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身尊貴,又少年得誌,這些年來陸子宴從不需要向人解釋什麽。


    可他今日這樣的剖心之言,又如後宅婦人般忍著羞燥拿著自己清白說事,卻被對方輕飄飄的三個字否決,讓他神色瞬間僵硬起來。


    他聲音冷肅:“大丈夫敢作敢當,我若是碰了其他女人,必不會欺瞞於你。”


    一個大男人,真就跟自己是清白的這個話題較上了真。


    本該讓人覺得好笑的,可謝晚凝麵上卻沒有半分笑意,她垂眸看他,語氣淡淡道:“你非要我說個清楚才肯答應體麵退婚對嗎?”


    兩人對視一眼,陸子宴心頭微沉:“你說,把你堅決要退親的理由都說出來。”


    至少讓他知道,他還有哪裏錯了,叫她這般決絕,半點餘地都不留。


    “好,既然你一定要把事情掰開了說才肯放手,那我就跟你好好說說。”謝晚凝緩緩點頭,重新坐下來。


    廳內靜默許久。


    她開口道:“我姑且將你方才所言都視為真話,那麽,你迴京那日,劉曼柔衝著我一口一個姐姐時,你為何不告訴我實情?”


    陸子宴唿吸微滯,竟被她問的一時啞然。


    是啊,又不是什麽家族秘辛,究根結底不過是他二叔遺留在外的血脈,便是傳揚出去也隻會叫人唏噓幾聲,唯一能受影響的也隻有他二嬸一人。


    她不是藏不住話的人,這種事,有隱瞞她的必要嗎?


    若是早點把事情真相告之,她知道劉曼柔是他堂兄的妾,會小氣到不願意讓他給人一個二房妾氏的名分?


    陸子宴胸口發悶,那日的畫麵不停在眼前閃過。


    薔薇花樹下,她指著劉曼柔,焦躁問詢,“這是誰?”


    他不耐以對。


    她表情倔強,求一個答案,“能不能一輩子都隻能跟我爹一樣,不納二色,隻我一人?”


    他嗤笑她天真。


    她哽咽著,聲音顫抖,還是想知道他跟劉曼柔是不是已有肌膚之親。


    他卻從始至終都沒有理會,完全不把她的心情當一迴事。


    當時的他在想什麽來著?


    他隻覺得她的質問咄咄逼人,沒有平日裏的柔順體貼。


    他……


    “迴答不上來了嗎?”謝晚凝輕輕暼他一眼,“那就我來說說吧。”


    她不緊不慢道:“因為你打從心底裏篤定我離不開你,所以無論你蓄婢也好、納妾也罷,都可以不必顧忌我的感受,劉曼柔真實身份是什麽也不用跟我解釋,反正無論如何我都會著了魔般喜歡你。”


    “不是的!”陸子宴素來冷淡嗓音輕顫:“晚晚……不是這樣的。”


    “對,不止是這樣,”


    謝晚凝倏然側眸,望著他輕聲一笑,道:“我猜你或許還是覺得我不夠乖順聽話,竟然敢那般質問於你,你便又開始用你那些調教下屬的手段,有意打壓我的性子,讓我一點一點學會對你妥協,服從、忠心。”


    這些年,他不就是這麽做的嗎?


    她一個父母嗬護,兄長寵愛的世家貴女,實打實的驕矜性情,但隻要一進武原侯府的大門,就自發的就學會了收斂,成了他溫順懂事的未婚妻。


    還十分體貼,總覺得他在朝堂上已經費盡了心神,一點也舍不得叫他為了自己煩心,但凡有什麽不高興的,她都是自己開導自己。


    把自己哄好了,又再去圍著他轉。


    經年累月下來,她付出的心力太多,多到她賠不起,輸不起,多到他再對她冷漠,她都沒想過要離開他。


    夢裏的她不就是鐵了心要嫁過去嗎?


    若不是夢境太過慘烈,她輸的一敗塗地,如今又哪裏能這麽大徹大悟。


    陸子宴的麵色煞白,是那種血色盡失的白,整個人如墜冰窖,一把握住她的手,勉強扯了個笑:“原來你就是這麽想我的嗎?”


    他笑的難看死了,謝晚凝隻瞧了一眼便別開頭,目光放在兩人交握的手上。


    在她圍著他打轉的這幾年,他從沒有主動握過她的手,也沒有抱過她。


    其實那會兒她犯傻犯的厲害,滿心滿眼都是他,他真要想在婚前同她親密些,她許是不會拒絕的。


    可大多數時候,是她主動挽著他的胳膊湊近,他最多也隻是淡淡看她一眼,留她一同用頓膳,再無其他逾禮舉動。


    而現在,兩人都鬧到要退親的地步,這幾次見麵,他卻總少不了肢體接觸。


    他常年習武握槍,虎口處有層薄薄的繭,但並不影響這雙手的好看。


    指骨修長,手掌寬大,一看就很有力量。


    跟京中貴公子們不同,他的膚色不算白,跟她纖細白嫩的手一對比,色差讓人有些晃眼。


    她定定的看了許久,喃喃道:“我想的哪裏有錯呢?你本來就沒有在意過我的心情,你要的是自己擁有絕對的權威,你要我的服從,懂事。”


    帶兵久了,是不是都會養出這種說一不二的性情。


    還是說……


    “陸子宴,其實你沒打算把劉曼柔的真實身份告訴我,還有一個原因吧…”


    她深吸了口氣,抬眼看他:“就像你說的,你早晚是要納妾的,一個劉曼柔隻不過是先鋒罷了,她是不是你的女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以後會有其他女人,所以,你當然犯不著為了一個妾氏跟我專門解釋。”


    說著,她又有些好笑道:“你大概還擔心自己要是跟我認真解釋她的身份,反倒會讓以後真正想納妾時受阻。”


    夢裏,有劉曼柔開了個好頭,後麵的爾霞被他納為妾室簡直順理成章,沒有人提出異議。


    畢竟,他也不是第一次納妾了,有一當然有二,還有什麽好意外的呢?


    她也隻夢到了兩年,若她沒死,日子繼續過下去,他或許還會有第三個妾,第四個妾……


    想到夢中犯傻的自己,謝晚凝輕聲呢喃:“我再也不會這麽傻了。”


    她的話,一字一句都像鋒利的利劍,能將陸子宴刺穿,刺透。


    他堅硬筆直的脊背微微晃動,卻啞口無言。


    連一句解釋的話,都說不出。


    此時此刻,他無論說什麽,都隻叫人覺得蒼白。


    他也在心中問自己,你是這麽想的嗎?


    ……你真的沒這麽想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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