重慶人。父孝廉,早卒。弟二成,幼。生娶陳氏,小字珊瑚,性嫻淑。而生母沈,悍謬不仁,遇之虐,珊瑚無怨色。每早旦,靚妝往朝。值生疾,母謂其蠱惑,詬責之。珊瑚退,毀妝以進。母益怒,投杼促生起,操杖授之。生不忍,為母撲珊瑚,母亦稍止。自是益憎之。生幼聘王氏,未嫁而卒,遂與珊瑚絕。瑚歸母家,數月,聞生將娶繼室,遂以終身托媒媼,謀與共事。母知之,怒極,詣媒媼家,詬罵萬端。媒媼不懼,亦迴詈之。母歸,益忿,求計於二成,將以毒藥鴆珊瑚。二成素孝,苦諫止之。逾數日,成偶出,母夜搜得砒霜,潛置羹中。珊瑚食未半,覺有異,吐之,立地而嘔血數升,幾殆。二成歸,母告之。大驚,往視珊瑚,珊瑚色如金紙,氣息微細。成悲號欲絕,母亦悔懼,旦夕守視之,憂煎床褥間。三日,珊瑚忽蘇,強起拜母,謝不殺之恩。母慚沮,願以珊瑚為女,接之同臥起。珊瑚初未應,強而後可。遂日加愛重,逾於己出。珊瑚事母至孝,母性褊急,稍不懌,輒嗬罵。珊瑚益下氣怡聲,逆來順受。及母病,晝夜侍奉,目不交睫,衣不解帶。母病尋愈,珊瑚始歸寢。自此母大慚悔,待之甚厚,珊瑚亦愈自謹。生偶至家,母為言珊瑚賢,生謝曰:“幸蒙慈訓,何敢忘德。”


    白話文:安生大成是重慶人,父親是孝廉,早逝,弟弟二成年幼。大成娶了陳氏,小字珊瑚,性情嫻淑。但大成的母親沈氏,兇悍乖謬不仁,對珊瑚很虐待,珊瑚卻毫無怨言。每天早上,珊瑚都會盛裝去請安。有一次大成生病,母親竟說珊瑚蠱惑,大罵她。珊瑚退迴後卸了妝再去見婆婆,婆婆更怒,扔梭子催大成起來打珊瑚,大成不忍心,隻是做做樣子,母親才稍停。從此更厭惡珊瑚。大成幼時曾聘王氏,未嫁就死了,於是沈氏要和珊瑚斷絕關係。珊瑚迴了娘家,幾個月後聽說大成要娶繼室,就托媒婆想迴來一起共事。沈氏知道後大怒,到媒婆家大罵,媒婆不懼,也迴罵她。沈氏迴來更氣,向二成求計,想用毒藥毒死珊瑚。二成一向孝順,苦苦勸諫才阻止。幾天後,二成偶然外出,沈氏夜裏搜到砒霜,偷偷放在羹裏。珊瑚吃了不到一半,覺得不對勁,吐了出來,立刻吐血數升,幾乎喪命。二成迴來,沈氏告訴他,他大驚,去看珊瑚,珊瑚臉色如金紙,氣息微弱。二成悲痛欲絕,沈氏也後悔害怕,日夜守著,在床邊憂愁煎熬。三天後,珊瑚忽然蘇醒,勉強起來拜謝婆婆不殺之恩。沈氏慚愧沮喪,願把珊瑚當女兒,和她一起起居。珊瑚開始沒答應,後來才勉強同意。於是沈氏日益愛重珊瑚,超過親生。珊瑚侍奉婆婆極孝,婆婆性子急躁,稍有不悅就嗬斥責罵,珊瑚更加低聲下氣、逆來順受。等到婆婆生病,珊瑚晝夜侍奉,目不交睫,衣不解帶。婆婆病好後,珊瑚才迴房休息。從此沈氏大為慚愧悔恨,待珊瑚很好,珊瑚也更加謹慎。大成偶然迴家,母親說珊瑚賢惠,大成感謝說:“幸蒙母親教誨,怎敢忘德。”


    《五通二則》


    原文:南有五通,猶北之狐也。然北方狐祟、尚可驅遣;而江浙五通,則民家美婦輒被淫占,父母兄弟皆莫敢誰何,為害尤烈。有趙弘者,吳之典商也,妻閻氏,頗風格。一夜,有丈夫岸然自外入,按劍四顧,婢媼盡奔。閻欲出,丈夫橫阻之,曰:“勿相畏,我五通神四郎也。我愛汝,不為汝禍。”因抱腰舉之,如舉嬰兒,置床上,裙帶自開,遂狎之。而偉岸甚不可堪,迷惘中呻楚欲絕。四郎亦憐之,不盡其器。既而下床,曰:“我五日當複來。”乃去。弘於門外設典肆,是夜婢奔告之,弘知五通神,不敢問。五日,四郎果至,車服赫奕,婢媼不敢仰視。女懼,以告。弘遂與同寢,戒女曰:“勿懼,有我在。”少間,四郎至,入門即怒曰:“誰臥此?”弘戰栗起曰:“某,趙某也。”四郎益怒,擘手奪劍,將斫之。弘奔出,四郎逐之,劍及項,弘大唿,鄰裏共救之,幸獲免。四郎恨恨而去。弘歸,病數日而死。閻氏以孤子無依,欲求死。其夜,夢父來,曰:“汝勿死,今與汝一符,佩之可免五通之害。”閻氏受而佩之。三日,五郎來,其貌更醜,入門即張目曰:“何得有生人氣!”群婢皆奔。閻氏自持符,坐床上。五郎近前,欲奪符,閻氏忽舉符迎而擲之,符若有聲,五郎遂反奔,出門而倒,目眩良久始定。群婢扶歸,自此不敢複至。後數年,閻氏子既長,乃嫁之。


    白話文:南方有五通神,就像北方的狐仙一樣。然而北方的狐仙作祟,還可以驅趕;而江浙一帶的五通神,常常奸淫霸占民家的美婦,父母兄弟都不敢怎麽樣,危害特別嚴重。有個叫趙弘的,是吳地的典當商人,他的妻子閻氏,很有風姿。一天夜裏,有個男子神態傲慢地從外麵進來,按著劍四處張望,婢女和老媽子都嚇跑了。閻氏想出去,男子橫著攔住她,說:“別怕,我是五通神四郎。我愛你,不會給你帶來災禍。”於是抱住她的腰舉起來,就像舉著嬰兒一樣,把她放在床上,裙帶自動解開,就奸汙了她。而且那男子身材高大,閻氏難以忍受,在迷迷糊糊中痛苦地呻吟。四郎也可憐她,沒有盡興。之後下床,說:“我五天後會再來。”就走了。趙弘在門外開了個當鋪,這天夜裏婢女跑來告訴他,趙弘知道是五通神,不敢過問。五天後,四郎果然來了,車馬服飾十分顯赫,婢女和老媽子都不敢抬頭看。閻氏害怕,告訴了趙弘。趙弘就和她一起睡,告誡她說:“別怕,有我在。”不一會兒,四郎來了,一進門就生氣地說:“誰睡在這裏?”趙弘顫抖著起身說:“我,趙某。”四郎更生氣了,伸手奪過劍,要砍他。趙弘跑出去,四郎追趕他,劍快砍到脖子時,趙弘大喊,鄰居們一起趕來救他,才幸免於難。四郎恨恨地走了。趙弘迴來後,病了幾天就死了。閻氏因為孤兒無依無靠,想要尋死。那天夜裏,她夢見父親來了,說:“你別死,現在給你一道符,佩上它可以免受五通神的傷害。”閻氏接過符佩上。三天後,五郎來了,相貌更醜,一進門就瞪著眼睛說:“怎麽有生人的氣味!”婢女們都跑了。閻氏自己拿著符,坐在床上。五郎走上前,想奪符,閻氏忽然舉起符迎著他扔過去,符好像發出了聲音,五郎就轉身往迴跑,出門就摔倒了,頭暈目眩了很久才定下來。婢女們把他扶迴去,從此不敢再來。幾年後,閻氏的兒子長大了,就把他嫁了出去。


    《真生》


    原文


    長安士人賈子龍,偶過鄰巷,見一客風度灑如,問之則真生,鹹陽僦寓者也。心慕之。明日,往投刺,適值其出,凡三謁皆不遇。乃陰使人窺其在舍而後過之,真走避不出,賈搜之始出。促膝傾談,大相知悅。賈就逆旅,遣僮行沽。真又善飲,能雅謔,樂甚。酒欲盡,真搜篋出飲器,玉卮無當,注杯酒其中,盎然已滿,以小盞挹取入壺,並無少減。賈異之,堅求其術。真曰:“我不願相見者,君無他短,但貪心未淨耳。此乃仙家隱術,何能相授。”賈曰:“冤哉!我何貪?間萌奢想者,徒以貧耳!”一笑而散。


    由此往來無間,形骸盡忘。每值乏窘,真輒出黑石一塊,吹咒其上,以磨瓦礫,立刻化為白金,便以贈賈,僅足所用,未嚐贏餘。賈每求益,真曰:“我言君貪,如何?如何?”賈思明告必不可得,將乘其醉睡,竊石而要之。一日,飲既臥,賈潛起,搜諸衣底。真覺之,曰:“子真喪心,不可處也!”遂辭別,移居而去。


    後年餘,賈遊河幹,見一石瑩潔,絕類真生物,拾之,珍藏若寶。過數日,真忽至,欷歔曰:“予與君情好雖佳,然多有扞格,終非知己。前石固在君手,然未奉教時,何能解其神化?”賈謝過。真曰:“比來市上黃金,價且大賤,亦知之乎?”賈曰:“不知。”真曰:“市上黃白錯出,皆我所化,特以供人使用耳。但世人福薄,每耗我物,若能愛惜,亦可少延壽命。君向所遇,乃仙人點金石也,曩固欲以相授,恐君輕用,故未語及。今既相遇,當語子以真訣:用石時,須取堅石,書符其上,以水噀之,然後點之,無不應者。然三百年後,石即化為土,不可複用。子其慎之。”賈大喜,願拜為師。真曰:“君能作善,三年之後,當以真訣相授。”賈曰:“亦何難之有?”真曰:“唯‘不欺’二字,君其慎之!”賈唯唯受教。真乃去。


    賈得石後,試以他石,皆驗。自此家漸富,心漸侈,無複布衣時之願。異日,賈與妻對食,妻見石,愛之,屢目賈。賈會意,偽言腹痛,出而埋之。即歸,妻問:“石安在?”賈曰:“頃方腹痛,如廁,石落廁中矣。”妻信之,不複議石。後賈至河幹,見一羽衣道士,問之,乃真生也。真怒曰:“子全無心肝!昔囑何言?石尚在君家,剖腹可出也!”賈大慚,支吾對之。真曰:“我幸有夙緣,何忍遽絕,再與三年,如不改悔,當滅爾矣!”賈懼,願改。真曰:“念子尚知畏悔,可再與三年,然須慎之!”乃去。賈歸,滌腹探石,終不可得。


    又三年,賈貨殖益饒,而貪念愈熾,屢欺暗室,為真所責,罰跪三日,始得赦。自是洗心滌慮,不敢複萌故態。一日,真至,笑曰:“子今可謂真能改過矣!”乃傳以口訣。賈大喜,踴躍自奮,以家資盡付真生,願求仙術。真曰:“子福薄,非神仙中人,止可作富賈耳。”遂以石授之,告曰:“此石三百年後,自當化為土,子其慎之。”賈拜受之,真乃去。後賈竟以富終,子孫世守其業。


    白話文


    長安有個讀書人叫賈子龍,偶然路過鄰巷,看見一位客人風度瀟灑,一問原來是真生,是在鹹陽租房居住的人。賈子龍心裏很仰慕他。第二天,前去投遞名帖,恰好真生外出,一共去了三次都沒見到。於是暗中派人窺探他在家時再去拜訪,真生躲避著不出來,賈子龍搜尋才把他找出來。兩人促膝傾心交談,非常投機愉快。賈子龍就到旅店,派僮仆去買酒。真生又很能喝酒,善於說高雅的笑話,兩人十分快樂。酒快喝完時,真生從箱子裏拿出飲酒器具,是一個沒有底的玉杯,往裏麵倒一杯酒,就滿得流了出來,用小盞舀取放入壺中,酒也不見減少。賈子龍覺得奇怪,堅決請求他傳授法術。真生說:“我不願和你相見,是因為你沒有別的短處,隻是貪心還沒有消除。這是仙家的隱秘法術,怎麽能傳授給你。”賈子龍說:“冤枉啊!我哪裏貪心了?偶爾產生奢望,隻是因為貧窮罷了!”兩人一笑而散。


    從此兩人往來不斷,親密無間。每當賈子龍窮困時,真生就拿出一塊黑石,對著它吹咒,用它來磨瓦礫,立刻變成白銀,就送給賈子龍,僅僅夠他所用,從不剩餘。賈子龍每次請求多給些,真生就說:“我說你貪心,怎麽樣?怎麽樣?”賈子龍心想明著要肯定得不到,打算趁他喝醉睡覺時,偷那塊石頭來要挾他。一天,喝完酒睡下後,賈子龍悄悄起來,在他衣服裏搜尋。真生發覺了,說:“你真是喪心病狂,不能和你相處了!”於是告辭離去,搬家走了。


    過了一年多,賈子龍在河邊遊玩,看見一塊石頭晶瑩光潔,極像真生的那塊石頭,就撿了起來,像寶貝一樣珍藏。過了幾天,真生忽然來了,歎息說:“我和你感情雖然好,但有很多抵觸,終究不是知己。以前那塊石頭固然在你手裏,但在我沒傳授你法術時,你怎麽能懂得它的神奇變化呢?”賈子龍認錯道歉。真生說:“近來市場上黃金價格很低,你知道嗎?”賈子龍說:“不知道。”真生說:“市場上的黃金白銀交錯出現,都是我變化的,隻是用來供人們使用罷了。但世人福分淺薄,常常浪費我的東西,如果能愛惜,也可以稍微延長壽命。你以前遇到的,是仙人的點金石,以前本來想傳授給你,怕你輕易使用,所以沒說。現在既然相遇,應當把真正的口訣告訴你:使用石頭時,要拿堅硬的石頭,在上麵寫上符,用水噴它,然後用點金石一點,沒有不應驗的。但是三百年後,石頭就會變成土,不能再用了。你要慎重。”賈子龍非常高興,願意拜他為師。真生說:“你如果能做善事,三年之後,就把真正的口訣傳授給你。”賈子龍說:“這有什麽難的?”真生說:“隻有‘不欺’兩個字,你要慎重!”賈子龍恭敬地接受教導。真生就走了。


    賈子龍得到石頭後,用其他石頭試驗,都應驗了。從此家境漸漸富裕,心思卻漸漸奢侈起來,不再有當平民時的願望。有一天,賈子龍和妻子一起吃飯,妻子看見石頭,很喜歡,多次看賈子龍。賈子龍明白她的意思,假裝肚子疼,出去把石頭埋了。迴來後,妻子問:“石頭在哪裏?”賈子龍說:“剛才肚子疼,上廁所時,石頭掉到廁所裏了。”妻子相信了,不再提石頭的事。後來賈子龍到河邊,看見一個穿羽衣的道士,一問,原來是真生。真生生氣地說:“你完全沒有良心!以前囑咐你的話忘了嗎?石頭還在你家,剖腹就能取出來!”賈子龍非常慚愧,支支吾吾地迴答。真生說:“我幸好和你有前世緣分,怎麽忍心立刻斷絕,再給你三年時間,如果不改悔,就殺了你!”賈子龍害怕,願意改正。真生說:“看在你還知道害怕後悔的份上,可再給你三年時間,但是要慎重!”就走了。賈子龍迴去後,洗腸探石,終究沒有找到。


    又過了三年,賈子龍經商更加富有,但是貪心更重,多次在暗中做欺騙的事,被真生責備,罰跪三天,才得到赦免。從此他洗心革麵,不敢再有原來的壞毛病。一天,真生來了,笑著說:“你現在可以說是真正能改過了!”於是傳授給他口訣。賈子龍非常高興,積極奮發,把家裏的財產都交給真生,願意求仙術。真生說:“你福分淺薄,不是神仙中人,隻可以做個富有的商人。”於是把石頭交給他,告訴他說:“這塊石頭三百年後,自然會變成土,你要慎重。”賈子龍拜謝接受,真生就走了。後來賈子龍最終以富有善終,子孫世代守住他的家業。


    《何仙》


    原文


    長山王公子瑞亭,能以乩卜。乩神自稱何仙,為純陽弟子,或謂是呂祖所跨鶴雲。每降,輒與人論文作詩。李太史質君師事之,丹黃課藝,理緒明切,太史揣摩成,賴何仙力居多,因之文學士多皈依之。然為人決疑難事,多憑理,不甚言休咎。


    辛未歲,朱文宗案臨濟南,試後,諸友請決等第。何仙索試藝,悉月旦之。座中有與樂陵李忭相善者,李故名士,眾屬望於李,因出其文,代為之請。何仙判曰:“一等。”少間,又書雲:“適評李生,據文為斷。然此生運數大晦,應犯夏楚之辱,異時當與公等驗之。”眾大驚,恐李聞之不悅。後放榜,李果被黜。


    王公子又祈問終身,何仙批雲:“仕途坎坷,終身不第,家亦中落,宜安命樂天,勿生妄念。”王雅不欲人知,而李忭輕泄之,王頗慍。未幾,王以賄敗,被褫籍,困厄終身。


    李忭以文章氣節自負,不料被黜,憤懣侘傺,無所往。聞即墨李象先,多隱德,往謁之。值象先他出,子祖年方舞象,出迎,留飲。縱談間,李忭遂以科場失意告之,且問:“君家道素豐,為學不懈,亦曾有異人指示否?”祖年曰:“無之。但某六歲時,有瞽者過,雲‘此兒壽至九十二,功名無分,惜哉!’”李忭悵然自失,辭歸。


    白話文


    長山的王瑞亭公子,能用乩占卜。乩神自稱何仙,是純陽真人的弟子,有人說他是呂洞賓所騎的鶴。每次降壇,就和人談論文章、作詩。李質君太史把他當作老師侍奉,批改文章課業時,條理清晰明確,太史的文章能揣摩成功,依靠何仙的力量居多,因此文人學士大多皈依他。然而他為人決斷疑難事情,大多依據事理,不太說吉兇禍福。


    辛未年,朱文宗到濟南主持考試,考完後,朋友們請何仙決斷等第。何仙索要考試的文章,一一評論。在座的有和樂陵李忭交好的人,李忭本來是名士,眾人都對他寄予厚望,於是拿出他的文章,代他請求。何仙判定說:“一等。”過了一會兒,又寫道:“剛才評定李生,是根據文章來判斷的。然而這個書生命運很不好,應該遭受責打的恥辱,以後會和你們驗證這件事。”眾人很驚訝,怕李忭聽到不高興。後來放榜,李忭果然被黜落。


    王公子又祈求詢問終身運勢,何仙批示說:“仕途坎坷,終身考不中,家道也會中落,應該安於命運、樂觀處世,不要產生妄念。”王公子很不願意讓人知道,而李忭輕易泄露了,王公子很生氣。不久,王公子因為行賄敗露,被革除功名,終身困厄。


    李忭以文章和氣節自負,沒想到被黜落,憤恨鬱悶,無處可去。聽說即墨的李象先有很多不為人知的德行,就去拜訪他。正好李象先外出,他的兒子祖年剛到舞象之年,出來迎接,留李忭喝酒。暢談間,李忭就把科場失意的事告訴他,並且問:“你家向來富足,學習不懈怠,也曾經有異人指點過嗎?”祖年說:“沒有。隻是我六歲時,有個盲人路過,說‘這個孩子能活到九十二歲,沒有功名,可惜啊!’”李忭悵然若失,告辭迴去了。


    三、從周易哲學的幾個方麵對《聊齋誌異》卷十中的部分故事進行深度解析:


    《胭脂》


    陰陽平衡與失調:胭脂對鄂秋隼一見鍾情,是陰陽交感的自然情感萌發,本是美好的。但宿介的莽撞介入打破了這種平衡,他翻牆入室、冒充他人等行為,如同陰陽失調,導致局麵混亂,引發了一係列冤案和悲劇,體現了陰陽失序帶來的不良後果。


    因果報應與循環:宿介的輕薄行為種下了惡因,導致胭脂父親被殺、鄂秋隼蒙冤等一係列後果,這符合周易中“積善之家,必有餘慶;積不善之家,必有餘殃”的因果觀念,警示人們要謹言慎行,不可肆意妄為。


    《仇大娘》


    否泰轉化:仇福的敗家使家族陷入“否”境,麵臨衰敗和危機。而仇大娘的歸來和她的堅毅、智慧及果斷行動,如整頓家業、應對官司等,使家族逐漸轉危為安,走向“泰”勢,體現了否極泰來的變化規律,說明命運並非一成不變,人的努力和積極作為可以促使形勢向有利的方向轉化。


    家人卦的啟示:在家庭麵臨困境時,仇大娘挺身而出,承擔起家族的責任,展現了家人卦中所倡導的“女貞”之德,即女子在家庭中應有的柔順、堅韌和責任感。她的行為不僅維護了家族的和諧與穩定,還為家族帶來了新的生機,體現了家庭中成員之間相互扶持、共同努力的重要性。


    《珊瑚》


    坤德之美:珊瑚在麵對婆母的刁難和丈夫的軟弱時,始終保持柔順、謙遜和忍耐的態度,這體現了坤卦所代表的柔順、包容的品德。她以自己的德行感化家人,最終贏得了家人的尊重和認可,實現了家庭的和諧,展示了坤德在家庭關係中的重要作用。


    時運與堅守:珊瑚在困境中堅守自己的婦道和品德,沒有因為一時的挫折而放棄,最終迎來了命運的轉機。這體現了周易中關於時運和堅守的觀念,即人在麵對不利的時運時,不應隨波逐流,而應堅守正道,等待時機的到來。


    《真生》


    損益之道:真生擁有點金石,這本是一種財富和機遇,但賈子龍的貪念卻使他陷入了一係列的磨難和危機之中。這體現了周易中的損益之道,警示人們在麵對財富和利益時,要懂得適可而止,不可貪心不足,否則可能會因小失大,失去更多。


    誠信與道德:賈子龍在與真生的交往中,起初因為貪念而違背了誠信和道德原則,導致兩人的關係出現裂痕。後來他認識到自己的錯誤,重新找迴了誠信和道德,才得以挽迴局麵。這體現了周易中關於誠信和道德的重要性,強調人在追求利益的同時,不能忽視道德和倫理的約束。


    四、《聊齋誌異》卷十中的部分故事為例,用不同詞牌名進行解析:


    《江城》


    《江城》故事內容:高蕃與江城青梅竹馬,婚後江城卻變得潑辣、善妒、殘忍,對高蕃及公婆肆意打罵,高蕃飽受折磨。


    《釵頭鳳》解析:


    紅酥手,黃藤酒,滿城春色宮牆柳。昔日江城與高蕃也曾有過美好的時光,如同陸遊與唐婉的初婚時那般甜蜜。然而,“東風惡,歡情薄”,婚後江城性情大變,“一懷愁緒,幾年離索”,高蕃陷入了痛苦的婚姻生活之中,如同陸遊與唐婉被迫分離後的愁苦,此詞牌恰能體現故事中美好與痛苦的強烈對比和人物命運的無奈。


    《仇大娘》


    《仇大娘》故事內容:仇福的敗家使家族陷入困境,而仇大娘歸來後,以其堅毅、智慧和果斷整頓家業,應對官司,使家族轉危為安。


    《破陣子》解析:


    “醉裏挑燈看劍,夢迴吹角連營”,仇大娘在家族衰敗之時,如辛棄疾般有著壯誌豪情和擔當精神。她麵對家族的“否”境,沒有退縮,而是積極行動,“馬作的盧飛快,弓如霹靂弦驚”,通過自己的努力和智慧,整頓家業,打官司,最終使家族轉危為安,走向“泰”勢,如同在戰場上取得勝利一般,展現了她的英勇和果敢,也體現了否極泰來的變化規律。


    《珊瑚》


    《珊瑚》故事內容:珊瑚麵對婆母的刁難和丈夫的軟弱,始終保持柔順、謙遜和忍耐的態度,最終感化家人。


    《滿庭芳》解析:


    “山抹微雲,天連衰草,畫角聲斷譙門”,珊瑚的生活起初看似充滿了陰霾和無奈,但她卻以坤卦所代表的柔順、包容之德,如“柔情似水,佳期如夢”般默默承受著一切。“且恁偎紅倚翠,風流事、平生暢”,她堅守自己的婦道和品德,最終感化了家人,實現了家庭的和諧,就像滿庭芳的詞調一般,婉轉悠揚,展現了家庭關係從緊張到和諧的美好轉變,體現了坤德在家庭中的重要作用。


    《真生》


    《真生》故事內容:真生擁有點金石,賈子龍因貪念而曆經波折,最終認識到錯誤,重新找迴誠信和道德。


    《西江月》解析:


    “世事一場大夢,人生幾度秋涼”,賈子龍在麵對真生的點金石時,因貪念而陷入了一場如夢般的磨難之中。“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他在追求財富的過程中,迷失了自我,如同在虛幻的夢境中追逐。然而,“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餘生”,最終他認識到自己的錯誤,找迴了誠信和道德,如同從夢中醒來,迴歸到真實的自我,體現了周易中的損益之道和對人性的思考。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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