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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往前走了很遠,終於到達了行水郡守的府邸。行水郡守早早在門外恭候著,這一次,臨倚沒讓英常侍叫,自己便下車來,熟門熟路往裏走。


    熙牧野站在她身後看著她的背影,眼中有些五味雜陳的光景。他似乎也想起了當年她來和親的時候他奉皇兄的命令去接她。那個時候東北軍的首領李壯鷹欺主年幼,先皇駕崩才一年多的時間,他便想要坐上這熙家的天下。他和皇兄商量之後決定趁著臨倚公主的到來,將計就計,鏟除了李壯鷹。也因此才會有那一次被伏擊。他將自己和臨倚公主都置於危險中,目的不過是置之死地而後生。剛開始的時候,玉鳳皇帝並不同意他的計劃,他認為這個計劃太危險,於私熙牧野的安全他不願意拿去冒險,於公西琪的和親公主才來到東靖就被人劫殺,若是讓正南皇帝知道了這件事,不正好給了他開戰的借口嗎。但是他也知道在那樣的環境之下,這是最好的辦法。李壯鷹日漸壯大,隱然已經將東北分而治之,不日就有入主中原的氣勢。若他們在那個時候不動手鏟除他,將來便是大患。


    好在那一次他們終於化險為夷。但是一想到這個結果的出現要歸功於雲海鷹,一想到雲海鷹抱著她的時候臉上癡迷的表情,熙牧野就在心裏再下一次決心一定要除掉海鷹島的勢力。


    臨倚就這樣在眾目睽睽之下先進了郡守府。麗雲看她下來車卻沒有停下腳步,心裏一驚。有皇帝在場她卻率先走人,這是大不敬之罪,若是熙牧野心情不好,殺了她都有可能。她迴頭掠了一眼麵無表情站在龍輦前的熙牧野,咬咬牙轉身跟著臨倚而去。


    將一切安頓好了之後,臨倚便坐在廊下出神。當年她就是從這裏進宮的。對於她來說,行水是一個轉折點。臨倚在海上漂泊了半年多的時間,又被雲海鷹劫到了海鷹島去。後來熙牧野將她從海鷹島接迴,他們其實一直都是往東靖去的。但是對於臨倚來說,真正讓她在心理上意識到自己已經到達了東靖,卻是在行水。到達了行水之後,他們和玉鳳皇帝派來接應的人匯合到了一起,臨倚立刻便被重重包圍保護起來。每日裏她睜開眼睛看到的,閉上眼睛耳朵裏聽到的,都是東靖的人,東靖的語言。直到這個時候她才有一種真切的認識,自己真的到了東靖,真的要去做這個帝國的皇後,以後的一生都將消磨在這個國家最繁華的紅牆綠瓦之間,悄無聲息地淹沒在裏麵。


    半晌,英常侍便帶著一個人來到她麵前。英常侍的效率很高,早已經讓人將她收拾妥當,洗了糾結在一起的頭發,換上了幹淨的衣裳,赫然就是臨倚記憶裏的那個弱柳。隻是現在的她和臨倚記憶裏的她早已經不一樣:整個人形銷骨立,沒有了往日的豐腴;臉色蒼白,不複見當日的紅潤健康;最讓臨倚心痛的,是她的眼睛,也早已經失去了往日的光華。


    她穿了白色的衫子,上麵點點的紫色碎花,原本一頭黑亮的長發變得幹枯發黃,在腦後草草挽了個髻。英常侍將她帶到臨倚麵前,她就那樣站在那裏,沉靜地看著臨倚,不說不笑,不哭也不鬧,隻那樣將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盯著臨倚。


    臨倚覺得自己的心在她這樣的凝視中漸漸開始顫抖起來,抖得如同秋風中的落葉。半晌,她才有些艱難地指著一邊的繡墩開口:“弱柳,你坐!”


    弱柳又看了她半晌,方才緩緩在繡墩上坐了下來。


    看她肯聽自己的話坐下來,臨倚的心裏稍微好受了些。這種感覺她在任何人麵前都沒有過,愧疚,懊悔,也膽怯!她看著弱柳,卻不知道自己應該要說什麽。


    半晌,還是弱柳先開了口:“原來,你真的是他們口中說的那個前皇後!”她慢慢地說,語調帶著一種奇妙的歎息,讓臨倚的心往更深的深淵沉下去。


    “弱柳,我……”她意識到自己應該要解釋,但是張開了口卻不知道要說什麽。


    弱柳抬起頭看了看四周,道:“瀲灩姐姐呢?她也丟了嗎?”


    臨倚再也忍不住,眼中的淚掉了下來。看著她的淚,弱柳顯得有些愣愣地,半晌她才慢慢地道:“哭什麽?哦……她真的丟了!”她又將一雙眼睛好好看了看臨倚,道:“看來你離開了範家莊,也吃了不少苦呢。那個時候,我娘將你養的多好。再看看現在的你,怎麽就隻剩下皮包骨頭了?”


    臨倚徹底地崩潰了,她抓住弱柳的手,狠狠地哭了起來,那哭聲裏帶著強大的委屈,將她所有的心智都掩蓋,她哭得像個孩子一樣。麗雲站在她的身後,也不由自主地掉下淚來。


    麵無表情地任由臨倚抓著自己的手哭得撕心裂肺,弱柳的眼裏卻是一片幹澀。她的淚在半年前就已經流盡了,幹了,再也沒有了。她看臨倚半晌,淡淡的道:“別哭了。逝去的人,逝去的事,無論你再怎麽哭也是不會再迴來的了。我早已經悟透了這個道理,這個世上,早已經沒有什麽是能讓我掉眼淚的了。也許能掉下眼淚來也是好事。因為這證明著你對這個世界還沒有真正地絕望。可是,哭真的不能改變任何的事,當日我掉盡了眼淚,卻唿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從那以後,我就再沒掉過眼淚了。現在想想,掉眼淚,那仿佛已經是上輩子的事。”


    臨倚慢慢平靜下來。她的哭聲停止了,弱柳便也不再說話,盯著院子裏的一株樹發呆。臨倚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才發現原來是那株海棠。此時花早已經謝了,樹葉也漸漸變黃,樹下已經落了一層枯葉,看起來總是衰敗的氣象。


    停頓了一會,臨倚慢慢地說:“弱柳,和我說說我走了以後的事吧。”


    弱柳轉過頭開看她,視線直直地,有些逼人,道:“你真的想知道?”


    臨倚臉色蒼白,頓了一會她咬著牙重重點頭:“要!”


    弱柳看著臨倚的視線慢慢有些些變化,仿佛是長久不動的一潭死水決了一個小口,正在慢慢地流動。她歎了口氣,道:“好吧。原本我不想再去迴憶這些。對於我來說,這些是無法碰觸的傷。但是,我想,這是你應該要受到的懲罰。所以,我告訴你。我會原原本本,一點不落的告訴你。”


    臨倚的臉色似乎又蒼白了一分,她專注地看著弱柳,等著她將那些事講出來,正如弱柳所說,那是她應得的懲罰。


    “那一天你們匆忙地從我家裏走了。我娘很擔心你們的安全,可是卻不敢到外麵去。因為就在你們走了不久之後,村子裏到處都是官兵,他們挨家挨戶在搜查。我娘出去看了一圈卻又很快地推來了。那個時候她就已經隱約猜到了你的身份。她說,如果你真的如你所說隻是一個普通人家死了丈夫的媳婦,那麽就不會有這麽多的官兵在這裏挨家挨戶地對你進行搜查。我娘當時說,你可能是那個大官老爺家的小妾,不知道犯了什麽事,所以才要逃走。那官老爺才會要這樣大張旗鼓地捉拿你。可是……可是我們誰都沒有想到,你竟然會是玉鳳皇帝的皇後,那個西琪公主!


    當日你們住在村子裏的時候,鄰居們都見過你們。這件事也就是紙裏包不住火的事了。我娘鎮定地打發走了第一撥搜查的官兵之後不久,便有一個官老爺模樣的人帶著人又來了。我娘知道這一次是逃不過了。那官老爺進門就將我和我娘綁了起來扔在地上。他讓人打我們。可是我娘卻在我耳朵邊上對我說,無論他們怎麽對我們,她讓我絕對不能告訴那些人你往阿哥方向走了……


    於是,那些人就不住地打我們,往死裏打!我娘將我護在懷裏任由他們打。可我娘年紀也大了,挨不住他們這樣打,不到一個時辰。我娘竟然被他們活活打死了。她就死在我麵前,口吐鮮血。可是到死,她都要我不要告訴那些人你的去向……”


    站在臨倚身後的麗雲再也聽不下去了,她忽然暴喝:“夠了!不要再說了。這不是公主的錯,我們唯一錯的,就是在你們麵前掩藏了我們的身份。你不要再講了,不要再折磨她。你不知道她經曆了什麽,你也不知道她受了多少折磨。所以,弱柳姐姐,不要再折磨她了。”說道最後,麗雲也已經是泣不成聲了。


    這個時候臨倚卻是出奇地冷靜,她眼睛看著弱柳,眨也不眨地道:“不!弱柳你說,我要聽。這些,都是我應該記住的。”


    弱柳冷笑了一聲,道:“麗雲,有些事不是因為她經曆過了什麽我們所有人就應該要遷就她的。瀲灩姐姐在的時候,你不也是不這樣認同的嗎?現在怎麽改變立場了?你也開始可憐她,同情她了?”


    麗雲想要說話,可是臨倚卻插進話來:“麗雲,不要說話。我要聽她說,你讓她說吧!”


    看著臨倚,弱柳忽然爆發:“我當然要說。對於我來說,最慘的還在後麵呢。這一切都是因你而起,我當然要一樁樁一件件都要讓你知道。


    後來,那個官老爺看我娘死了,便也不耐煩了。他們看我隻是一個小姑娘,便覺得好對付地多。於是他們便開始折磨我。我記著我娘說的話,死也不開口。最後,那個官老爺也失去了耐心,他……他竟然將我賞給了他的手下……那一群如狼似虎的男人。”說到這裏,弱柳的聲音也變得顫抖起來。


    臨倚的身子開始發抖,此刻的她連嘴唇都已經是白的,她將拳頭緊緊握起,,指甲深深地刺進了掌心。半晌,她忽然道:“你放心,今日你所受的,必定不會白受。我一定將這些都一點一點討迴來。麗雲,你也記住,我們今日所受的一切,將來有一日,我也一定會一點一點討迴來。”說完她便從椅子上“唿”地站了起來,轉身快步走進了屋子。


    弱柳在臨倚說話的時候一直低著頭,她的眼眶裏沁出了淚。半晌,她呢喃道:“有什麽用?討得迴來嗎?我娘活不過來,我被這麽*奸,最後賣到妓院去做妓女。這一切,如何能夠討得迴來。”一顆豆大的淚珠終於從她低著頭的眼眶裏掉了下來,掉在衣裳的前襟上,氤氳出一個小小的深色的水跡。


    麗雲也很難過,可是她卻不知道應該要怎麽樣安慰弱柳。也許這樣的事發生在自己身上,她會想要自己一個人呆著吧。


    想了一陣,麗雲轉身往房間裏走去。


    不到一會,屋子裏卻傳出她的驚唿:“公主,你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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