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陸家二爺同其兩個兒子一同戰死沙場消息傳迴京城,他的妻子當日就懸梁欲隨夫君而去,若不是被貼身婢女察覺不對,此時的陸家哪裏還有二夫人。


    當時才十歲的謝晚凝聽聞後備受感動。


    在很長一段時間,都認為陸二夫人是當世女子表率。


    忠貞,節烈,癡情。


    她和陸家二爺的夫妻感情,更是值得千古傳唱。


    可這會兒,她聽見陸子宴低沉的聲音。


    他道:“昔年我二叔新婚沒多久,奉命赴汴州擔任節度使,二嬸身懷有孕沒有隨行,見他孤身一人,汴州下屬給他送了兩個女人,任職期滿迴京之前,二叔給了一筆銀子遣散她們,卻不知其中一個身懷有孕,。”


    “那女人恢複了良籍,也無心再嫁人,想生下孩子相依為命,又擔心消息走漏,被去母留子,便隱於鄉野將孩子帶大,臨死之前將孩子的身世告知。”


    “他叫陸子朔,按年齡該是我的堂哥,長於鄉野,考取了舉人功名,留宿同窗家時,劉曼柔被安排伺候他,自此成為他的妾氏。”


    “後來汴州匪寇橫行,陸子朔當街被砍,恰好遇見奉旨前往汴州剿匪的我。”


    “他長的同我二叔很像,我將人救下後,彌留之際他將自己的身世告知,我又派心腹仔細查探證實,才終於確定陸家還有血脈遺留在外,隻可惜兄弟相逢的當天他就斃命於匪寇刀下。”


    謝晚凝猶如在聽天書,輕扣桌案的指尖早已不自覺停下,呆愣的看著他的嘴唇一張一合。


    陸子宴始終看著她,認認真真的講述:“匪寇被順利剿滅,迴京前夕,劉曼柔找上我,說自己身懷有孕,她跟在陸子朔身邊兩年,是有名有份的妾氏,既有身孕,我自然不能讓陸家血脈再度遺留在外。”


    ——所以他將人帶迴了京城。


    謝晚凝給他補上後麵那句。


    甚至,她腦子都開始自發去想,他為何不直接將劉曼柔的身份公之於眾了。


    陸子宴並非陸家長房長子,他上頭還有兩個兄長,隻是都隨父戰死沙場。


    作為嫡幼子,他懂事起就難得見常年鎮守北疆的父親一麵,而陸家二爺留於京中的時日更多。


    叔侄倆感情深厚,他既然得知二叔有血脈留存於世,當然該安排人認祖歸宗。


    可陸家還有一位為夫守節多年的陸二夫人。


    當年,陸二夫人自盡被侍女救下,之後又幾次三番尋死,直到她纏綿病榻的親娘拖著病體親臨武原侯府好一番痛罵,才將人勸了迴來。


    雖還願意活著,但陸二夫人自此不沾葷腥,不著豔色,常年禮佛,僅有的關愛都放在陸子宴身上,視他為親子。


    同亡夫的感情,是她寡居多年的精神支柱,若是得知他在外頭還留有子嗣。


    多年情意一場空,她還能不能留有生念都未曾可知。


    陸家子嗣太少,陸子宴既要將二叔的血脈認迴來,又顧忌他的二嬸,便決定隱瞞唐曼柔的身份,自己認下這個孩子。


    這倒是能說通,他這樣一個從小不喜婢女近身的冷漠性子,會出門一趟,自己找了個女人迴來。


    隻是……


    謝晚凝想起了那些夢境。


    劉曼柔生下長子後,他可是實打實的給了劉曼柔二房正妻的身份,而不是他現在所說的安排她做妾。


    還有那些每每碰麵,劉曼柔欲隱欲現給她看的紅痕。


    夢中的陸子宴對劉曼柔母子毫不掩飾的偏愛,讓所有人都知道他心愛的女人是她。


    他力排眾議給了她正妻名分,給了她的孩子嫡出身份,給了足以讓她囂張跋扈的寵愛。


    所有女人最想要的,他都毫不吝嗇給了劉曼柔。


    現在他來告訴她,那是他堂哥的妾氏?


    手被握住的下一瞬,謝晚凝猛地迴過神來,隻覺得一切荒唐可笑。


    她努力抽迴自己的手,掏出帕子仔細擦了擦,平靜道:“你說完了嗎?”


    “晚晚!”沒有料到她聽完一切是這種反應,陸子宴聲音微沉:“我方才所說的一切,絕無半句虛言。”


    謝晚凝嗯了聲,道:“若是說完了,那明日記得送婚書過來。”


    陸子宴下顎繃緊,臉色難看起來:“你沒有什麽想問我嗎?”


    ……他是要她重複一遍那日的問話?


    謝晚凝蹙眉想了想,問:“那日我後麵還問了些什麽蠢話,你都一並說了吧,我實在記不起了。”


    陸子宴神情僵硬,沉默良久,澀聲道:“是我不對,我不該說那些混賬話……”


    “哪些?”到底還是有怨氣的,謝晚凝故作疑惑道:“是你那句就算我們成婚了,你身邊多個女人也並無不對,還是那句不會守著我一個人過日子?”


    她笑了笑,又道:“總不會是那句,無論你有多少女人,都不會影響到我正妻的地位吧?”


    “晚晚,”陸子宴抿了抿唇:“你若是心裏有氣,我任你處置。”


    “大可不必,”謝晚凝站起身來:“你陸世子身份尊貴,我怎敢處置你。”


    說著,她抬步就要離開,被他一把握住手腕。


    “放手!”謝晚凝怒目而視。


    陸子宴依言放手,看著她道:“我們還沒有說完,你就這麽走了,我沒辦法兌現自己的話。”


    謝晚凝氣笑了:“我竟不知你還是個無賴。”


    賴著不肯退親,還用這個來威脅她。


    被她如此奚落,陸子宴眼神微黯,語氣執拗:“我說的都是真的,我跟劉曼柔之間清清白白。”


    話至此處,他停了一停,艱難吐字:“我還未曾與誰享過枕席之歡。”


    謝晚凝:“……”


    她愣了會,才勉強叫自己理解了他的言中之意。


    良久,她輕聲道:“我不信。”


    她不信。


    就算他此刻滿臉不自在的在她麵前坦露自己是清白的,她還是不信。


    夢境既然是真的,那他就算現在對劉曼柔無意,可在後麵的日子裏,他也會漸漸愛上她,把所有的偏愛都給她。


    不在意她曾是自己堂哥的妾氏,不在意她生育過其他男人的骨肉。


    這麽想著,謝晚凝都要忍不住歌頌他們的愛情了。


    跨越了身份地位,無視倫理綱常。


    這不是真愛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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